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特别
“十五”两字被咬得很重。
每月十五的时候,纪遥春就会想起一个人,她曾经很“喜欢”他。
一想到他,手掌心便似要腾出一股火似的发痒。
十五的月亮很圆,十五的巴掌也很疼。
没了系统,身上那种禁制所带来的痛苦也完全消失了,但是这反而让纪遥春有些不适应。十五一整日,她的身体都不自觉地有些坐立难安。也许是习惯使然,也许是昨夜突然出现的黑衣人莫名激起她打斗的冲动。
这些让她今夜即使没看到黑影,也犯了失眠。
她不受控制地想到好久好久之前,她跟着纪鸿远来了万古剑宗,拜仙尊为师,她那时候总是睡不好觉,纪鸿远十分嫌弃道:“若是睡不着,不若去练剑,累了自然就困了。”
小小的纪遥春惟兄长之命是从,摸着黑练了一套剑法,结果四处乱挥,不小心将剑捅入树干中,急地哇哇大哭,又一想到是深夜会吵着别的弟子休息,于是自己捂着嘴嘤嘤小泣。
人一到了深夜,就容易胡思乱想,平日里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变成了翻江倒海的心事。纪遥春不喜欢这样,如果可以,她不希望任何东西掌控自己,包括自己的情绪。
她有些烦躁,穿好衣服走到庭院里,拿起鞭子大抽五十鞭,一边抽一边喊“叫啊,叫出来啊!”
突然有什么碎了,将她吓了一跳,一脚跌了进去。
是一个破旧的小屋子。
她推开那扇摇摇欲坠的门。
“嘎吱——”
门后的灰尘和光而起,似乎隔着几十年的光阴,她看到了因她的到来而颤抖的烛火。
池载阳正坐在地上,身侧放着一壶酒。杯盏在她进来的那一刻倒在地面上,洒出一小滩酒水,带着些若有若无的腥气。
他并没有因为她突然的闯入有任何不满,只是微微笑着,正如仙门大会那日遥遥一见。就好像在说——你来了。
过往的回忆星星点点冒出,纪遥春的思绪清明几许,却又突然看见池载阳被黑指套包裹的长指捏住衣袍,轻轻将外衣褪下,边动作边望着她笑:
“又想要了?”
纪遥春倒抽一口凉气,正欲后退一步那被拖长的音调又续上了尾,“又想要抽人了?还记得吗,奇毒。”
嗯?纪遥春虎躯一震。
我怀疑你在开车,但是我没有证据。
纪遥春拿手指在桌台上划了一下,干干净净,没有灰尘。这里看起来被人认真轻扫养护着,只是屋顶仍有几处破损,遗落几缕清辉。照得池载阳的面色有几分苍白,雪白的胳膊如玉石般线条优美。
“所以,你就是那个小孩?”纪遥春在酒盏旁边坐了下来问道,“怪不得,原来你一开始就认出我了。”
原来是故人再会,那么之后很多她本来不能理解的事情也就变得水到渠成了。
池载阳“嗯”了声,漫不经心,“纪长老看起来倒是完全忘了我。”
纪遥春有些心虚,于是在其他地方纠正道:“我已经不是纪长老了。”现在名义上不姓纪了,也不是长老了……甚至她现在是他门下的弟子。
池载阳像是收网的猎手,从善如流:“嗯,遥春。”
纪遥春反打一枪:“怎么了,阳阳。”
池载阳像是被噎住了,默默拿起酒盏喝了一口。
“我要谢谢你,在仙门大会上帮我,给我武器还有十万灵石。”看着气氛到了,纪遥春也拿起酒盏闷了一口,“要说的话都在酒里了哈。”
但刚入喉便觉得自己像是生生撕咬了头野兽,腥味苦味涩味撕扯着她的舌头,舌尖更是一阵酥麻刺痛。
“咳咳咳!”她用手擦去流出去的酒水。
这家伙口味好重!
池载阳连忙拿出手帕轻点着她湿润的下颌。
生活癫得像个话本子——驱魂符能骗过朝夕相处的兄长,系统的判断能骗过自信十足的男主,偏偏同他几面之缘却四十年未见的小孩能一眼认定是她。
好吧,这本来就是本设定癫、人物癫、作者癫的小说。
不过,她想。这样其实感觉也不错,纪遥春啊纪遥春,一直在完成任务和人设的纪遥春,也曾在某一处留下了真实的痕迹。这种发现不亚于浮萍偶然发现原来自己在深水的某一角乱石下,连着一丝细弱的根。
池载阳和她的任务无关,和原本的剑宗长老无关,但同她本人有关。
那若游丝般的根像从她身体里长起,引出一股奇怪的感觉。
“所以,你觉得我四十年前给了你灵石、一些物品,于是记了我的好,如今你成了掌门,想帮我一把?”
“其实你不用客气的,我那也算是一种补偿。”
抽了他的补偿。
池载阳黑漆漆的眸子盯着她,如同刚晕染开来的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片刻后又被压下了。
“不是的,你于我而言是特别的人。我不是成了掌门想帮你一把,而是因为你,我才成为了掌门。所以你也不用客气。”
他的语气十分笃定又温和无比,似乎在安抚纪遥春,又像是在安抚自己无数个日日夜夜里脆弱的情感。“你死后,我有离开的想法。但是想到你的遗言,我又有些想做的事。”
遗言?
纪遥春才想起自己下线前的狂人诳语。
“你是说——”
“对”,池载阳丝滑地接上,丝毫不觉得有任何羞耻,“你说世界终将以你的意志前行。我自己想了好久,你的意志是指什么。”
“后来我终于想明白了,那天晚上你说过最多的一个字就是‘抽’,你说你想抽遍整个仙界,于是我决心创办一个抽人的宗门,让越来越多的人以你的意志活着。”
……两句爽文遗言,竟让男子为她创建一个宗门!
这是什么超绝理解力。
不过事已至此,“这宗门深得我心。”她真心地夸赞。“你说我是你特别的人,多特别,什么人?”纪遥春十分直白,也不打算藏着掖着。
毛师弟啊,这真的不能怪她自作多情,这个人都为自己创建一个宗门了,她也是从来没有尝过这种类型的甜头啊。
池载阳捏紧手中的杯盏,不断考量着时机和后果。很明显,纪遥春并没有爱上自己,甚至也没有喜欢上。她这种人,直抒胸臆的不是真心,遮遮掩掩才有真心。
许久后,他悠悠开口,续上一杯酒。
“你听过一句话吗,年少时不能遇见太……奇怪的人。”
纪遥春还真没听过这句话。
夜露深重,即便是结界内也有些寒冷。池载阳将自己脱下的外袍叠好放到她腿窝旁,希望她可以用来垫着身体。
随后又将烛台取下,让光亮和温度接近她。
“多特别?特别到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他喃喃着。
纪遥春摸摸鼻子,表示那日她中毒了,后面说的话自己也没什么意识。
池载阳并不对此感到意外,耐心地帮她回忆:
“我儿时一个人在这里过着不太好过的日子,一年到头见不到几个人,你突然闯了进来,我那时候正在点烛。我说这样的日子我快要坚持不住了,你安慰我说人生如烛,问我知不知道为什么蜡烛一直在发光,它就不累吗?我懵懵懂懂,感觉要被高人指点了。”
池载阳顿了顿,继续道:
“结果你说它不会的,因为它是精神小火。”
纪遥春:……
“我那时候考虑了一下又说它不会一直发光,它总会熄灭的,我总有一天也会坚持不住的。你还是说人生如烛,因为这些蜡烛修行不足,所以不能一直亮着,你说你就已经活了几百年了。我说你可以动,蜡烛不能动怎么修炼?你问我打坐是不是一种修炼方式,是不是不动的,我觉得有道理就说是,然后你说这不就得了,让我别屎到临头还在搅便。”
纪遥春:……
“我听完以后大受震撼,说你是我遇见最特别的人。让你等我死了以后把骨灰带在身上,遇到坏人就撒出去。如果顺风就让我帮你,如果逆风就让我抱你。你说都不用,如果遇上坏人肯定是你同行,还说要直接把我混水糊起来,省的烂泥糊不上墙。”
纪遥春:……这句是真的土。
“最后我说,你下次毒发还能再来找我玩吗,你说你这不是玩,问我没有其他的朋友约着出去玩吗,我以为你要答应了,就坦白说我一直都是一个人。结果你说别人不约的你也不约。”
纪遥春:……
池载阳的眼神中有些无奈的笑意,渡了口酒,“你说特别不特别?”
她越想越觉得他口中的“别”字像个“剐”字,要是有人同她说这样一番话,她早就将其千刀万剐了。
“其实那日我本来想死的,但是遇见你之后让我觉得生命中有万事的可能,我愿意等到下个月的十五日,说不定能再见你一面。”
池载阳轻轻接住纪遥春被风吹拂着的发丝,但只留在末端,如同捧着什么珍宝似的,隔着指套用指肚拼命感受着它们的柔软。最终低下头,深吸一口气,对着那里隔空垂下一个吻,神情克制又带着些期待。
他松开指尖,几缕发丝贴回她的鬓边,带着些暖意。
“其实这个答案还可以再细腻一些,再庸俗一些。不过不急。”他轻声哄着,像是怕打碎一场来之不易的梦,“我们后面可以再慢慢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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