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见眼前小人撞钟似的头点地，忍不住开口，“殿下，您还是早些休息吧!”
她放下手上的针线家伙，起身想要扶这位“不听话”公主上榻休息。
李萱清醒过来，她挺起身子，一脸坚决，“不……”
彩云被自家公主殿下的这股牛劲扯得头疼。虽说人乖巧待在这里没添乱，却也帮不上什么忙。
彩云将李萱肩头滑落的狐裘大氅拢了拢，素手覆上她的额头，感受额间的温度。
毕竟李萱自小体弱，熬夜又伤身，外头的风雪不知吹了几程。
几番确认，没有发热的迹象，彩云才将手从碎发间抽回来，接着催促她早些休息，“殿下若是病了，底下的人也就白忙活这一遭了。”
听到这话，李萱才迷迷瞪瞪地点了点头。彼时的她已经是强弩之末，困的撑不住了。
三下五除二，彩云将李萱身上的鞋袜外衫剥干净，替她掖好被角。
倒在床榻上的人，呼吸均匀深沉，如蝶翼般挺翘的睫毛深埋在锦被之中，安静祥和。
彩云将帷幔撒下来，吹熄了红烛，提起油灯重返案边。她重新拿起针线，跟自己鼓劲，说就差一点了。
穿针引线间，桌案边支起的火烛渐渐变短。
彩云转了转僵直的脖子，瞥到没有一边空荡的椅子，落寞穿肠而过。此时，她才念到有个人陪在身边是多么的可贵。
待彩云修完最后一个线头，外头的天也露出鱼肚白。彩云揉了揉酸涩的双眼，总算是完成了!
她站起身，展开袍子，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
白衣金线，顺着领口下绣纹一路向下，繁错的金线勾勒出凌厉的线条。如秀竹般的背撑起这身衣服，彩云这才彻底看清腰际间蟒的四爪。
见穿在李萱身上如此合身，彩云露出笑意，心底的疲惫也烟消云散了。
李萧比李萱高了不止一个头，这偷拿的衣衫自然也是不止大了一星半点。穿在身上松松垮垮的，若是在永乐宫逛个一圈，擦地倒是能省道功夫。
这身衣衫照着骨架缩了一圈，自然是彩云领着手底下的人，掐着时间赶出来。
李萱扬了扬眉毛，想到出宫的大计更近一步时，她不由得开心转了转。
旋起一阵风，翻飞一片衣袂。
一旁的霁月抱着铜镜，李萱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学起李萧的仪态，阔起步子走了两下，又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
放粗声音，压低嗓子说了两句话。
一板一眼地仿起他人的音貌，好像真有几分肖似。
底下人瞧见公主殿下的这副模样，都乐开了花，笑成了一片。
李萱突然停下来，凑到清亮的铜镜前，细细打量着自己的脸蛋。
模样自然是不差，鹅蛋脸，美人尖，一双杏眼，两弯柳眉。精致的五官样样好，就是配这上一袭男装，怎么看都不顺眼。
李萱挤眉弄眼，“看着好怪!”
彩云支招，“殿下，描眉粗重个几分，嘴上的胭脂卸了，把披着的发丝竖起来，或许看上去会好些。”
见永乐公主允了，底下的人开始忙碌起来。永乐宫有彩云的操持，婢女的执行力向来高。
李萱还没反应过来，众人将她簇拥起来，拉着她坐了下去。钗环被尽数褪去，一根发带将她青丝尽数绑起来。描上张扬的剑眉，抹去红艳的胭脂。
一通捯饬下来，如乍泄的春光，眉宇间有了几分英气。毕竟不是男儿郎，差点意思，但嘴硬说是模样俊俏的柔弱少年却也能说的过去。
李萱照着着铜镜满意的点点头，她现在蹬着长靴，恨不得马上就溜出宫。
可外头的侍卫，不是尸位素餐的，放在宫里做摆饰。
李萱放眼望去，目光越过殿门。玉阶、枯树、尚未消融的雪，都晕染着一层霞光。
几只鸟儿落在永乐宫的正脊上，绕着吞脊兽信步。
“救命!”，一声拔高的尖叫响彻云霄，划破碧空，吓得飞鸟纷纷逃离。
机警的侍卫拔出长剑，从殿外跳了进来，“殿下，危险在何处？”
一个个精壮的男子绷紧神经，一副蓄势待发的架势，手中剑刃泛着寒光。
李萱端坐着，捏着一块软糯的糕点，往嘴里送。瞧见眼前的这一幕，侍卫们紧绷的嘴角一扯。
哪有半分危险的样子!
李萱大方地捧着一碟糕点，端到侍卫面前问他们吃不吃。
一张笑盈盈的热脸贴过去，只换来生分、疏离的应承。见他们都不领情，李萱“啧”的一声，有些不满。却也不强求，只是含着笑意让他们退了下去。
侍卫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很快他们琢磨透了那抹笑意背后玩弄的意味。
在这一出出“烽火戏诸侯”中，饶是万里挑一的禁军侍卫，也会松弛。侍卫们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冲进这殿门，就算是铁门槛都要被踏破了。
终于，领头的侍卫长忍不住开口，求情道:“求殿下，不要再折磨我们下人了!”
李萱脸不红心不跳的信口胡诌:“本宫今日就是想抽查你们这些当侍卫的尽不尽心!”
沉吟片刻又称赞道:“很好，看来本宫没走眼!”她身子一挪，露出身后摆放的一桌子吃食。
“慢慢享用吧！全当是赏赐。”
看见桌子上摆放的精致餐食，侍卫们两眼放光，饿死鬼似地哄抢了起来。
纪律、规矩抛之脑后，散成一盘沙。
见永乐宫周遭的侍卫耽于口腹之欲，李萱勾了勾手，叫彩云随自己退下。换好衣衫，领着手底下的人轻巧躲过松懈的防备，身形一转，走到了一处宫墙边。
此处的宫墙因年久失修，又因连日的大雪坍塌了一角。这点李萱早就派人打探清楚了，而且她还知道在墙尚未砌好前，此处被围起来严加把守的，防止有人混进皇宫或是防止有人逃出去。
彩云喊一嗓子，“二皇子驾到!”
把守在此处的人不疑有他，跪了一地，不敢阻拦。
毕竟皇宫里等级分明，而服饰便是身份的象征。正所谓假亦真时真亦假，李萱靠着身货真价实的衣服，狐假虎威，糊弄了过去。
李萱系在腰际的红色玉穗一晃而过，一抬脚便跨出了宫墙。
好在身旁的彩云出过几趟宫，一主一仆在繁华的大街不至于找不准方向。
大街上锣鼓喧天，散落着零散的叫卖声。商贩个个都是王婆，卯足劲儿自卖自夸。恨不得让每一个在小摊前驻足的客人掏空荷包。
晶莹剔透的冰糖包裹着丰满的山楂，让人见了口齿生津。李萱看到一串串糖葫芦扎在垛子上，直言想要。
彩云将银子递过去，出手阔绰。别说要一根，要十垛也能买到。不过李萱没有那么大的胃口，只消一根尝尝味道罢了!
李萱接过老伯递来的糖葫芦，攥着竹签咬了上去，薄脆的糖衣在嘴角碎开，甜味在舌尖化开，咬上圆滚滚的山楂，酸与甜混在一起，尝起来刚刚好。
“小郎君!来个糖人如何?”
叫住李萱的是捏糖人的手艺人，五短身材，憨厚老实。
他挥着手大方向她展示着成品，骏马、雄鸡、游鱼、小鹿、狐狸……
映入眼底，活灵活现。
“这是糖人?”
毕竟李萱是深宫里金枝玉叶的人，是在山珍海味，奇珍异宝堆里养大的，眼前的小玩意倒是头一次见。
少见多怪，大抵如此。
小贩也见惯了形形色色的人，见李萱一身华服，猜想这是公子哥偷跑出来放风。
他笑着问，“小郎君喜欢什么？”
李萱说道:“猫!”
她是喜欢猫的，永乐宫还养了一只猫解闷儿。这只猫是西域进贡的，一身白毛蓬松顺滑，伴她侧已有三年有余，李萱时常抱着它一同入睡。
小贩的手似有七十二般变化，谈笑间就用麦芽糖捏出个模子，变戏法似的变出一只猫，他将糖人递了过去，“小郎君，看这个如何？”
李萱想不到粗粝的手指却能捏住精致的小糖人，一时间，拿在手上有些不舍得下口。
两人一路下来，走走停停。李萱看到合眼缘的，买；瞧着新奇的，也买!
不一会儿，不光是她的双手拿不下了，就连跟后头的彩云也被塞了个满满当当。里头不全都是买给自己的，李萱还特意挑了些东西，准备给冷宫里那两位和太医院的卫絮送过去。
彩云一个不留神，人就没影了。弄丢了自家的公主，她在寒风里不知所措。手里提着的一堆小物件，坠下去，似有千斤重。
彼时的李萱，人已进怡红院，在这座销金窟里快活。
适才路过一所繁盛的高楼，李萱一眼扫过“怡红院”的横匾，目光落在那一挽对联上，“香汗淋淋玉肌腻，娇喘吁吁莺语啼。”，她在心底念了一遍，如吃了姜丝，**辣的，可压不住心底的好奇。
好在出手阔绰，李萱左手一个糖人，右手一个糖葫芦在青楼里慢慢悠悠晃着，也没人管。
青楼里的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破不戳破。全当是王公贵族中的纨绔来了一遭，就算混世魔王来了也认了，毕竟她手上大把的银票却假不了。
李萱瞧见闹哄哄的场面，也跑去凑热闹，随着人群漫天叫价。底下的人都不及她有钱，自然李萱拔得头筹。
大把的银子砸下去，自然是能听个响的！
于是李萱被到了一处宽阔、装饰雅致的房间。屋里点着檀香但算不上浓烈，帘子后传出曼妙动听的琴曲。
李萱眯着眼睛，还没反应过来。只是愣愣地听着悦耳的琴音。
一曲终了，帘中的人停了抚琴的手，起身撩开帘子，款款向她走来。步步生莲，身后垂落的珠帘还相互碰撞着，敲打着清脆的声响!
但见那人身着一袭水洗烟蓝云锦长裙，金簪插在云鬓乌发之中，眉目含情，朱唇一抿，恍若神妃仙子。
李萱呼吸一滞，虽说她见过父皇后宫内的佳人，但这么美的人她还是头一次见，心想她是落凡的仙女。
她是名动京城，才情横溢的花魁。有人愿掷千金，博她一笑。二八年华，名叫林昭昭，当下怡红院头牌。
林昭昭见李萱一动不动，走到她身旁，朱唇凑过去，对着脸就是一亲。
脂粉印在李萱的脸上，白净细嫩的皮肤，红了一大片。
李萱脑袋空空，直发懵!
“啪嗒”一声脆响，囫囵个的糖人掉了下去，碎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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