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芜棠看着书桌上摆放的刻有她姓名的手表,又拿过一旁燕淮绪塞给她的巧克力,从里面捻了一块塞入口中。
她目光一顿。
那日天色昏暗,季芜棠没怎么注意巧克力的外包装。
写字桌是靠着窗户摆放的,白色的轻纱帘里透进来轻柔的光。
光映在木质的盒子上,木头里纯天然的纹路浅浅流动,啃食着阳光的碎屑。
连盒子都是上好的木材再经过手工打磨。
口腔里被浓郁丝滑的可可香包裹,还带着淡淡的陈酿味。
哪怕她再怎么不识货,也能尝出这巧克力的珍贵和非同寻常。
季芜棠摩挲了一下木盒,等巧克力的醇香完全消失,她才起身准备去隔壁。
许叔开车去加油站了,还要过一会儿才来,这次是她一个人按动了14号院子门口的门铃,但是走出来开门的也不是王叔。
肩背上披着针织绣花披肩的女子朝门口走来,季芜棠仿佛在她身上看见了一股极其强大的气场随着她走路的步伐而扩散开来,宛若高干小说里的女主。
“姐姐好。”季芜棠开口打了招呼。
面前的女子立刻笑盈盈地伸出胳膊来揽上了她的肩膀,“小姑娘真懂事,嘴巴这么甜呢!”
燕宁潇带着她往屋子里走,嘴角翘起的弧度始终没有落下。
“你是小棠吧?我是小绪的姑姑,比你俩加起来都大了,你还是喊我阿姨吧。”燕宁潇当然喜欢季芜棠喊的那声姐姐,但是她怕自己听多了还真把自己当十八岁了。
季芜棠倒是有些惊讶,燕宁潇看上去实在不像年过四十的人。
她走路的步子轻快稳重,身姿是与燕淮绪一脉相承的笔挺,及肩的棕色头发在往脖颈内侧的方向微微卷曲着,柳叶眉淡色的薄唇,目光闪动着精明的光。
只肖看上一眼,季芜棠就估摸出燕姑姑是位事业型强者了。
“阿姨好,不好意思打扰你们周末的休息了。”
“没事。”燕宁潇满不在意地摆摆手,有人陪着燕淮绪说说话,她也挺开心的。
“小绪学习可好了,让他教你可比外面一些徒有虚名的机构讲师强多了!”
她们走上台阶,燕宁潇道:“你稍微等一会儿啊,我让小绪替我写几张大字,马上就好。”
果然走进一楼客厅,原先摆放辅导功课用的小桌子旁边又摆了一张及腰高的长桌,上面铺开了一张灰色的书法毡子,瞧着像羊毛质地。
燕淮绪站在红木长桌后面,穿着一件淡青色的亚麻长衫,黑色的长裤,双脚微微岔开,手中握着一只毛笔俯身在书法毡子上铺开的红纸内写着字。
他垂着眼帘,白色的长睫毛像茉莉花一般无暇,半遮挡住那双蓝色的眸子,季芜棠她们进来的动静也分毫没有掠去他的注意力,只沉着手腕在纸上挥毫。
季芜棠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心里的惋惜和遗憾就越发浓郁,像海浪般一层一叠的此起彼伏。
她感觉自己在看着一团燃烧的火焰,绚烂夺目,却又在曲折天意中飘摇,好像下一秒就会熄了。
手腕被拉了一下,季芜棠回过神,跟着燕宁潇坐到客厅的沙发上。
燕宁潇细细地打量了一下身边的小姑娘,也不由为她姣好的面容而惊叹:“还是年轻好啊,这皮肤水灵灵的!”
季芜棠笑言:“您也还年轻呀!”
“啊呦,不一样啦!”燕宁潇哈哈笑着,拿牙签从果盘里挑了块苹果给季芜棠。
她不知道这苹果还是季芜棠送来的。
“小棠高三了啊?”
“嗯,今年高考。”
季芜棠眼睛忍不住往燕淮绪那边瞟,只能看见他清瘦的侧影。
“那有想好报什么专业从事什么工作吗?”燕宁潇自己也插了块苹果吃,眼睛瞪了一下,“欸,这苹果不错!”
红木桌那头的燕淮绪动作顿了一下,墨汁在纸上晕染开一团黑云,他暗叹口气换了张纸。
季芜棠答着:“还没有想好。”
“要不要来我这儿实习?包吃包住待遇好!”
“姑姑!”燕淮绪忍不住搁置了笔,转过身无奈道,“人家还小呢,别试图拐跑她。”
季芜棠噗嗤一笑,“我可拐不走。”
燕宁潇瞧她落落大方的,也越发心喜,倒是真有了拐人的想法。
“我那可是大公司,好多人想进都进不来呢!”
燕淮绪拿着晾干的红纸走过来交给姑姑,目光扫了一眼旁边眉目弯弯的小姑娘:“你可别被资本家骗了,等你进去那就是加班加点干活,全国各地飞来飞去没几天休息了。”
燕宁潇嗔怒地拍了一下燕淮绪。
季芜棠想不到他们是这么亲近,心生羡慕,笑道:“那我以后自己当老板,谁也别想压榨我!”
“好!小姑娘有志气!”燕宁潇夸道,她还偏就喜欢这样的小姑娘。
燕淮绪微微一笑:“嗯,想法不错。”
“但是我们先上课。”
当不当老板还没个影子,高考辅导还不能落下。燕宁潇哈哈笑着把写好字的红纸收好,和他们道别之后去给朋友送礼了。
院门开合了两次,燕宁潇走后不久,许叔就拉着王叔照例在小亭子里下棋了。
红木桌上还晾着一张方才被墨汁晕染的纸,用不得了,燕淮绪走上前预备把它揉成团丢了。
季芜棠连忙上前两步,嘴里“诶诶”连声唤着,一只细长的胳膊已经越过半个桌子挡了过去。
“丢了多可惜。”她轻轻捏着红纸的一角。
浓稠的笔墨味似灵巧的蛇一般不住地往鼻腔钻,混着燕淮绪身上若有若无的药香,这窗明几净的会客厅好像霎时变成了古香古色的书房。
就差一抹檀香了,季芜棠心想,不由笑了出来。
燕淮绪低垂着眼看着她,也勾了勾嘴角:“笑什么?”
“看你像私塾的先生。”
季芜棠动作小心地把燕淮绪手里的红纸抽了过来,又柔柔地抚平了,燕淮绪站在对面看着,心尖随着她指尖移动的幅度而微颤,似乎被抚平的不是沾着墨汁的纸,而是他乱如麻的思绪。
他撑在红木桌上的手蜷了蜷,语气与往日无差:“若是教书先生,我可就要更严厉些了。”
“所以你只能是淮绪哥哥!”季芜棠扬着脸朝他笑,嘴角下方一对不是很深的酒窝偷偷冒了出来。
敞开的门处飘来一缕清风,桂花的幽香浸透了她清丽的面颊,燕淮绪从不喝酒,却已觉得醉了。
他听到自己轻轻“嗯”了一声,像梦呓,风一吹,就融在风里一起散了。
季芜棠没注意到他的异样,只低下头细细端详着手里的大字,笔走龙蛇,连字都像燕淮绪这个人一样,看着温润柔和,笔锋又暗藏凌厉之姿。
她又被刺了一下,只低声道:“写得真好。”
燕淮绪反倒不好意思了,写这张的时候他有些心不在焉,多次顿笔,墨汁染成一团一团的,当不起季芜棠这声夸赞。
“好了,在不上课,一下午又溜走了。”
季芜棠问:“这张能送我吗?”
字是好字,扔了岂不可惜。
燕淮绪的目光从她认真的眸子移动到那红艳艳的喜纸上,有一层厚重的东西在他眸中浮现。
“我再重写一张给你吧,写个金榜题名。”他笑。
季芜棠忽而露出狡黠的神情,“我两张都要了,淮绪哥哥不会不同意吧?”
她都这么说了,燕淮绪自然不会不答应,只是心下纳罕,季芜棠与他之间似乎又近了些。
今日她一进来,他便发现她的目光一直落到自己身上。
哪怕是和燕宁潇闲聊时,燕淮绪也能感受到侧方传来的灼灼目光,倒让他有些疑心起自己的衣着体态是否有哪儿不着调了。
燕淮绪笑笑:“姑姑说你嘴巴抹了蜜,我看此话不假。”
季芜棠收好红纸,安安分分坐到上课的小桌子前,答着:“你猜对了,我出门前喝了一杯蜂蜜水。”
两个人都收了玩笑的心思,燕淮绪还是先给季芜棠梳理了一下地理的知识点,然后才拿出试卷给她做题。
趁着写题的功夫,燕淮绪就走到红木桌子那兑现先前的承诺。
季芜棠忍不住分神跟着他的身影移动,被燕淮绪抓了个正着,“专心一点!”
她连忙低下头去,一边应着:“在写了,在写了。”
燕淮绪轻笑了声,挽起点袖子,淡青色的亚麻布料松松地挎在小臂上方,修长的手指捻起一支毛笔。
削瘦的腕骨悬空,他看了一眼低着头写题的季芜棠,重新拿了一张宣纸,笔尖沾满了墨汁,沉着一口气在上面落下“金榜题名”四个大字。
用的墨水也不是黑色的,是过年时写春联的黑金墨,笔锋飞扬,金光闪闪,宛若张牙舞爪的龙,比前面写得还要漂亮,是个好兆头。
季芜棠那张卷子题量稍多,燕淮绪没有再坐回去给她施加压力,另外捡了几张废弃报纸在上面练字。
穿堂的风吹起卷面一个小角,又擦着季芜棠鬓角的发丝掠到燕淮绪眉眼间,扫来一阵馨香。
心不静。
他搁了笔,不动声色地侧目看着桌前认真答题的女孩。
“我写完了。”季芜棠转过头去,与他淡蓝色的眸子对上,又转而看向他桌前晾着的字。
心中再次惊叹,燕淮绪就像一座挖不完的宝藏一样。
“嗯,我看看。”他见季芜棠的目光停留在纸墨上,转念一动,问道:“要试试吗?”
季芜棠一怔,随后嫣然一笑:“珠玉在前,我怎敢在你面前搬弄墨水。”
她是三分调笑,七分真心,燕淮绪又当她是悲观主义者的老毛病作祟。
“就当是课时费了,你不会不愿意吧?”
从最初的辅导开始,季芜棠就按照市场价给燕淮绪转过一笔可观的辅导费,可惜对方从未接受过。
季芜棠便起身走到红木桌前,笔架上只有一杆燕淮绪方才用过的毛笔,还淅淅沥沥往砚台里滴着墨汁。
她轻轻瞥了一眼燕淮绪,见他走到小桌子那去拿着她的试卷批改,露出的半道侧影单薄又苍白。
季芜棠心中一拧,拿起淡青色笔架上的毛笔。
她的指尖微微一顿,指腹似乎还能感受到燕淮绪执笔时残留的温度。
如此苍白的颜色偏偏落在这样温润柔和的人身上,季芜棠脑海中闪过一些碎片。
她提起笔,皓腕轻巧又熟练地控制毛笔走势,收住笔锋的最后一刻,燕淮绪恰好回头--
瘦金体写成的“福禄”二字金光闪闪,似带着无数愿念和祈祷。
他淡色的眼瞳里倒映着墨迹未干的祝福,迎着女孩明媚的笑,他听见自己轻声说:“写得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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