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呢？”孔从玉拿着检讨来到办公室，谁知他一来却扑了个空，办公室里除了隔壁班来交作业的课代表，一个老师都没有。
“说是你们班一个学生出了车祸，他去处理了。”扎着马尾的女生神采奕奕，眼眸锃亮，她放下手中的试卷，走到孔从玉身边，顶了下他的肩膀，捂着嘴说，“那个学生好像是你朋友，叫武家辉。”
“大辉？”
“对啊。我觉得还挺奇怪的，我有个朋友和他是相邻村里的，据说、据说哈，”女生强调，“你朋友回去的时候人还好好的，就昨天晚上，突然有一户人哭天喊地的，我朋友去村口看，就看到那户人家门大开，几个人抬着棺材进去了。”
“武家辉爸妈拉着武家辉给那棺材磕头呢！”
“我朋友还说武家辉今天早晨出门的时候还是好好的，谁知道走到大马路上一看着车就不对劲了，一个劲念叨说什么‘要回去、要回去’，周围的人怎么拉都拉不住，就被车撞到了。”
“你说，他是不是中邪了啊？”
“那有什么邪不邪的，亏你还上过九年义务教育呢，我看破除封建迷信刻不容缓了！”
女生被他堵了一下，脸皱成了包子：“切，还用得着你来管我，我才不信这些呢。”
孔从玉哈哈一笑，放下检讨，“行了不说了，马上得上课了，下次见啊。”
刚出门，孔从玉就沉了脸色。
其实刚才涂笑笑说得挺对的，要说中邪，武家辉确实是中邪了，只是不知道中的邪和那副棺材有没有关系，又为什么会中邪。
如果涂笑笑说的都是真的的话，武家辉父母又为什么要拉着武家辉去磕头？
他想得入神，没听到旁边走廊处传来的脚步声，刚想进教室，老张的声音就传过来了。
“孔从玉！孔从玉！”
孔从玉顿住脚，看向老张。
老张脸色通红，一副呼吸不过来的样子，他额角眉毛上都是汗水，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
老张停在他身边，拉着他进了办公室，然后弯腰撑着腿，气喘吁吁地开口，“你、你是不是会些什么东西？”
孔从玉心里一抖，下意识想反驳，就被老张打断了。
“你也不用瞒我，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我都知道，我跟你说实话吧，我家里也有保家仙，你昨晚下的暗示对我也没用。”他像是生害怕孔从玉反驳一样，语速飞快，“我这次来，其实就是想请你帮忙，武家辉……”
“老张，你不用说了，我也不瞒着你，我确实会一点常人不会的东西。”孔从玉小声说道，“就是我们家族有祖训，不能让太多人知道这事儿，所以这事……”
“我知道我知道。”老张连连点头，“我已经给你请好假了，下午你跟我走一趟吧，本来也不至于让你个小孩子涉险，但是我那保家仙也解决不了这事儿，只能想到你了。”
孔从玉点头。
武家辉是农村人，但家里并不缺钱，早年父母经商赚了好多钱，本来他父母已经决定在城里定居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武家辉不再被他们带回城里，而是一直由武爷爷和武奶奶养在乡下。
老张开车时说起了武家辉家里的事情。
这些事其实孔从玉都知道，但这次却从老张嘴里听到了别的东西。
“你说，死了的人是武家辉干妈的女儿？”孔从玉插嘴。
“你怎么知道？”老张狐疑地瞥了他一眼，他没有深究，转头继续说，“是啊，武家辉小时候，他爸妈带他回乡下过年，人贩子不就过年的时候多嘛，武家辉和邻居姐姐出去玩，被人贩子盯上了，那女娃为了救他，把武家辉藏好，自己把人贩子引走了。”
说到这儿，老张唏嘘起来：“也不知道那女娃怎么有那么大的勇气。”
“那后来呢？”
“被拐走了哪是那么容易就能找到的哦，武家整个村都在帮忙找人，这一找就找了十几年，好不容易老两口快放下了，公安那边通知他们有具女尸和他们的基因匹配上了，让去认领。”
说到这里，老张有些不忍心说下去了，话题又回到武家辉身上，“武家父母通情达理，知道那女娃为了救武家辉才会被拐走，就说要让武家辉留在他们身边，给他们当亲生儿子，一辈子当牛做马。”
孔从玉若有所思。
老张觑了眼他的表情，面上浮现一丝担忧：“前面就是武家村了，附在武家辉身上的女鬼怎么都不肯出来，我的保家仙也只能短暂压制住她，从玉，你……”
“放心吧老张，还不相信我吗？实不相瞒，昨天晚上我出去就是为了抓鬼，救了三个人呢！”他伸出三根手指，得意洋洋地说道，“而且，我听你的意思，那女孩子也没什么害人的心思。”
“这倒确实是。”老张点头。
武家村整个村子都挂上了白布幡，洒满了黄纸钱，大家都知道死去的人是为了救人以身涉险的女孩，即便发生了武家辉中邪的事，心里也毫无芥蒂，家家户户都在哀悼。
老张把车停在了村外，带着孔从玉一路步行去了武家辉家里。
武家辉被五花大绑着躺在床上，即便如此，他嘴里也依然喃喃着什么，孔从玉坐在他身边，凝神细听才发现不是“要回去”，而是“快点走”、“快回去”。
说着说着，两行清泪渐渐从武家辉眼角滑落，孔从玉凝神细看，却在他身上看不到一丝灵体的痕迹，他抬手，一点灵光在他指尖隐现，又渐渐如同烟雾般落在武家辉眉心。
孔从玉刚施了法，眼前就模糊起来，这是他第一次用入梦术，没想到后劲竟然这么大，他踉跄后退几步，最终抵抗不住晕了过去。
“文姐姐！文姐姐！我们去山上玩儿吧！奶奶说山上有种只在过年才盛开的花，我想去看~~”穿着小洋装的小男孩摇着女孩的手，撒娇说着。
他对面的女孩比他高一点，扎着两个羊角辫，穿着厚厚的红绿相间的花布棉袄，两颊红通通的。
她似乎是这些人里的老大，最有威信，身边围了好几个小孩，唯她马首是瞻。
此时女孩听到他的央求，就笑了起来，奶声奶气地回答道：“不行哦，山上太远了，大人们不在，我们不可以单独出去。”
其他几个小孩本来也满是期盼，听到女孩的话后都有些失望，但他们很听女孩的话，转过头指责小男孩，“对的对的！文姐姐说得对！山上太远了，大人会担心地！”
男孩：“文姐姐，我去跟我爸妈说一下，如果我爸妈同意了，求求文姐姐带我去好不好~~”
听到这样的话，另外几个小孩眼睛又亮了起来，瞬时变成了两头摇摆的墙头草，围着中间的小女孩叽叽喳喳地说：“文姐姐！文姐姐！我也想去！我也想去！”
中间的女孩儿有些为难，她看了看一旁聚在一起聊天的大人们，点点头：“那你去说吧，如果叔叔阿姨答应了，我就带你们去！”
其实她也有点想看嘟噜花了。
果然，一听武文扬这样说，武家辉立刻兴高采烈地去找自己的爸爸妈妈。
“宝宝乖，今天太晚了，我们明天去看好不好？”武母非常温柔，武父有些严厉，“不准去看！现在都几点了，天都快黑了，要看就明天去看！”
武家辉不敢反驳，蔫蔫儿地“哦”了一声，就走回去，迎上几人期待的目光，本来有些瘪着的嘴硬是扬了起来，“我爸爸妈妈同意啦。”
“噢耶！”
“文姐姐！文姐姐！我们去吧我们去吧，现在就去！”
武文扬拗不过他们，带着人出了门。
冬天，即便天气很好，太阳也很快就下山了，几个小孩刚出门就后悔了，吵着回去了，武文扬带着武家辉走在泥路上，武家辉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相机，说：“待会儿看到了花，我要用我的相机把他们拍下来！”
“文姐姐，嘟噜花是什么样子的？我还从来没见过呢！”
“嘟噜花有好多种颜色，长得很大，有这么大！”武文扬举起小手，比划了一下，“它的花瓣是这样的，下面有个长长的筒，根在地底下。”
“哇，这么大！”小武家辉两眼都冒起了光，“那我们走快点，天黑了就看不到了!”
“嗯！”
两个小孩跑跳着，丝毫没注意到在他们身后不远处，正缀着两个人。
最先发现不对的是武文扬。
武文扬鞋带掉了，蹲下身系鞋带的时候注意到身后的两个人，她年纪不大，直觉却格外敏锐，系好鞋带后快速站起身，小声地说：“我们走快点，走到前面去。”
“为什么呀？”小武家辉不懂。
“没事，我们走快点，去前面的叔叔家里歇一会儿好吗？”
“为什么呀？为什么呀？”
小武家辉刨根问底，执着的问题里带着笑意，孔从玉却听出了一丝不自然。
他飘上前，飘到武家辉前面，只见小武家辉虽然脸上全是笑意，眼睛里却全是水光，溢满了回忆里的人看不到的悲哀。
他像是被分成了两半，一半是幼时天真执着的他，一半是知道结局悔恨不已的他。
“为什么呀？为什么我们不去看了呀？”
“走快点吧，武家辉，走快点。”
“文姐姐，我想去看，我一次都没看过嘟噜花呢~”
“别看了，别看了，没什么好看的，武家辉，嘟噜花不好看！”
“快点走吧，快点回去吧，武家辉，走快点，走快点。”
“快回去、走快点、快回去、走快点。”
“求求你了，武家辉，嘟噜花不好看，没什么好看的，走快点吧武家辉。”
“求求你，不要因为自私害了文姐姐。”
属于少年男性的武家辉的声音回荡在回忆里，回忆里的两个当事人却听不到。
身后的两人脚步越来越快，武文扬来不及向武家辉解释什么了，拉着武家辉的手快速跑了起来。
“啊，她发现我们了。”
“女娃不值钱，我们要这个男娃就行了。”
“你傻啊，女娃还能卖给别人做童养媳呢，把这妮子放了，万一她回去报警怎么办？”
二人一快一慢地跑着。
“你急什么？这么条路，笔直笔直的，跑到哪里你看不见？”女人说。
“臭娘们儿你懂什么！”男人一巴掌呼过去，“这路就直这一截，再前面好几个弯你不记得了？”
“什么？！”女人大惊失色，阴沉了脸色，也卯足了劲儿去追前面的人。
武家辉是城里人，刚回来没两天，不熟悉村里的情况，武文扬却熟悉得很。她还记得前几年隔壁村进了人贩子，带着一个姐姐跑到村口就被人拦下打了个半死，也跟着大人看到被人贩子关起来的其他村的姐姐和弟弟。
他们吃不饱穿不暖，寒冬腊月里只有一件薄薄的汗衫，被关在一间小小的木屋里，冷了就全部挤在一起，她知道人贩子有多么可恶残忍，但她是姐姐。
前路好像望不到尽头。
武文扬带着武家辉转了个弯。这里有一个她的秘密基地，在路面下，有个很大的树根，和地面连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小坑，刚好可以容纳小小的她。
“家辉，你就躲在这里，把你的外套给文姐姐好不好，然后不要说话、不要动，文姐姐去找大人，今天肯定看不了嘟噜花了，但是文姐姐答应你，明天带你去看好不好。”
小武家辉好像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两眼噙着泪，最终闷闷地点头，脱下自己的外套，“文姐姐，明天一定要带我去看嘟噜花。”
“文姐姐答应你。”听着不远处的脚步声，武文扬接过武家辉的外套，抱着外套，模仿起抱着小孩儿走路的姿势，飞快地跑向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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