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窑子?”过了半晌,顾思棠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嗯。”陈瑾默了默,平静地把贺护卫调查出来的事情,缓缓说予怀中人听。
“那大毛二毛原也是小富人家的孩子,其父母二人凭借着家传的卤煮手艺,在南城主街边上的巷子里头开了家卤货铺,生意红火。他们一家人的生活虽比不得大富大贵之家,但在那小片地界里头,也是数一数二的了。顿顿能吃上白米饭,日.日能有一餐安排个油水多的肉菜,据说当时想与他家接亲的邻里不在少数。”
“那怎么——”顾思棠刚说了几个字便是急急刹住了车,似是忽然想明白了什么,微微瞪圆了眼小声惊呼:“莫非他们的爹爹也同小明子父亲那般被强行捉,哦不,征去了北边?”
陈瑾抿了抿唇,没有立刻接话。其实她一开始听贺护卫汇报之时,也是做了这般猜想,可现实却比这要令人无奈上许多。
她轻轻吐.出口气,摇了摇头示意并非如此:“大毛二毛的父亲年轻时不慎落下腿疾,征兵且征不到他头上去。”
“既然如此,那他们双亲是怎么……?”
陈瑾没有立即回答顾思棠的疑问,而是换了个切入点继续道:“那大毛二毛的样貌你也是知道的,长得并不算差,据说他们的长姐也很是俊俏。又因着家里条件尚可,他们三个孩儿从小在吃食上没有被亏待过,在那众多面黄肌瘦的少男少女里头,均是鹤立鸡群的存在。”
自古红颜多薄命,在这个不太平的年代,如果没有足够强硬的靠山或实力,那副姣好的面容大概率只会带来灭顶之灾。
陈瑾看着顾思棠那微微颤动的瞳孔,知道对方这是已经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那被派去南城负责征兵事宜的兵部司吏,便是一眼就相中了他们的长姐。虽只是个从九品的小吏,但在这战乱不断的年头,却是个实打实的肥差,能劳得这么个位置,其背后定有靠山。这于手无寸铁的平头老百姓来说,已是拥有了绝对权力的人物。”说到此处,陈瑾不可控制的轻啐了一口,原本还算平缓的语气逐渐带上起伏:“那老吏年纪比大毛二毛的父亲还要大上几岁,却也不知羞臊,明目张胆的要纳长姐做小。”
“简直岂有此理!那南城府衙里全是死人不成?!”顾思棠气极,她把自己带入大毛二毛长姐的境地想了一番,便已是控制不住的暴怒起来。
可她到底也是出去游历过三年的女子,虽依旧天真烂漫,但并非不谙世事。自顾自生了段闷气后,便也逐渐琢磨出了里头的门门道道,气得双眼通红却也歇了喊叫。
陈瑾等顾思棠自行想明白了些后,方才开口替其捋顺事情的来龙去脉:“那长姐本已说了户好人家,且他们一家也都是有骨气的,不肯叫女儿去给个糟老头子做贱妾,便试着去报了官。可南城府衙里头的人以儿女婚嫁是家务事为由,不予以接案。那兵部司吏此后更是猖獗,竟利用手中权柄,威胁要把那瘸腿老爹和尚还年幼的大毛征去做头排的步兵。”
“那不就是叫他们去送死。”顾思棠捏着拳头咬牙切齿,身为侯府大姑娘,她多多少少也懂得些用兵皮毛,这阵前步兵本就是为后头人蹚路的肉垫,是九死一生的位置。
“不错。”陈瑾的语气越来越冷:“大毛二毛的爹娘四处找人打点关系想用钱财换女儿条出路,可他们越是这般那老吏越是不肯罢休。直到掏空了家底儿,影响了生意也未能将此事摆平。长姐为了不再给家里添麻烦,便自己跑去找老吏将事情应了下来。”
事情到此处本已可画上句号,虽说很是憋屈,但用一个人的幸福换回全家的安稳,已是大毛二毛家能得到的最好结局。
奈何,故事里的另一个主人公并没有接受这个剧本。
“与那长姐定了亲的年轻人,是他们家的邻居,家里头也做着些小买卖。”提及此人,陈瑾不可避免的又叹了口气,到底是年轻人,血气方刚,做事完全不留余地,“他一时接受不了这件事情,一次买醉后便是尾随着老吏将其活活打没了气儿。”
顾思棠显然没想到会突然冒出这么个侠肝义胆之士来,忍不住拍手叫了两声好,随即赶忙问着这男子的下落。
“死了。”陈瑾神色淡淡,看不出什么情绪,继续道:“没能等到秋后问斩,便在牢中被人活活折磨死了,他的家人也都没了音讯。大毛的长姐也被那老吏的妻子卖去了黑窑子里头,他们爹娘身子骨本就不大成了,接连的噩耗终是夺走了他们的性命。”
一席话落地,屋内瞬间是安静了下来。一旁的秋菊双目含泪指尖被攥得发白,王嬷嬷也是听得连连叹息。
“我——”顾思棠竟是一时间失了声,说不出话来,眼泪如断了线的珠串般往下砸。
“王嬷嬷。”陈瑾轻轻拍打着顾思棠的后背,唤道。
王嬷嬷毕竟也是个经历过事情的,眼前这桩子惨案虽是骇人,但也并不算罕见,她已是见过听过太多太多,尤其近些年来,越发不太平。这也是为什么,她一定要让自己的儿子念书科考的根本原因。
像他们这种人,只有拼死换了门楣,方才可能有掌握自身命运的一天。建立军功虽也是条路子,但那可是要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她宁可做一辈子奴仆,也不愿叫自己的孩儿去冒这个险。
“夫人,请。”王嬷嬷很快整理好了个人情绪,从茶壶里倒出一碗凉茶递到陈瑾手里。
陈瑾浅笑着接过茶碗,冲王嬷嬷道了声谢:“王嬷嬷,你先领着秋菊下去吧,让她也吃口茶去缓缓。”
王嬷嬷知道夫人这是有话要单独同大姑娘说,便很有眼色的将秋菊带出了屋,贴心的将门关严守住:“秋菊,此处有我守着便是,你先好生洗把脸去。在主子面前,可不兴总哭哭啼啼丧着个脸,叫主子看见了平白影响心情。”
“……是。”秋菊也知道自己有些失了分寸,点头应声退下。
其实比起大毛二毛一家的经历来,她更加同情那个就算是死,也要为爱人讨回公道的汉子。在她看来,这才是个顶天立地的好儿郎,愿意为了自己未过门的妻子,献出自己的生命。
很自然的,秋菊由此联想到了另一个人——她那明明身处巅峰,却处处留心保护着她家夫人的主子。虽然故事里的那个长姐很是可怜,但却又是如此幸运。倘若,她也可以……
在屋子里安抚顾思棠情绪的陈瑾,自然是顾不上去摸底手下人的想法。她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方才叫顾思棠的情绪稍微平缓了一些。
虽说对方已是比大多数自小被豢养在后宅的官宦小姐,要坚强通透上了许多,但到底还是不曾亲历过什么风浪。哪怕至亲都已陆陆续续离她而去,也从未叫她经历家道中落的困苦。
“嫂嫂。”顾思棠深深吸了口气,一副受了重大打击的憔悴模样,双目猩红,呼囔着鼻子忿忿道:“你怎的还这般稳得住?我,我根本就没想过有人能坏到这个地步,有人能可怜至此。我原以为小明子就已经够……我现在,我现在恨不得提着刀去把那南城府衙给砸了!”
陈瑾知道顾思棠的意思,原身娘家的门第虽不及北威侯府,但也是簪缨之家,且年纪又只比顾思棠大了一岁。按理来说,即便她是上京城里出了名的好脾气,遇到这种烂人烂事,也断不应该这般淡定才是。
可是陈瑾自己知晓,她不光有个装着二十九年生活经历的脑子,还有颗在医院里头见惯了各色人性的强心脏。
但是这些她都无法与人为道。
“我何曾稳住了?”陈瑾收回思绪,微微垂头直勾勾望向顾思棠反问,“我头一回从贺护卫口中得知此事时,气得我哭了一整宿没睡觉!可你也知道,这事已经盖棺定论了,那混蛋老吏也已身故,再去闹事也是徒劳。我只得又托那寂光斋的李掌柜,收了大毛二毛做学徒,替他们谋一份正经能糊口的活计。”
顾思棠闻言微愣:“倒是没瞧出来,那李掌柜竟也是个热心肠。”
“不错。”陈瑾脸不红心不跳的抢过顾晏礼的功劳,顺便又替他在妹妹跟前美言了几句:“别看他长成那副模样,却也是个心里软和的。这年头白事生意多好做呀,只要他狠得下心来要高价,必能赚他个盆满钵满。可是你瞧这寂光斋,哪里有半分富贵样儿?”
“等我好了,我定要亲自去寂光斋瞧瞧大毛二毛,去谢一谢那心善的李掌柜。”
瞧着对方的思绪已被自己带偏,不再追问她的反应,陈瑾暗暗松了口气。
“对了,那小明子的小婶呢?还有她那个孩子呢?”经过一番调节,顾思棠的思路恢复了清明,终于记起了叫她今日发飙的这号人。
陈瑾并不想就此事再多聊,只摆着手道:“我已把她们安置妥当,你且放宽心好好休息养病。等你好了,我便带你见见他们,有什么想知道的,自己去问罢。”
许是看出了自家嫂子的疲惫,顾思棠难得没有刨根究底,乖觉的从陈瑾身上下来,一瘸一拐的坐到床边,用行动表示自己会好好听话。
顾·长成那副模样·晏礼:老婆说啥就是啥,当好每一天工具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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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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