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越下越大,劈里啪啦砸个没完,草棚顶上登时湿了大半,雨水顺着屋檐简直像淌小河一般,滚滚而下。
狐狸微微歪头,看着少年还虚虚揽住自己肩膀的手,少年脱下了外衣,又淋了雨,兴许是冷,他的指尖在轻轻发抖。
她又回过头去看贺清来——少年终于回神了,慌忙松开手,往后退了两步,撞在门板上才算停下。
竹门嘎吱一声,豆儿黄不知到哪里去了。
短短几步路,贺清来的肩膀全然淋湿,深绿的颜色重重贴在少年单薄的肩胛上,头发上全是水,顺着眉眼前垂落的湿发轻轻滴水。
“衣衣,你先躲躲雨,等下小一点了再回去。”贺清来注意到狐狸的目光,抿着唇匆忙避开,往屋子里看了一圈,才到衣箱里翻出两件干净的外衣,递给狐狸。
“你在发抖,想来也很冷。”
听了贺清来的话,狐狸低头看自己——唔,抱着粮食的手是有点发抖,不过倒不是因为冷。
想到此处,狐狸抬眼,天边划过的闪雷惊心动魄,看起来好像是山里哪个妖精在渡劫,没完没了。
贺清来一只手接过粮食袋,狐狸接过少年手中的外衣,不期然碰到他的指尖,又冷又冰:“贺清来,你快换换衣裳吧,你的手好冷。”
少年答应一声,背过身子去,将粮食安放在墙边。
比起少年细微的不自在和慌乱,狐狸倒很坦然,她取下来头顶的外衣,摸了一把自己的长辫子,倒还干着,没怎么沾染雨水。
她又披上贺清来的衣服保暖,淡青色的布衣干燥而整洁,带着一股淡淡的皂角香气。
狐狸自然地环顾一圈——屋子里和她上次来的时候没甚区别,依旧收拾得一尘不染,格外整洁。
心中一动,她的目光转向了墙边的小桌子,豆青小扁炉中的香火只剩下不到一寸,可还是孜孜不倦地往外升腾着香火,那只大尾巴狐狸明润动人,在香炉后安然端坐。
狐狸深吸一口气,香火争先恐后地涌入胸怀,内丹轻轻旋动,一股暖流涌向狐狸四肢。
门外又是一声惊雷,狐狸赶忙压下雀跃的内丹,谨慎地望一眼天空。
没什么要紧事了,狐狸心情平复,回头看少年,可贺清来只是在外披上干衣,里头仍是那件被水洇衍成深绿的衣服,狐狸不解:“贺清来,湿衣服穿久了会生病的。”
贺清来抿唇,轻轻摇了摇头:“不妨事。”
少年家的正屋和厨房挨着,贺清来走到门口,小心顺着屋檐溜到厨间,不多时便捧着两个茶碗、提着一壶茶回来。
贺清来倒出两杯热茶,送到狐狸手上,狐狸低头一看,热水带着点淡淡的红,只听他解释:“煮的红枣水,还没来得及喝就下雨了。”
狐狸想起甜甜的红枣,便赶忙惬意地啜一口,温热的清甜味道滑过,带来一阵舒畅的暖意。
雨水哗哗啦啦,倒衬得屋子里有点安静。两人平日里话也不多,大多时候都是狐狸在说话,贺清来常只那么几句,什么“吃饭了”、“今日吃什么?”,再然后便是跑慢点、多喝水等的叮嘱。
眼下狐狸只顾喝红枣水,少年的唇抿了又抿,竟然一时无话。
可忽然,被风带上的院门发出“咣咚”一声,门扉晃动,却还没被撞开,门外响起小狗呜咽的叫声,贺清来一愣:“是豆儿黄!”
下着大雨,这倒霉小狗终于想起来要回家了,眼看贺清来这傻小子又要往雨里冲,狐狸赶忙拉住他:“门开了,你不用去···”
话音未落,一阵风过,院门竟真的开了一条缝,门外的豆儿黄赶忙钻进来,一路狂奔到了贺清来脚下。
这小狗淋了雨,浑身湿透了,又可怜又邋遢,一进屋子就止不住地在贺清来脚边蹭来蹭去、叽叽咛咛,撒娇委屈。
“豆儿黄,你到哪里去了?午饭也没有回来吃。”少年蹲下身子,伸出手来捧住豆儿黄,随手擦了一手的雨珠。
贺清来起身,寻出一条干燥的旧衣,很耐心地将豆儿黄浑身擦了一遍,“你瞧,你都淋成这样了,冷不冷?”
豆儿黄不住地往少年怀里钻,一副委屈极了的模样,少年低声絮语,轻声安慰这小狗。
听着少年的话,狐狸喝茶的动作一顿——这话好耳熟。
狐狸轻轻咬着下唇,什么“冷不冷”、“饿不饿”,这和贺清来平素问自己的话有何区别?她看向对此一无所觉的少年,这时他只顾着豆儿黄,连个眼神也未曾放在她身上。
贺清来拉过板凳坐下,豆儿黄已经撒着娇被少年抱在膝上,他絮絮叨叨:“以后记得早点回家,不要贪玩,像这样的雨天,我会很担心的···”
狐狸啃了啃茶杯边沿,牙齿和瓷盏碰撞发出轻微的响声,她盯着豆儿黄发呆——担心?早点回家?
雨声遮掩了墙那边的动静,说起来不知道条条、小晏等怎么样了。
说巧不巧,一直沉浸在撒娇中的豆儿黄这时候才注意到屋子里还有个人在,偏偏还是他一向不敢说话的;小狗登时打个冷战,立马将嘴巴闭上,悄悄缩进贺清来怀里。
贺清来看豆儿黄忽然安静,不明所以:“怎么了?”
抬眼望去,这才发觉鞠衣还站在此处,他正要说话,狐狸将茶杯往桌子上“哐当”一放,道了一声:“我走了。”
来不及挽留,便看这小姑娘往外走去,穿过雨幕。
狐狸冒雨回了自己的院子,冲进屋子,才看满室寂静,再一看,被褥下鼓鼓囊囊一团,正是小鼠们依偎在一起,听见开门的动静,条条小心钻出来:“大、大王···”
话音未落,又是圆圆、小黄等钻出来,几乎喜极而泣道:“大王!你终于回来了!”
“你快看看青蛇!”蝉娘的声音从被褥下传来,带着哭腔。
狐狸顿觉不妙,上前掀开被褥,这才看青蛇真如死了一般,紧闭着双眼,不住地打冷战,即便被墨团、蝉娘和小晏紧紧搂在怀中也无济于事。
狐狸蹙眉,“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啊,打雷了我们说先躲起来,可是谁知道小青蛇本来好好的钻在高几上,忽然一声雷就把她给震下来了,”小黄语无伦次,描述着当时的景象,“前一秒还好好的,突然就摔下来啦!”
雷声?狐狸一顿,将小青蛇拢入手中,只觉得这小蛇浑身冰凉,气息紊乱。
可是不至于啊?纵然今日雷电反常,惊天动地的,可也并非是冲着狐狸和青蛇来的,小青蛇好歹有一百多年的道行,怎会受惊至此?
“灯、灯···”小青蛇似乎在嘟囔着什么,不甚清晰,小狐狸将其凑到耳边,认真听取。
小青蛇呜呜噜噜道:“灯,灯还亮着呢···阿芜···你读的什么书?”
狐狸一愣,这么几个字眼还算清晰,接着听去,小青蛇唇角溢出零碎话语:“什么叫八百里?阿芜,我、我不懂···”
可是还没听出来更多,窗外雷声轰鸣,惊得小青蛇浑身僵硬,她痛苦地在狐狸掌心蜷缩起来,鳞片蹭蹭收紧,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雨水打在窗纸上,洇衍出一片水迹。
狐狸屏息,也顾不上今日雷电,催动内丹,掌心中升腾出淡淡灵气,缓缓沉入青蛇身体,抚慰着她受惊的身躯。
约莫过去一刻钟,小青蛇终于缓缓放松了身体,蜷成一团,不再胡言乱语。
狐狸小心地将她放回床上,蝉娘和墨团赶忙凑上前,用自己的身体依偎在青蛇身上,为她取暖。
“大王,没事了吗?”小黄问。
“应当是没事了,别担心,我在这里。”狐狸说着,看一眼窗外,照旧是狂风大作,电闪雷鸣。
她褪下外衫,缩上床榻,拉过被褥,将一圈小鼠和青蛇围在自己的怀中,轻声安慰道:“睡吧,睡一觉起来雨就停了。”
小鼠们松了一口气,紧紧挨着狐狸,凑成一团,终于安心睡去。
风雨呼呼,掠过山峰;雷电不止,纵越千百山头。
不知过去多久,天光朦朦,狐狸渐渐苏醒,她低头一看,小鼠们正在她怀抱中呼呼大睡,墨团敞着肚皮,翅膀像被子一样搭在条条身上。
狐狸眨了眨眼睛,唇边露出一点笑意,可她的目光移动,却又一愣——青蛇呢?
她陡然清醒过来,赶忙抬头,只见床头的高几上,小青蛇静静盘在上面,依稀天光洒在她的鳞片上。
小青蛇身下垫着狐狸练字的草纸,微微一动便发出簌簌的响声,她低头看看,轻轻移动。
狐狸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出言打扰。
屋檐上的水滴,“滴答”、“滴答”落下,咕咚落入水坑。
小青蛇眼下的鳞片上静静泛着水迹,她呢喃一声:“狐狸,你做梦吗?”
狐狸不做梦。妖精是不会做梦的。
不等狐狸回答,小青蛇自言自语,轻声说:“我、我做梦了呢···狐狸,这里闷闷的,你知道吗?”
青蛇的尾巴尖,指着自己的心口,那里有一颗很小的心脏,在缓慢地跳动,一跳就是一百二十七年。
狐狸轻轻摇了摇头:她不知道,狐狸不知道心头闷是什么滋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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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雷电惊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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