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姜辜与姜保国商业来往越发密切。
受了姜保国嘱托,姜辜接姜霁放学。
悠扬的铃声响起,不同颜色校服的学生鱼贯而出。
姜辜斜靠在车边,高挑身材斜眼疤,阴郁气质长发脸,周围一圈,空无一人。
姜辜不明白,都是千篇一律的衣服。
人群中,为什么他独独看到他一个。
难道就因为他是他?
似有所感,走在一群人前头的姜霁向黑色轿车看去。
看见的人挥臂以回应。
只肖一眼,被小弟拥趸的姜霁拽了书包带子,眼睛霎时明亮。
姜辜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三个字。
——“狮虎虎!”
这是他吗这是他吗这是他吗?
姜辜没眼看。
“你爹有事,让我来接你。”姜辜伸出手接过姜霁的书包。
“嗯!”姜霁答。
姜辜被他眼睛里的光刺得睁不开眼。
“还真是好骗。”姜辜旁若无人地捏起姜霁的脸,“我要是骗了你,怎么办?”
少年人度过青春期后,肥嘟嘟的脸庞消瘦下来,下巴有了些许锐利的棱角。
然而摸起来,像是刚经过玫瑰牛奶浴洗涤,细腻光滑。
“哼,你不会的。看在你是我师父的份上,你就捏吧。”姜霁甩头,别扭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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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一场排球赛过后,姜霁课余时间缠着姜辜,分外粘人。
尤其是在姜辜成了姜霁的补习老师后,口吻逐渐没大没小。
从“姜师父姜师父”地叫,演变成“姜辜姜辜”。
“姜辜,你怎么知道我有随身带糖的习惯?”
这二字如今愈发顺口。
“先学习。”
“你告诉我。”
“学习。”姜辜把练习册往前推。
“你还没回我,你怎么知道我那么多事情。”姜霁后退,“既接我放学又成了我的老师,说,你是不是我爹派来监视我的?”
“当然是我喜欢吃糖了。”姜辜慢吞吞地回答上一个问题。
“你都这么大了,还喜欢吃糖啊。”
“你以后也会的。”姜辜笑了,“谁会调查一个家境优渥、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少爷呢?”
从前吃糖,是因为糖甜。
现在吃糖,是因为生活太苦。
“哼。”姜霁拽着笔写了几行后,立马扔掉,“我为什么要学习啊?”
“他也有倒下的一天。”
“莫名其妙。”姜霁冷哼,“我爸就是坠吊的!!”
姜辜笑,深色的眼瞳多了些莫名情绪。
他伸出双手,作势揉上姜霁的头。
姜霁在他的手摸到脑袋的前一秒,顿时偏头。
姜辜的手悬在半空。
“咦,你这里也有颗痣。”姜霁凑近,比划着他的指节,突然语气一转,“哎怎么你这里?”
“我的手啊,曾掀起过很多腥风血雨。”姜辜放慢语调,面容惆怅。
姜霁目瞪口呆:“我的叔,你的中二期已经过了十年了吧。”
“哈哈谁说不是呢。”姜辜从他的手里抽离,背到身后。
低沉的笑声在他的胸腔鸣动。
姜辜左手的中指关节,向内凹陷,生了茧子。
母亲得知父亲入狱的当天,经受不住打击,摔门而出。
追随母亲的少年手指被夹在门缝,掀翻了半片指甲盖,留下一道凹痕。
疼,怎么会不疼。
记忆里的他扬起高傲的头颅,不说话,只流泪。
汩汩的血珠不断从指甲里的嫩肉泛出,母亲的神智渐渐清醒。
她抱着少年的头,埋进下巴,痛哭涕零。
嘴巴里不断喃喃:“对不起,对不起,小霁……”
17
“怎么又是你来接我?”小少爷走出校门,看见倚在车前的病弱男人,不是姜辜还有谁。
“你爹公司忙。”
“又是这个说辞。”小少爷翻了个白眼,傲娇地把书包递给姜辜。
姜辜早知道他要干什么,立刻坐进主驾驶,留下轻飘飘的一句:“那已经是之前的待遇了。”
玻璃阻挡小少爷恶狠狠的目光。
“小鬼被保护的真好啊,易碎得像个玻璃糖纸。”姜辜看向后视镜,心道。
外边下着雨,环境异常潮湿。
姜霁正握着手机打游戏,慷慨激昂。
马上要到那个时间节点了。
这次是他一手促成的。
可惜,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我不愿你经历那些我经历的。
可是,有些你必须要经历。
18
“爸,怎么又让姜辜来接我啊,我们家不是有司机吗,咱家是出什么事了吗?”饭桌上,姜霁无心一问,令在座两人拣菜的手一顿。
“你爹谈了笔大生意,太忙喽。”姜保国看了姜辜一眼,笑道。
说着,他往姜辜的碗里夹了一块红烧肉。
姜霁大叫:“啊啊啊你们才是父子吧,最后一块红烧肉!!”
“饭后来书房一趟。”姜辜语气淡淡。
“不是吧,姜辜?你好狠的心啊!又要去听你们谈生意啊,我真听不懂!”姜霁苦着脸,哀怨地投向姜保国,“姜总,你管管啊。”
“小霁别闹。”姜母在一旁笑。
姜辜细细咀嚼米饭,不再言语。
姜保国、母亲、姜霁。
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有多好。
年幼的他,无数次回想,如果时光能重来。
他会把父亲的那些证据毁尸灭迹,家庭还是那个幸福的家庭,他还可以做个无忧无虑的潇洒少爷。
可惜,他要亲手敲碎它。
他苦难的十七岁。
19
姜辜以补习老师的身份住进姜家。
姜保国出差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姜霁一个月见不到几次。
饭后,姜辜和姜保国仍在书房里谈事情,常常叫上姜霁。
姜霁不明白,一个合作要谈那么多天的吗?
直觉告诉他,山雨欲来风满楼。
20
平静的一个午后。
姜辜如往常般接姜霁回家。
等待他的是疾风骤雨。
21
一夕之间,姜氏破产。
姜保国涉嫌贪污入狱,姜母郁郁寡欢,被安排到国外疗养。
天之骄子沦落为丧家之犬。
姜霁猛然想起姜辜曾经问他的话。
“如果你发现你的父亲犯法了呢?”
当时的他怎么回答的呢?
姜霁捂住脑袋,不愿回忆。
种种揣测如恶鬼,恶语咄咄。
无论如何,结果是:
家,没了。
22
一夜之间,锦衣玉食的小少爷飞速成长。千万个话筒如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缚住。
姜霁搬进姜辜的房子里。
姜霁的生活,少了父亲母亲两个一直陪伴他的角色,少了些人的拥趸,似乎没有多大变化。
他按部就班地穿梭在学校与家之间,两点一线。
每次学业不顺的时候,姜霁问:“我还有未来吗?”
“我什么时候才能成为你?而不是躲在鸟巢里脆弱的幼崽。”
语气脆弱又绝望,坚定又惘然。
姜辜不说话。
再次摸摸姜霁的脑袋。
「我不愿你背井离乡,不愿你野狗乞食。
不愿你像我一样,一无所有,丢弃名姓。
我要你神采飞扬,我要你从淤泥起,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
而我会为你,保驾护航。
这就是我来到你身边的意义。」
「你不需要成为我。
即使,我就是你。」
23
高三,打排球成为姜霁少有的消遣。
每次打完球后,姜霁和姜辜屈膝坐在台阶,眼前的夕阳渐变成温柔的橘色调。
姜霁的眸子,极浅极浅,比初见时掺杂了污浊。
这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姜辜不去看:“我好喜欢你的眼睛。”
“嗯?你说什么,我没听清。”姜霁疑惑,“你说你来自未来,那未来的我是怎么样的?你说说,不然我可不信。”
“泼天的财富,趋炎附势的人络绎不绝,家庭美满,婚姻幸福。你站在最高位,就像我一样。”
“哇,那还不错。”姜霁惊叹,姜辜说的一字一句仿佛有了实体,“等我有钱了就把你的公司收购了,让你成为我的员工,干到老。”
“我的就是你的。”
“恶心。”
“喂,那我是怎么死的。”姜霁胳膊肘捅了一下他,喜笑颜开,“我这样的好人,当然会长命百岁吧。”
回答他的是长久的沉默。
久到姜霁以为姜辜睡过去,耳畔传来一声低语:“活到二十六,然后安乐死。”
姜霁惊得跳脚。
“怎么可能?我懂法,国内可不允许。况且我那么惜命的一个人。”他推搡了一下胡说八道的某人,“你在蒙我呢。”
姜辜微微一笑,站起身,在姜霁身上拍了肩:“时候不早,该走了。”
“喂喂,你不要把灰尘拍在我身上啊。”
回去后,躺在床上。
姜霁不断回想白日里的对话。
要他说,如果他死了,他一定要让所有送终的人都笑着,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染成杀马特,都给爷笑着,一首好运来循环播放。
“姜辜,是你让我家破人亡的吧。”
“可我不恨你。”
……
姜辜轻声走进来,盖上棉被。
他捏了捏小少爷的脸,听到他无意识的梦话呢喃。
笑了。
24
“不是,你胃口这么好了?”姜霁看着姜辜又要添一碗米饭,起身阻止,“我来,你盛饭没轻没重的。”
回忆起姜辜初次留宿在家,那个晚上他在他对面,零零星星夹了许多菜,然而每样菜只吃一点点就饱腹,这哪是正常成年人的饭量。
近来姜辜饭量大增,姜霁心惊不已。
“哎。”姜辜故作叹气,“那不是快高考了,我为你的成绩感到担心啊。考不上,真的很丢姜这个姓氏。”
“哼哼。我吃饱了,”姜霁重重撂下盛去半碗的米饭,喝下最后一口汤,不忘作一个鬼脸,“我去学了,姜叔。”
姜霁面对外人可以做到稳重内敛,只有在亲近的人面前露出几分真性情。
目送小少爷的摔门而去,姜辜轻扯嘴角。
偶尔,姜霁会这样叫他。
大叔。
他指尖耸动,平静地舀动汤汁,紫菜虾米沉在碗底,打捞才能看清。
姜辜感觉的到,身体正在逐渐恢复到巅峰状态。
这是回光返照,离开的前兆吗。
25
楚助发现,他的老板越来越不像他了。
26
又是一个夏天。
姜霁兴冲冲地拿着录取通知书进门,大老远地嚷着姜辜。
“听到了,我听到了。树上的母猪都要听到了。”
姜辜无奈,挥了挥肩。
姜霁不高兴了,隔空拍掉他的手:“胡说!母猪哪里会上树?”
“哈哈。”姜辜大笑,嘴唇上下开合。
后半段像被人恶意掐断,成为一部默片,唯有动作,未闻其声。
本人神色不变,没有意识到反常。
姜辜在说话,可他为什么听不清?
姜霁茫然。
耳边风声很大,蝉鸣声声不止。
以往他觉得有趣,现在只觉吵闹。
“别吵了。”姜霁气恼道。
他看到姜辜的嘴唇一直在动,可什么也听不见。
那声“哈哈”,好像是他发出的、他能听到的、最后声音。
惶恐。
没由来的惶恐。
身体发慌得厉害,警示他有什么珍贵的东西从生命里溜走,去后不再来。
不去管掉地的通知书,姜霁上前紧紧抱住他,力道仿佛要把怀中人揉皱。
不知不觉,他的身高已经到了和姜辜持平的地步。
声音很轻很轻,是气声,他听到了。
果然,是距离的原因吗?
姜霁狂喜。
什么啊,姜辜。
你怎么这么柔弱了。
他都要听不见他说话了。
这样的总裁怎么管理公司?
怎么会有信服力?
姜霁放开他,想要调侃。
“恭喜你啊,小霁。”姜辜笑。
阳光下,那双一直以来深色的瞳孔,一点、一点。由深变浅。
“你的眼睛……”
姜辜的身影越来越淡,姜霁的手穿过他的脸,扑了个空。
直至他消失在姜霁面前的那一刻,姜霁才相信。
原来,姜辜没有骗他。
他的眼睛真真漂亮极了。
27
这个世界,唯有他记得他。
28
后来,姜霁白手起家,公司越做越大。
留了长发,眼角点了痣。
只是他没有毁容,也没有哑了喉咙。
“姜总,头发该剪了。”楚助说。
“不用。”
有人问他的名姓时,他说:“我是姜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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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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