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匆匆吃完，齐峥恭恭敬敬给李吉山斟了杯茶，“李爷，冬笋可以挖了，您雇了工了吗？”
“已经雇了十个，看了天气预报，后天开挖。”李吉山抿了口清香的茶水：“今年不用劳烦你了，我实在过意不去。”
“哪里的话，今天道馆有些忙，以后的日子就清闲了。”齐峥一脸认真，“您不让我帮忙就是见外，我可不依。”
李吉山只好笑着点头。
傅蔻蔻这才知道自己阿公送笋上山的原因。
几十亩的冬笋冒尖，需要人帮忙了。
挖笋是个力气活，根部盘根错节，找到笋牙要丰富的经验，更要用源源不断的力气，大力凿出深坑，才能保持冬笋完整出坑。
请的十个挖笋人，没一个比齐峥专业，后者脱了棉衣外套，蜜色的腱子肉展露无遗，挥舞镰刀时肱二头肌相当壮观，有别于靠器材锻炼出来的魁梧 ，那是一种冒着热气腾腾的野性。
齐峥将一包包冬笋肩扛出林子，来回多趟，汗水就没停过。
傅蔻蔻突然想到一个词：以一抵十。
她看向自己的阿公，嘴角抿着笑意，对方先前可不是打算找二十个人嘛~
太阳西斜的时候，陆十安来了。
那人也不帮忙，挑了块干净的大石头坐着，一手托腮，一手把玩着竹叶，目光散漫，像个兴致缺缺的监工。
原本心情不错的傅蔻蔻闭紧嘴巴，她能感受到那人对自己的抗拒和敌意，不会主动搭讪。
陆十安指着道：“你知道大师兄这身腱子肉怎么来的吗？”
傅蔻蔻不想搭理，冷言相对：“不知道。”
“你家几十亩竹子，每年都要砍拉出去卖，一根就是几十斤，你算他要花多大的力气？再则，冬笋、春笋要挖，一麻袋就是上百斤，山路不好走，很费功夫。”
“你到底想说什么？”
“长得太漂亮，是一种毒。”陆十安正视对方一对状似秋水的媚眼，一字一顿道：“师兄毒至心脏，你打算替他解吗？”
傅蔻蔻用同样的语气回应，“不关你事。”
陆十安鄙夷，“漂亮的女人，果然都不是好东西。”
对于这个结论，傅蔻蔻忍不住上下掂量着手的笋，她想将对方的脑袋砸爆。
陆十安嘴角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笑，他将这个女人看穿到底，小心眼、记仇、受不住重话、除了模样好，其余一无是处。
然而，他最讨厌模样好的女人。
挖笋结束，一群人下山，冬笋被悉数运至路口，贩子开着大车过来收。
收笋的是个尖嘴猴腮的年轻人，同李吉山约好明天再次上门，顺道要傅蔻蔻的手机号码，方便以后收笋。
傅蔻蔻想着以后要常住下来，自然要帮忙家里的买卖，遂掏出半旧的手机，保存了对方的联系方式。
齐峥站在一边，搓了搓手上的泥土，耳朵边有些泛红，神情犹犹豫豫的，终于在收笋人走后，他掏出口袋里的手机：“蔻蔻，我们加个联系方式吧，有什么事可以联系，虽然山里信号不好，有时个把小时才收到信息，但总归是能收到的。”
傅蔻蔻没有多想，果断加了对方。
得了联系方式的人随即转身窃喜，他害羞地笑，却被陆十安冰冷的双眸、逮个正着。
“十……十安。”当场被人抓包的齐峥脸色变得极其不自然，为给自己找补，忙道：“你不加蔻蔻联系方式吗？”
“我没手机。”陆十安冷漠补充，“有手机也不加，麻烦。”
“不麻烦啊，很方便。”
陆十安口中的麻烦是另一层意思。
漂亮女人是极其麻烦的物种，一旦沾染，是能念经都能出错的程度。
他本能地想远离，奈何老天洒下千丝万缕的联系，不得脱身。
再则，他想看看齐峥是如何一步步走进深渊，直到万劫不复。
今年笋的价格不错，李吉山卖了笋，现结给工人的钱，还余一大把红钞，他喜笑颜开：“齐峥、十安，我们下馆子，好好吃一顿。”
陆十安语气淡然，“我没帮忙，饭不吃。”
齐峥推脱，“李爷，山上已经留我们的饭，不能浪费，且我和十安得回去念经静坐。”
李吉山不能耽误对方功课，便不再邀请。
就在这时，他猛然咳嗽，一发不可收拾。
“这咳嗽倒是拖了多久，这么严重。”傅蔻蔻赶紧拿过水，将人安置在路边，“明天先去医院检查，冬笋的事先交给齐峥。”
齐峥走上来，弯下腰，耐心道：“您就听蔻蔻的，有我在，少卖不了一只笋。”
李吉山抬头看着齐峥，目光炯炯，满是笑意，“没事，老毛病，等冬笋卖光了，我去……”
话还没说完，他胃蠕动得厉害，腥甜的东西猛地冲破咽喉，吐了一地。
傅蔻蔻和齐峥同时愣住了。
不远处的路十安，停下逗狗的动作，一双风流目直直看过来。
“血！”
傅蔻蔻彻底慌了，脸色吓得煞白，几乎要哭出来。
李吉山解释：“一定是今天太累了，急火攻心，没什么大碍。”
这样的说辞不能令人信服，一大堆的鲜血，烧得人心惊肉跳。
没有意外，李吉山被连夜送进城里最好的医院，进行全身检查。
检查室外，傅蔻蔻坐立难安，她有种不祥的预感，不敢乱说，只能低着头，强忍着泪。
齐峥在一旁好言安慰，可惜作用不大。
医生要家属进诊室内详谈，宣判结果的时刻到了，傅蔻蔻身子颤得几乎不能站立，前方似有怪物的血盆大口，她真的是怕了。
齐峥见状，一手扶着她的腰，一手稳住她手腕，一同进门。
陆十安没有动作，他脑袋靠墙、双手环胸、薄唇紧抿，静静地看二人背影。
主治医生面色沉沉，拿出结果缓缓搁置桌面，低声道：“你们要有心理准备，初步的诊断结果，是肺癌。”
傅蔻蔻脑子嗡地一下炸开，像是被谁定住四肢百骸，脑海里全是癌症两个字。
几秒后，她反应过来，膝盖重重着地，撕心裂肺地哀求，“医生，救救我阿公，求你救救他。这世上，我只有他一个亲人了。”
医生赶忙将人搀扶起来，继续道：“救人乃医生本分，一定会尽力的。让病人下午再做检查，如果癌细胞没有进入淋巴和骨髓，便是肺癌早期，用靶向药，后期再加化疗，情况好的话可以再活十年。”
傅蔻蔻死死拉住医生大褂，哽咽道：“您要用上最好的药救我阿公！我有钱，有钱的！”
“如果是初期，靶向药的效果很好。老人家岁数大了，不建议一开始就化疗，他身子骨吃不消，可能会适得其反。”医生再次叮嘱，“你们家属一定不要在病人面前哭哭啼啼，最好善意地隐瞒，稳住老人心态。”
二人走出诊室，陆十安不问结果，也能从刚刚的哀求声里知道李吉山情况不乐观。
齐峥道：“十安，你先回道馆，李爷这里需要人手，我要待上几天。另外，向善的功课你敦促些，她要是敢趁我不在往山下跑，教规伺候。”
陆十安点了点头，清瘦临风的身子转了个角度，与傅蔻蔻擦肩而过。
李吉山已经被送进四人一间的病房，打了吊针。
傅蔻蔻一直没敢进去，她哭过，眼睛是红肿的，想瞒也瞒不住。
直到中午，她才调整好心态，从外买来一大袋水果进入病房。
“阿公，感觉怎么样？”
“感觉好多了。”
傅蔻蔻坐下来，安慰道：“医生说您是小毛病，住院几天就可以回家休养，先吃点水果，刚从超市买的。”
“得好好感谢齐峥，都是他忙前忙后。”李吉山吃着香蕉，“小伙子真不错。”
“上午我有事，来晚了。”傅蔻蔻指了指身上的衣服，“逛街买的，好看吗？”
傅蔻蔻深知做戏要做全套，单单只说小毛病，不能打消对方的疑惑，她从地摊上随手买了一件棉服套身上。
李吉山上下打量，“好看，我孙女穿什么都好看。”
二人真说笑着，齐峥买来盒饭，麻利地将李吉山扶正，摆好餐桌，放好餐食。
吃饭时，齐峥将自己饭盒里的鸡腿默默夹到傅蔻蔻碗里。
傅蔻蔻夹起就吃，她并不是心安理得地领对方的情，而是心思早飞了，她想着如何赚钱。
进口靶向药很贵，每年至少10万，她工作一年，除衣食住行，还助学贷款，实在没余什么钱。
即便有赵晶帮忙，之后化疗得大几十万，怎么好再次开口。
窟窿太大了，到底该怎么办？
在忐忑和焦虑中，李吉山化验结果出来，癌细胞并没有侵入淋巴和骨髓，情况还很乐观。
傅蔻蔻悬着的心，放下一半。
医院吊水几天，李吉山便吵着要出院，他担心家里的冬笋，若不及时采摘，老了就没人收了。
医生也建议回家静养，不碰农活，适当走走，呼吸山林间新鲜空气。
傅蔻蔻将人接回了林间小院，禁止他挖笋，后者拗不过，只能在家做饭打扫，背着双手，来回转悠。
家里的买卖傅蔻蔻全面接手，少不得和收笋的男人讨价还价，来回周旋，后者时常发调戏暧昧的语音，她毫不客气拿捏这一点，顺利将冬笋卖个好价钱。
傅蔻蔻在大城市待过，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心性早已不再死板。
尤其经过前男友出轨一事，更让她确信男人就是下半身动物，毫无真心可言。
卖笋的五万块钱到手，傅蔻蔻没拿去买药，让李吉山收着。
因为她撒谎了，说那药十块钱一盒。
服用了靶向药，李吉山的病果然好了很多，夜里再也听不到咳嗽声，睡得相当安稳。
傅蔻蔻却睡不着了，自己原先攒的一万元已经买了药，下个月该怎么办？下下个月该怎么办？
辗转反侧的夜晚，傅蔻蔻收到一条信息。
齐峥约自己见面，有重要的事要说，地点在小院和青莲道馆之间的那座凉亭。
对方恳切，她只好回了短信，信号太差，十分钟后才顺利发出。
十五已过，窗外已没了月色，黑布隆冬。
李吉山已经入睡，傅蔻蔻穿好棉衣，用厚实的围巾圈住脖颈，提上一盏塑料灯，朝那座凉亭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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