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风裹着槐花的甜，把教学楼前的公告栏吹得哗哗作响。我抱着作业本路过时，目光不由自主地扫过月考成绩单，在中游位置找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周衍，第37名，和上次一样，像枚钉在海平面的浮标，随波逐流却始终醒目。
他的学号尾号是07，与我生日的月份相同。这个发现让我在深夜的台灯下反复摩挲成绩单的复印件，直到纸页起毛。草稿本上的函数图像不知何时变成了蝴蝶翅膀的脉络，每个交点都标注着他在走廊出现的时间：上午第二节课间10:15，抱着作业本去教师办公室；下午放学17:03，和篮球队友打闹着经过梧桐树下。
生物课学昆虫分类时，我特意选了蓝粉蝶作为研究对象。显微镜下，它翅膀上的鳞片排列成精密的几何图案，像极了周衍草稿纸上的简笔画。我用镊子夹起一片掉落的鳞粉，放在载玻片上，突然想起他跳高时带起的风，会不会也携带着这样的微小碎片，飘进我的视网膜？
"林同学，发什么呆？"老师的提问让我慌忙关掉显微镜，载玻片在指尖打滑，险些跌落。周衍坐在斜后方，橡皮屑落在后颈的皮肤上，像撒了把星子。他转头时，我闻到淡淡的雪松味，和实验室的福尔马林气息混在一起，成了我记忆里独特的化学方程式。
午休时的小卖部总是挤满人。我故意绕远路经过走廊，看见他靠在栏杆上喝冰可乐，铝罐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虹般的光晕。他的喉结滚动时，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远处操场的篮球撞击声，形成奇妙的共振。有次他仰头喝完最后一口，喉结停顿在锁骨下方，我突然想知道，那里是不是也有蝴蝶停驻过的痕迹。
最珍贵的收藏是他的草稿纸。那天值日生打扫教室，我在7班的垃圾桶里发现半张揉皱的数学卷子，选择题旁用铅笔写着"蒙的"，抛物线题的图上画着歪歪扭扭的笑脸，眼睛被涂成两个实心圆，像极了他笑时眯起的右眼。我把它夹在《蝴蝶图鉴》里，干燥的纸页吸收了铅笔灰，在深夜的台灯下泛着微光，像极了他眼睛里偶尔闪过的狡黠。
雨季来临时，体育馆成了周衍的主战场。我躲在器材室的门缝后，透过锈迹斑斑的锁孔看他练习。他的白T恤被汗水浸透，贴在后背勾勒出蝴蝶骨的轮廓，每一次跃起都让海绵垫发出沉闷的响，像某种深海生物的低鸣。有次他失误摔倒，膝盖擦破了皮，我攥着随身携带的创可贴冲出去，却在看见他笑着和队友击掌时，迅速躲进了堆放软垫的角落。
创可贴在掌心捂出汗水，包装纸上的蝴蝶图案皱成一团，像我每次靠近他时紊乱的呼吸。隔着软垫的缝隙，我看见他一瘸一拐地走向饮水机，裤腿卷起露出擦伤的膝盖，淡红色的伤痕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醒目，像朵迟开的花，让我想起生物课上学过的"应激反应"——原来人类在心动时，真的会分泌肾上腺素，让瞳孔放大，指尖发冷。
五月末的一个雨天，我抱着作业本跑向教师办公室，在转角处撞见他和几个男生打闹。他手里的可乐瓶被撞得倾斜，深褐色液体泼在我的白球鞋上，形成不规则的几何图形。
"靠！"他骂了一句，立刻掏出纸巾蹲下擦拭，"赔你双新的吧？"
我后退半步，鞋尖抵着墙角的瓷砖缝。瓷砖缝里长着株苔藓，淡绿色的绒毛上挂着雨珠，像极了他眼下的泪痣。他抬头看我，睫毛上沾着雨水，突然笑了："你好像总在躲着我？"
雨声在耳膜上炸成白噪音。我想起上周在图书馆，他坐在我斜对面看书，阳光穿过他的指缝，在我的概率论课本上投下蝴蝶形状的光斑。那时我屏住呼吸，生怕惊动了这只光的蝴蝶，直到他合上书离开，光斑碎成满地星子。
"没有。"我说，转身冲进雨里，作业本顶在头上，却遮不住后颈的滚烫。身后传来他的笑声，混着雨点敲打走廊的声音，像某种我破译不了的密码。雨水顺着发梢流进衣领，我却觉得此刻的自己像只被淋湿的蝴蝶，翅膀沉重得再也无法振翅，却在心底隐秘地期待，刚才那滴可乐，能在鞋面上留下永远的印记。
回到教室，我用橡皮小心翼翼地擦拭鞋面上的污渍，却发现深色的糖渍已经渗入布料，形成一片蝴蝶翅膀般的阴影。我忽然想起《蝴蝶图鉴》里的警告："鳞粉一旦脱落，便无法再生。"可有些痕迹，是不是反而会因为时间的浸润，变得更加清晰？
深夜，我在日记本里画下那滴可乐的形状，旁边标注着："2024年5月23日，雨，周衍的可乐渍，坐标（37,07）。"窗外的月光漫进来，把纸页上的污渍照得发亮，像一枚珍贵的琥珀，封存着某个潮湿的、心跳加速的瞬间。
第二天课间，我路过7班门口，看见他正趴在桌上补作业，后颈的碎发翘起，像蝴蝶触角般轻轻颤动。我的指尖无意识地摸向口袋里的创可贴，却在触到包装纸时猛地缩回——有些伤口，注定只能由时光来愈合，而我的心意，也注定只能在日记本的字里行间，悄悄发酵成酸甜的秘密。
（第二章完，2037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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