三日后,朝廷正式宣布了太子病故的消息。
谢怀雵在收到正式消息后的第一时间内,递交了申请回京的奏折。
然而他的折子和其他在外王侯的一样,石沉大海了。
金陵。
此时的皇城被一种诡异的肃穆氛围包裹着。
太子的骤然离世对陛下造成了非常严重的打击。他将自己关在紫宸殿里不肯见人,来求见的无论是朝臣还是妃嫔,全都被他拒之门外。
紫宸殿里伺候的宫人们往来之间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这些天里,陛下已经因为各种各样的小错发落了许多宫人。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因为运气不好就成为下一个撞到他枪口上的倒霉蛋,所以众人行事时只能愈加小心。
紫宸殿门外的丹陛之下,跪了一整排的朝臣。
他们都是来劝说陛下出门主持大局的。
看陛下这些天的表现,朝臣们心里当然清楚他有多么悲痛。要不是事出有因,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来触陛下的霉头。
可是自太子大殓后,他的棺椁已经停放了四日有余。虽然现在天气已经变冷,短时间内还不用担心气味的问题,但有关太子丧仪的事情,总要有人出来安排。
跪在前排的梁国公这段时间也是备受内心痛苦的折磨。
邓皇后和太子接连过世,他们邓家无疑是遭受损失最大的一方。但梁国公心中再痛苦,也知道要以国事朝局为重。如今国无储君,要是陛下也就此一蹶不振,那对他们大越来说才是真正的灾难临头。
为了家国天下考虑,梁国公才强忍痛苦,跟着朝臣们一道来此劝说陛下。
见朝臣们都只是跪拜,却无一人敢冒头出来说话。梁国公毅然起身,决定由他来先起这个头。
他刚上前两步,却见已有许久没见的外甥女提着食盒走到了紫宸殿外。
看着又憔悴了许多的谢含昭,梁国公不由想起自己的逝去妹妹和外甥,纵是刚毅如他,也不免眼眶发热。
站在紫宸殿门外的谢含昭也看见了自己的舅舅。
如今还在掌管后宫事务的谢含昭自然早就从宫人那里听到了朝臣们聚集在紫宸殿外准备一起劝说陛下的消息。
但谢含昭清楚地知道,她的父皇这些天究竟有多么容易动怒。
生怕朝臣们说了什么不好听的再触怒陛下,以至于酿成一些无可挽回的悲剧,谢含昭连忙要人准备了一些餐食,亲自往紫宸殿跑了一趟。
看梁国公起身上前,一副准备开口的模样,谢含昭朝着他静默地摇了摇头。
梁国公看懂了她的暗示,停下了继续前进的脚步。
眼见今年才刚刚及笄的外甥女伸手要去敲门,梁国公惊得上前一步——
他如何不知道,陛下这些天借着各种奇怪的由头,罚了好多宫人,以此来转移内心悲痛。今天愿意来此劝说的朝臣,哪一个不是抱着必死的决心?
他们食君之禄,自当为大越殚精竭虑。可谢含昭才多大?劝说君王这样的任务,无论如何也不该由她一个小姑娘来承担啊!
梁国公刚要出口阻拦,提着食盒的谢含昭似有所感地回过身,又朝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看清谢含昭眼里地坚决,梁国公最终还是没有开口,主动退后一步。
他看着谢含昭敲响了紫宸殿的门,随后推门而入。
*****
谢含昭提着食盒,走进了阴暗昏沉的紫宸殿内。
因为陛下这些天不愿见光,宫人们不敢点亮殿内烛火,只留了几盏小灯充作照明。本就幽深的殿宇之内,因为缺少光照,显得愈发黑沉。
昏暗的书案后,陛下独自一人依靠在宽大的座椅上,就着一盏细小的烛花,摩挲着手中的物品。
听到脚步声,他疲惫地摆了摆手:“朕还不想用膳。”
就着昏黄的火光,谢含昭看清了多日未见的陛下。
往日高大威严的父皇,竟在几日间瘦得身形伶仃。灯火的映照下,谢含昭还看到了他鬓角上几缕明显的银丝。
看着明显苍老许多的父亲,谢含昭鼻尖一酸,放下手中食盒,直直跪了下去:“父皇!”
听到这声带着哭腔的呼唤,陛下终于抬起头来。
见是自己的小女儿,陛下紧皱的眉头不由一松。
是啊。他这些天一直躲在紫宸殿里试图逃避现实,却忘了身边还有一个人跟自己承受着同样的痛苦。
自己在一年内失去了互相扶持多年的发妻和寄予厚望的长子,含昭何尝不是失去了一直疼爱她的母亲和能够保护她的兄长呢。
想到这里,陛下心中甚是酸楚,抬手招了招:“含昭,到父皇这儿来。”
谢含昭站起身来,小跑两步,扑进陛下怀里。
抱着自己的父亲,竭力克制多日、从不敢让自己松懈软弱的谢含昭终于敢放声哭泣。
听见她的哭声,陛下也克制不住,抚着女儿的发顶流下泪来。
父女俩黑暗的殿宇之内,共同发泄着失去至亲的巨大哀痛。
良久之后,谢含昭终于止住泪水。
她抬起头来,噙着余泪看向陛下:“含昭知道父皇心中悲痛。但为了大越江山,为了黎民百姓,还请父皇保重身体,用些餐食吧。”
望着含泪的女儿,陛下终于点头:“……好。”
谢含昭打开食盒,将带来的食物摆上书案。父女俩就着些微灯火,用完了沉默的一餐。
饭后,陛下突然开口询问:
“那些朝臣们,是不是还跪在外面。”
谢含昭点了点头:“父皇要召见他们吗?”
陛下苦笑道:“朕知道他们想劝什么。可朕真的不想……”
不想,也不敢去面对太子已死这个可怕的现实。
谢含昭明白他话中未竟的意思。
如果可以选的话,谢含昭也不想面对这个事实。
但她更清楚,如果陛下再继续这样沉浸在悲痛之中,一定会出现更多的乱子。
这些天,后宫里已经闹出来不少的事端了。
几位高位妃嫔在陛下那里受了气后,变着法地折腾宫人撒气。原本太子妃还能压制住她们的气焰,但太子突然亡故后,太子妃的地位一下就变得尴尬起来。那些妃嫔、尤其是膝下有皇子的几个,心思又开始活络起来了。
太子妃避退东宫后,后宫里的一应事务就全都压到了谢含昭身上。
宫里暗流涌动,宫外也没好到哪里去。
朝上有一众臣子在,倒还算稳得住。但那些尚在封地的宗室王侯们可没人管制。
交了奏折却得不到回应后,听说有些人在自己的封地上也开始蠢蠢欲动地搞些小动作了。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谢含昭已经不能再装作视而不见了。
所以她勇敢地站了出来,主动承担了劝说陛下这样的重任。
见陛下神色中伤痛犹深,谢含昭不得不拿出她设想好的最终劝说话术来:“不管怎样,您总该让哥哥他入土为安啊。”
这句话终于触动了帝王的内心。
陛下脸上流露出难以克制的伤痛,眼角又溢出一串泪水来。
含昭说得没错。自己心里再难过,也不能继续这样沉沦下去。否则儿子的身后事……
想到这里,陛下抹去泪水,拍了拍谢含昭的手背:“好。含昭,你去外面叫人进来,替父皇收拾更衣。”
*****
见完朝臣,安排好太子丧仪的一应事务后,陛下挥退群臣,独自坐在书案前,开始思索后续事宜。
能够继承大统的太子已死,他总要开始考虑接下来立谁为储了。
陛下子嗣不丰,可真要再做选择,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余下的四个儿子都非嫡子,地位上倒没有太大的差别。
老三吴王,实在是过于平庸,毫无才干。若是天下一统,那在有贤臣辅助的情况下由他来继承江山,倒也不怕出什么岔子。可是现在北边还有个晋朝虎视眈眈,把皇位交给吴王,陛下实在是放心不下。
老五赵王倒是有些能力。但即使陛下对他多有偏爱,也不得不承认他的性情过于急躁且不能容人,不像是个好料子。况且赵王前段时间才因为孙池的案件受了罚,要是立他为储,恐怕不能服众。
老六卫王,其实是有些像太子的。他性格比较温和,平日里喜好书画,虽然算不得多有实干才华,但胜在为人恭谨,从没犯过什么大错。只是卫王的硬伤也很明显——他的生母家世实在太差,加上他年纪小,要是由他继承宝座,可以想见以后一定会受人挟制。
最后是最小的七皇子。他和四公主一母同胞。虽然从平日的课业来看,这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但他今年也才刚满十三,年岁实在太小。
若是放宽人选,太子膝下其实还有两个儿子。其中长子更是由太子妃所生,论身份地位都十分够格。但陛下的这个长孙年纪比七皇子还小,今年才刚十岁。
要是在两年前,尚未经历丧妻丧子之痛的陛下可能还对自己的寿数很是乐观。可如今遭遇连番打击之后,陛下骤然发现,他的身子居然开始变得虚弱了。
现在的陛下,已经没有信心认为,他能有足够的时间再去从小培养一个合格的继承人了。
想到这里,陛下握着他赐给太子的玉佩,忍不住再次流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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