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亲那日风和日丽，又正遇上新年，比比起除夕还要多几分喜气洋洋。
吴柳巷外熙熙攘攘，人人都争着瞧那素有“仙人之姿”称谓的小侯爷。肖白榆勒马走在队伍前头，约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他一身大红吉服，神采奕奕。
往日他总是称病不出，关于他病重的流言便传的有些妖魔化，众人瞧着眉清目朗的新郎官分明是一副康健模样，那说他没几天好活的流言便被“冲喜”二字所掩盖。
乐声渐近，眼瞅着迎亲队伍到巷子口了，屋里明瑟一身大红嫁衣穿的乱七八糟。
江心月进来时，那喜婆正急得团团直转：“哎呦喂，我的小祖宗，您配合点成嘛，这不抬胳膊不抬腿的，老婆子怎么给您把这嫁衣穿好哇……”
明瑟板着脸坐在镜前不为所动。
瞅见江心月，喜婆如抓住了救命稻草：“江监副，赶紧的劝劝新娘子吧，再不梳妆就来不及了。”
“姑姑，”她还未说话，明瑟便苦着脸望向她：“就不能不嫁嘛，我现在回苗疆行不行？”
她就该在把药送到的当晚就走，住了一晚多出这糟心事来，得不偿失。
过去捏捏她的脸颊，江心月颇为无奈地开口：“这是赐婚，不能不嫁。”
便是推不掉么？
“可是……”明瑟一想到那传闻中病的快要死的小侯爷，着实抗拒的很。
倒不是嫌弃他没两年好活，那冲喜的话听着气一会儿也就罢了，也没谁规定病的重就不能成亲，若是喜欢的人，躺在棺材里她也嫁。
阿爹说这些中原的世家公子都是一副文绉绉的做派，看着就让人烦心。
想到成亲以后要对着个满口之乎者也，如同寨子里那唯一一个老古板夫子般的家伙，她这鸡皮疙瘩就直掉，不由得想起小时候阿爹逼着她念书的恐惧来。
更何况她不想这么早就嫁人。
仿佛知道明瑟心中所想，江心月拍拍她的手：“你且放心，那小侯爷身子虽弱，可并不如传闻那么严重，我曾在宫中宴上见过他一回，清风霁月生得一副好相貌，瞧着，是个极温和的。”
“生的好有什么用，”不晓得姑姑怎会一直替这人说好话，明瑟不屑，“弱不禁风的公子哥，哪里比得上我们寨中的男儿豪迈，估计我一拳头就能揍的他爬不起来。”
“你呀，怎么能还未嫁过去就准备虐待相公，”江心月戳戳她的脸蛋，“漂漂亮亮的姑娘家满脑子都想着打架，想找一个与你匹敌的男子，怕是得上那九重天去寻。”
“不服气他也可以与我过过招，我乐意的很，”明瑟倒是十分坦然，“想要娶我，就得打败我。”
说完这话，她却忽的想起那抢了药的“羸弱公子”，狗骗子武功倒是不弱，她即便是有蛊虫在身，也只与他堪堪打了个平手。
若非是个可恨的，倒真叫她生出几分欣赏来。
还有那药，姑姑明令禁止不许她再提，不晓得其中有什么缘由。
她眨眨眼张嘴要说话，喜婆却将那大红口脂轻轻点在她唇上，倒是叫她一时开不了口。
“新娘子长的可真真勾人，”喜婆一边替她点上口脂，一边忍不住感叹，“我在上京城送了那么多新妇，像江监副侄女这般的绝色还是第一回见到……”
明瑟撇撇嘴，她虽是寨子里最好看的丫头，却也是最穷的，若是能拿这容貌换银钱，最乐意不过。
阿爹说过，她这美貌可值千金。
虽然千金是多少金她不明白，看阿爹笑的那样，应该有很多，足够堵了那些不怀好意的嘴。
江心月听着喜婆的话望了侄女一眼，有些庆幸她即将成婚，不然这丫头若是多留些时间，恐怕她这清净小院就要被提亲的踏破门槛了。
眼看吉时便到，不待明瑟再说，上了口脂后江心月将她扶了起来，一边宽慰她，一边与那喜婆三两下替她理好了嫁衣。
末了，她又朝着她伸出手：“拿来。”
“什么呀？”知晓江心月说的是什么，明瑟故作糊涂。
喜婆插空给她补了妆，又拿来了盖头。
明瑟仿佛掩盖什么似的一把扯过就要往头顶盖，江心月抬住她的手腕，脸色严肃了几分：“你知道我说的什么，快拿出来。”
喜婆望着姑侄俩往后退了几步，这新娘子人长的极美脾气却不大好，离远点没坏处的。
见着糊弄不过去，明瑟撇撇嘴委屈巴巴地从袖中掏出个小瓶来，又抬手取下发间的一支铃簪，一同放到了她手中。
江心月打开瓶塞看了一眼，将簪子与小瓶收起后，这才重新挂上笑容：“别怪姑姑严厉，就你这横冲直撞的火爆脾气，这些东西带在身上，恐伤人性命。”
明瑟不情不愿地点点头，江心月看着她明媚娇俏的面容，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轻轻放下了盖头。
临出门，又小声在她耳边嘱咐：“中原不同于苗疆，切不可意气用事，冲动起来天不管地不顾的。”
大红盖头晃动几下，算是回了她的话。
江心月知晓这丫头还在为她收了她的蛊虫不高兴，又担心她这么孩子气，到了候府谁能管制的住，以后夫妻俩的日子怕是免不了鸡飞狗跳。
她幽幽又叹一口气，却是替候府叹的。
毕竟自家这“霸王”在苗寨也不是谁都敢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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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府中多听话，少动手，遇着生气的事了，千万要忍下你那脾气……”扶着明瑟往门口走，江心月嘱咐着这些日子重复过无数遍的话。
“知道啦，姑姑，”明瑟使劲应了一声，带着些许不满，“您总是叫我别冲动，万一别人欺负我，我也不能还手吗？”
“你不欺负别人就算好的了，欺负你，别人敢？”江心月抿嘴笑着，估摸着她应该是把话听进去了，便再没有言语。
这婚礼虽大，却是带着几分遗憾，明瑟他爹还不知晓女儿要成亲，报喜的信估计还在路上呢。
丫头为这哭了老半天。
门外是震天响的鞭炮声，刚到门口，便听着小孩兴奋的笑“新娘子出来喽”，得了喜糖，又蹦出许多吉利话。
明瑟目光被盖头挡住，瞧不见脚下的路，只听得喜婆在耳边提醒有门槛，她抬起脚大步跨了过去，哪成想却踩到了嫁衣的裙摆，猛地往前扑了几步差点连盖头都甩掉。
周围顿时响起一阵哄笑声。
江心月面带愁容地闭了闭眼，这婚礼流程与丫头讲了许多遍，没成想问题出在了衣服上。
明瑟听着笑声有些恼，她又没穿过这样大摆的裙子，能走路都不错了。
喜婆赶紧上来把盖头拉好，悄声问她是否有事，她摇了摇头，待将她扶上花轿后，喜婆那脂粉厚重的脸上才隐隐有几分如释重负之色。
伴着鞭炮声花轿徐徐出了巷，满街都是看热闹的民众，堵的路也有些难走。
花轿走的慢，路人的议论便也听得十分清楚。
“看这嫁妆，新娘子家世该是非富即贵吧。”
“那你可想错了，听说这新娘子呀，是个江湖女子，生在蛮疆，哪里来的好家世。这嫁妆看着多，因着是赐婚估摸都是陛下赏赐的。”
“啧啧啧，小侯爷那般谪仙似的人，上京城赶着冲喜的世家姑娘可不在少数，何苦要吊死在这歪脖子树上，糟蹋了。”
妇人们的议论传进耳里，明瑟在轿里一把拽下盖头，面色愠怒。
明明是那人求的赐婚要娶她，怎的听这些人议论好像是她攀了高枝占了大便宜，她才不稀罕！
轿外乱七八糟的议论还在继续，几个老女人随着花轿走，越说越来劲。
“就是说嘛，造孽呀……听闻小侯爷身子弱，可别被这江湖女子欺压了去。”
“不一定哦，蛮疆民风开放是出了名的，莫说没有以夫为天的教礼，夫妻二人若是吵嘴，妇人气急了打相公更是常有的事。”
“啊呀，那这小侯爷娶这种粗俗女子图啥呀。”
“嘿，这个你可问对人了，我听我那有亲戚在候府看后门的二舅的表哥的弟弟说，宣平侯也这样问过小侯爷，你猜小侯爷怎么回的？”
“怎么回的？”
“说是爱极了那女子的美貌，日思夜想心中难捱的紧，须得娶回家天天看着才能解了相思之苦。把宣平侯着实气的够呛。”
……
明瑟铁拳握的嘎巴作响，对未来相公的评价，除了先前空有俊美虚名的书呆子外，又加上了一条无耻好色之徒。
花轿在候府门前停了下来，听着喜婆喊新郎踢轿门，明瑟又捂上了盖头。
轿帘被掀开，手中的红绸一紧，明瑟被扯的往前一扑，以为那人故意作弄她，顿时心中火起也使劲一拉，红绸另一头的肖白榆便被拽了一个踉跄。
又是一阵哄笑，当然，都是笑新娘子的。
见状喜婆喊了几句吉利话，将明瑟从轿中扶了下来，跨了火盆往门内走，身后是鞭炮声与祝福声。
还好后面的仪式没再出笑话，好不容易拜了堂进了喜房，明瑟抬手就要掀盖头，吓得喜婆赶紧拦她。
“使不得呀小祖宗，你且在等等，等新郎官来了再揭。”
那得等到猴年马月去，明瑟强撑着头，这凤冠压的她脖子疼死了。
扶着她坐下，喜婆带着丫鬟们都候在了门外。捂了一天下来着实闷的慌，见人都出去后她利落将盖头甩在了一边。
袖间是姑姑塞给她垫肚子的点心，她嚼了两口忽的瞧见袖摆上那丝线打结巴留出来一截，便开始满屋子屋子找剪刀。
天色渐暗，前院的宴席声也渐渐小了，听着有人往这边走，明瑟定定坐在了床边。
门被推开，喜婆跟在肖白榆身后进来想着行仪式，却见他摆摆手示意她们下去，她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望着那缓缓停在身前的人影，明瑟已做好了一拳干翻他的准备。
肖白榆取下一旁的喜秤要掀盖头，却是有些犹豫，秤杆往盖头下放了几回都收了回来。
他抿抿唇仿佛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后，才慢慢挑起那红盖头，印入眼帘的却是一张人/皮/面/具，
他一怔，喜秤“吧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明瑟步步紧逼，一身喜服的小侯爷俊脸一僵，来不及说话便被她追打的满屋子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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