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锁被安排到了厨房，管事儿的宋嬷嬷方脸阔鼻，虎背熊腰，像是某种未进化完全的类人生物。她拿着鼻孔对秋锁说话，尖细的嗓音和魁梧的身形很不协调，“细胳膊细腿的，能干什么？若不是看王婆的面子，我可不收你。”
秋锁在心里问候了好几遍她的祖宗，可是脸上只能挂着讪讪的微笑。
“行了，一笑比哭还难看，你就在厨房干活吧，手脚干净些。”
莱阳侯府人多，需要准备上百人的餐食，厨房的活儿极累。
秋锁被指派干些洗洗涮涮的杂活儿，她哪做过这些？一天下来，腰酸背疼，好像散了架。
下等婢女晚上睡通铺，上等丫鬟都跟着各自的主子有好的住处。秋锁是新来的，没人搭理她。她可怜巴巴地站在门口，看着都被占满的床铺，不知道该睡在哪儿。
一个十三四岁的丫头朝她招招手，“你过来挨着我睡吧。”
秋锁记得她叫春桃，白天在厨房就悄悄帮了自己不少，顿时心头激起一股暖意，鼻头有些发酸，点了点头。
春桃入府已有四五年了，一直在厨房当差，如今已经能干一些切菜的活儿了。她一看秋锁就知道她以前没干过重活儿，想起那不知是死是活的妹妹，心里便有些酸酸的，不禁不动声色地帮了她几次。
侯府的下人多，虽然和那些王府、公府比不了，但也有百十来号人。人多便是非多，大家都绷着一根弦儿，不肯轻易在外人面前显露心意。春桃也知道不该对秋锁表现的多亲昵，毕竟宋嬷嬷好像很不喜欢她。可是她一看秋锁就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便忍不住想帮她，这或许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奇妙缘分。
躺在床上，屋里鼾声四起。
春桃轻声问秋锁，“你得罪宋嬷嬷了？”
“今天第一次见她，哪有机会得罪。”
“说的也是，睡吧，明早还要早起。”
宋嬷嬷早就将秋锁忘到脑后了，她给秋锁脸色，不过是个习惯性动作。但凡府里来了新的下人，她都会摆出一副不得了的神情，好让人家知道这府里谁说了算。不过，她也就能在这些下等仆人面前耍耍威风，在老夫人和秦小娘房里的那几个姑奶奶面前，她只有俯首做小的份儿。
老夫人房里的几个丫鬟还好，毕竟老夫人是名门之后，带着娘家的气度，房中的下人也都知道深浅，不会给宋嬷嬷找事儿。麻烦就麻烦在秦小娘身上，她比死了的侯爷夫人早半年入门，是侯爷不知道在哪个勾栏里弄回来的，据说当过戏子。因为这儿事儿，老夫人还和小侯爷大吵了一架。这回侯爷夫人没了，偏偏老夫人不管事儿，侯爷还一直纵容她，她就觉得自己已然成了实际上的主母，越发张狂起来。
秦小娘房中的丫鬟跟她学了一身坏毛病，金贵的不得了，拈轻怕重，十指不沾阳春水，挑吃捡穿，也把自己当成半个主子了。一想到秦小娘房中的几个姑奶奶，宋嬷嬷就十分怀念死了的侯爷夫人。
多好的人啊！和老夫人年轻时一模一样，那么大方得体、通情达理，她带来的陪嫁丫鬟小桃也是那么乖巧懂事儿。
好在老夫人在夫人死后把小桃接到了自己身边，要不然秦小娘还不知道要怎么找小桃的麻烦呢。
今天秦小娘非要吃甜杏儿，宋嬷嬷巴巴地差人买了杏儿回来，挑出一些留给老夫人、侯爷和府中那几位哥儿姐儿，剩下的都送到秦小娘房里。秦小娘竟说别人挑剩的她可不要，硬生生地把那一筐甜杏都退了回来。秦小娘的丫鬟翠珠当着一群人的面，指着宋婆子的鼻子道：“以后我们小娘要的东西，先送到我们房里，我们小娘挑完了，剩下的你爱送人送人，爱喂狗喂狗。我们小娘还没瞧见呢，你就随便乱分，也不知道是谁给你定的规矩。”
宋嬷嬷气得肝颤，叉着腰，梗着脖子道：“姑娘，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府里还有老太太、侯爷呢。秦小娘再大，能大过老太太，大过侯爷去？”
“呸。”翠珠啐了她一口，“侯爷什么好东西不都先想着我们小娘？你少拿侯爷和老太太压我，也不想想，我们小娘恼了，第一个饶不了你的就是侯爷。”
宋嬷嬷转头就把这事儿跟老夫人说了。
老夫人却淡淡地说：“既然是她点名要的，你就先可她挑，又不是什么精贵东西。”
“夫人，话是这么说，可理不是这个理。她一个妾室，哪能事事先着她来？”
老夫人淡然一笑，五十出头的她，岁月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多少痕迹，只是鬓角偶现的几丝银发，显示出她所经历过的风雨，“你怎么又忘了？如今袭了爵位的是安哥儿，当家的不是我咯。”
宋嬷嬷还想争辩几句，老夫人已经微微合上眼睛，一脸安详地靠在软榻上了。夕阳余晖透过纸窗落在老太太脸上，香炉飘出几缕青烟。宋嬷嬷见老夫人不想再管这事儿，只好讪讪地离开。
一等丫鬟惠香送她到院门，柔声道：“妈妈别生气，一个秦小娘而已，您还对付不了？老太太早就说过不再管府里的事儿，以后您放开手脚就是了。”
宋嬷嬷脸上发烫，“姑娘说的是。”
惠香朝宋嬷嬷福了福，命人插上院门转身回屋，目光正巧落在小桃身上。
小桃拿着抹布，心不在焉地擦着院中的几个花盆。
惠香的目光在小桃身上停留了片刻，便小步回到屋内。
老夫人一扫刚刚的疲惫，目光如炬，“该说的都说明白了？”
“说了，宋妈妈是个明白人，听得懂。”
老夫人轻笑，缓缓摇了两下手中的团扇，“秦小娘若是来找我，就说我身体不舒服，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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