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南蕴心一惊,于镜中对上化妆师探询的视线,愣了下,使一个眼神先叫停了对方的动作,自己走去隔间,才对着电话那头压低声音道:“你别着急,先说说是怎么回事。”
何巧巧于是三两句话快速说明了情况。
三天前,也就是周四那天,学校放了个元旦三天小长假。
假期的最后一天是周六,周日于是统一调休,学生得去上课。
高三学生相对特殊一些,通常要比其他年级的学生多补课一天,因此周六就得去学校。
然而沈随的班主任放假前忘了通知学生这事,等想起来之后,只好在班级群里补发了个通知。
结果沈随没手机,也没进群,不知道消息,人也就没来。
班主任打电话给何巧巧后,何巧巧去了趟她家,没找着人,才意识到人不见了。
姜南蕴了解完事情经过,第一时间让何巧巧去看一眼沈随的东西还在不在家。在得到肯定答案之后,她稍稍松了口气,于是说:“应该没什么事......正好钱导晚上没排我戏份,我现在就跟剧组说一声,回来一趟。”
何巧巧立马说:“你不是说没什么事?还回来干什么?算了......钱导那边你好好说,别给人家留下不好的印象。”
“嗯。”姜南蕴这种时候很听何巧巧的话,“我知道。”
......
几个小时后,姜南蕴抵达自家小区正门口。才一下车,寒风就呼啸着朝她席卷过来。
呼~
呼~
街边两排梧桐树的枯叶霎时“唰唰”脆响,大片零落下来。
隆冬夜晚的风像刀子一样,刮得她裸露在外的肌肤都生疼。
已经一月份,沪城的初雪似乎还没下过,但冷是真的冷。
姜南蕴裹紧大衣外套,没直接进小区,转而去街角的奶茶店买了两杯奶茶。等回到家,已经是一刻钟以后的事。
她刚走到门口,还没开门,就隐约感觉到了屋里有说话声。听不太清是什么,她从口袋里翻出钥匙,插锁扭动,推开门,正好听见何巧巧略带恼怒地质问沈随。
“问你呢,大半夜的你到底跑哪儿去了?”
“......”
“说话!”
开门声不算轻,何巧巧听到动静一秒扭头望过来。见是她,何巧巧按了按眉心,像是在按捺即将喷薄而出的火气:“你这么快就到了?”
姜南蕴“嗯”了声,接着目光略过她,投向沈随。
他没看她。
第一反应是,两个多月不见,少年似乎又与她生疏了。
何巧巧视线扫了扫两人,仿佛下一秒就要飙脏话了,又闭眼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俯身去够茶几上的包。
把包背到肩上,她冷声开口:“这小孩比你早到二十来分钟,我问他什么也都不说。既然你来了,那我就先撤了。”
姜南蕴点点头,分出一杯奶茶给何巧巧。
何巧巧没管她手里另一杯奶茶,审视她一眼:“你自己没喝吧。”
姜南蕴:“没。”
“那就好。”何巧巧提溜走奶茶,不再管他们,在玄关处边穿鞋边说:“拍戏期间身材管理不能忘。”
“......”
“都让我省心点。”她轻叹。
说完也不在意他们回不回答,径自带上门,将冷气隔绝在外就走了。
姜南蕴知道她是刀子嘴豆腐心,被连坐了也并不气恼。她换上拖鞋,踢踏着走近沈随,把剩下的那杯奶茶递给他:“喝奶茶吗?”
沈随稍微抬头,看向她手中的奶茶。
从姜南蕴的视角只能看见他被风吹打卷的黑发,还有被冻到发白的唇色。
已经回来二十分钟都没缓过劲。注意到他身上有些跑绒的羽绒服,她打开中央空调,操作几下,把温度风速都给调高。
沈随指尖微动,接过奶茶。姜南蕴手空了,于是把外套给脱了,挂到沙发靠背上,转身去厨房烧水,好像根本没有要与他说话的意思。
不知道为什么,沈随的心莫名就慌了。
他猛地起身,朝她的方向走去。
厨房安的透明推拉门,姜南蕴余光瞧见他的身影,回头看他。他脸上也泛着被冻惨后的红紫血丝,一手攥着奶茶,一手攥着吸管,表情看上去惨兮兮的。
姜南蕴替他推开半扇门,轻声问:“怎么了吗?”
沈随他想说很多话,但可能是让风把脑子吹冻住了,于是那些话都哽在喉咙里,憋得他眼睛都红了,就是一个字都憋不出来。
姜南蕴见他眼眶忽然就蕴了泪,乐了:“是不会插吸管?要我帮你?”
沈随:“......”
姜南蕴像真这么觉得。她从他手里又顺回奶茶和吸管,把吸管纸一撕,插透塑封膜,递到他嘴边,哄小孩似的:“喝吧。”
沈随眨眨眼,像只短路的机器人,就着她的手顺从地喝一口。
姜南蕴眼里闪过笑意,身后热水壶自动跳闸,她把奶茶塞进他手里,兀自转身倒了杯开水。
“走吧,去客厅热一些。”
香醇甘甜的奶茶顷刻暖进胃里,沈随脑子跟着解冻,沉默跟上。
姜南蕴把陶瓷杯放茶几上晾凉,坐到沙发上,叫沈随也坐。
沈随没有哪一刻比现在还局促,如同犯了滔天大罪的犯人走上法庭般,落座“被告席”。
姜南蕴不徐不疾,关怀地问他近况:“这段时间,上学还习惯吗?”
“......”沈随呆了呆,回答,“嗯。”
姜南蕴追问:“学习进度呢?跟得上班里其他同学的吗?”
沈随垂下眸,说:“跟得上。”
“食堂伙食呢?”姜南蕴回忆了下,“我记得沪城的口味要比江州清淡很多。”
“还行。”
......
这些问题,就像法官在开庭前问他“午饭吃了没有”、“吃得什么”、“昨晚睡得还好吗”一样,看似唠家常的举动,实则像是在刻意放松被告的戒备心。
沈随虽一一回答了她的问题,心里却愈发警惕起来。
直到他奶茶喝了大半,姜南蕴问他:“身体暖和点了吗?”
“......”
沈随终于沉不住气:“你就不问问我别的吗?”
姜南蕴弯了下眼,端起已经温下来的水抿一口,声音莫名愉悦:“你说。”
沈随有些看不懂她的反应,但还是先问出了他最想知道的问题:“你会赶我走吗?”
姜南蕴怔一下,疑惑:“我为什么要赶你走?”
“你要我好好读书......”他像是难以启齿,又不知道该怎么去美化这件事,最终气馁地说,“我没去上学。”
“......”
姜南蕴对于他的敏感时常有些束手无策。就在这一刻,她陡然意识到,这个半道组建起来的似乎温暖的“家”,其实暖不进任何一个人的心。
她很想给他一些安全感,但可悲的是,连她自己也没有这种东西。
对她来说,住在这里,亦或者剧组酒店,根本就没有任何差别。所以她可以连着在外拍戏两个月,从不会想起回来温住这个“家”。或许对于沈随来讲,他也只当自己是这个家的客人。
她忽然有些茫然,在这样贫瘠的土地上,真的能灌溉出绚烂的花吗?
想不出答案,姜南蕴将水一饮而尽,只能先着眼于当下的事,问他:“你是故意不去上学的?”
沈随飞快摇头:“我不知道今天要补课。”
姜南蕴注意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窘怯,莫名有了个猜想:“你整个元旦都不在家?”
“......”
姜南蕴知道自己猜对了:“你去哪了?”
沈随:“安庆。”
安庆距离沪城少说六七个小时的车程,更别说要一来一回,姜南蕴觉得荒唐,又觉得凭她对沈随的了解,他不是那种会乱来的孩子。
姜南蕴语气带了点质问:“你去安庆干嘛?”
“......找我妈。”沈随声音恨恨。
姜南蕴愈发不解:“?”
沈随沉默了。
姜南蕴一直知道他心里藏着事,每个人都有秘密,原本她是不该问的。但眼下他已经高三,无论他藏的是什么事,都不该耽误学习。
相通这一点,姜南蕴忽地倾身,抱了沈随一下,似乎在向他传递什么,然后退开。
短暂,一触即离的一个拥抱。
“你去找你妈妈又回来了,我就当你更愿意跟着我。”姜南蕴正色叫他:“沈随,你住在我家不是寄宿。从我决定带你回来的那刻起,我就已经把你当作我的弟弟了。有些事情,你可以跟我说,让姐姐来帮你处理,好吗?”
沈随猛然抬眸,与她相对而视。她眼里的温度像比空气里的热风还要温热,让他无法去质疑她的真心。终于,他缓缓说:“我爸他,是工伤去世的。”
“工地老板不肯赔偿,见手术没成功,随便扔给我几千块人就跑了。我再去工地找他,那边的人说他出差了。我知道他没有,可我没钱在外地跟他耗,就回来先给我爸办了丧事。”
“我想跟他的公司打官司。”少年嗓音哑哑地,姜南蕴分明听出了他话里的颤音,可他只是很平静的表情,说,“但打官司要钱,也要时间。原本,我想休学,打工去筹集律师费......”
说到这,他似乎怕她误会,语速提快了:“我没想找你要这个钱,所以去找了我妈。她总该为我爸做点什么。”
姜南蕴不好去言说他的家事,只是慎重地绕开,和他了解其他东西:“钱要来了?”
“五千。”沈随说完如释重负。
他没告诉姜南蕴,这钱不是周慧自愿给的。是她的现任老公怕他纠缠起来不好看,打发给他五千块,当做是还了沈茂当初转她的钱。
除此之外,他只得到周慧一句“以后别再来了。”说完,撇他一眼。
像在看一只难缠的流浪狗,极其厌恶又不耐烦。
姜南蕴光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过程不会太愉快。看了眼电视墙上的壁挂钟,时间已经不早。
她没再多说什么,拍了拍他脑袋,只说这事来她处理。至于今天没去学校这事,她明天也会去给老师解释,让他别想着,没他以为的那么严重。
沈随听出她话里的意思,确认一遍:“明天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嗯。”姜南蕴笑了笑,“可以吗?”
沈随眼睛亮了亮,唇角不自知地扬起一抹弧度,又被他羞臊地拼命敛了回去。
“可以。”他说。
姜南蕴留意到他手里还剩了一半的奶茶,说:“奶茶喝完就快去睡吧。”她算一算时间,“只要在十一点前洗漱完上床,就还能睡够八小时。”
沈随不知道她对于自己的睡眠时间为什么这么执着,但还是听话地点了点头。
姜南蕴满足他的配合,预备率先回房。离开前,她忽然回头:“以前你叫我姐姐、阿姨的,都不真心,不作数。”
“......”
“你要不要,认真叫我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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