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焰转过头,在幽幽磷火的光芒之中,仔细辨别来人。那人身高与自己相似,肌肤呈古铜色,面容坚毅,眼窝深邃,咧开的嘴露出一口带着血迹的尖牙,巨大的耳垂有几个小洞,两条异色小蛇穿梭其中。
他浓密的头发如同枯草一般堆积在肩头,散落的发丝在洞口随着阵阵阴风,与那两条小蛇纠缠在了一起。野兽皮制成的简单衣物只能刚刚好包裹住身体的关键部位,露出强健有力的四肢,胳膊肌肉隆起,压在朱焰肩头的那只粗糙厚实的手掌,隐隐传出神力。
“夸父?”朱焰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庞思索半天,往昔记忆涌上心头,才缓缓唤出了这个名字。
“不过几百年不见,就把老子给忘了?”夸父癫狂地仰天大笑,震得这山洞都有些摇晃,刚刚在几人身边游荡的亡魂,如今早就消失地无影无踪。
旁边的白虎刚准备松一口气,以为是山主遇到了旧识,寒暄两句便会放他们回山。可却看到那黑皮大汉很快收了笑脸,一边说着:“老子可是没有忘了你!”一边挥拳向着朱焰打了过来。
朱焰一转身,将胡小七留在了青鸾身边,唤出白玉琉璃双花锤,迎上了夸父手中挥舞着的蛇骨长鞭。两位神君一出手,便是天摇地动,青鸾和白虎将胡小七护在身下,捻诀准备趁乱先跑,却被夸父身后阴兵发现,打乱了阵法,缠斗起来。
“蛇佬!我今日有要事,没空陪你玩。你若想打,待我将他们送回山中,再来会你!”朱焰双锤擦出电光火花,朝着夸父面门打去,身法急切,毫不留情。
夸父倒是不以为然,狂笑着挥舞着长鞭,瞟了一眼不远处躺在地上发抖的狐狸精,调笑道:“哟,我当什么大事,原来是带着你家的小媳妇来我这郊游呢?”
“休得胡言!”朱焰看他眼神飘忽,赶忙挡住了他的视线,怕他对小七下手。只是一个不注意,蛇骨鞭从指间划过,留下一道深深的灼烧痕迹。
夸父见他指尖泛黑,笑得更加癫狂,鞭下生风,大叫道:“这些年被困在这地下,都是些脆皮死鬼,一捏就魂飞魄散,没劲没劲!没有你跟我打架,还真是寂寞。你可知道老子对你可是日思夜想啊哈哈哈哈哈。”
旁边对战阴兵的白虎小声对着青鸾问道:“鸾姐,这个疯子在说什么啊?他到底跟山主什么关系?”
青鸾持一把羽扇,挡在身前,天青色的羽毛瞬间化作无数青鸟,冲向了来人,让二人得了半刻喘息。青鸾趁机跟白虎解释道:“此人名叫夸父,是最后一位夸父族人。”
“夸父族?就是逐鹿之战,追随蚩尤的那个夸父族?战败后他们不是被应龙诛灭了吗?”白虎说话间,将阴兵一刀砍成了两半。
青鸾望着眼前漆黑一片,叹了口气说道:“夸父族好歹是神族,当年族长求了女娲娘娘,又有后土娘娘求情,还是留下了一条血脉,被后土娘娘养在了离次焰山不远处的西蜀云山内,距离冥界最近,方便照顾。
本来两边相安无事,可是随着夸父长大,身材日渐魁梧,便总以欺负山中走兽为乐,有些刚化形的小妖精,被他一拳打下去,就只剩了半条命,百年修为毁于一旦。那些小妖听闻次焰山的名头,便拜入了山主门下,也告诉了山主这厮做派。当时山主才接手次焰山几百年,心高气傲,听说神族还有这样的人,便提着兵器打上门去,将那夸父好一顿锤。”
白虎听完,挠了挠头说道:“哦,我记得小时候好像是总听到外面轰隆作响,大人们说是神仙打架,打得可厉害了。”
青鸾恨恨说道:“是啊,那段时间可苦了山里老少。这夸父光长身子,不长脑子,精神不太正常。被山主收拾了一顿,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像发现了什么宝贝,三天两头来次焰山叫骂,引得山主出去跟他厮斗。经常是两个人筋疲力尽了,才暂时休息。这人也奇怪,常常搞得一身伤,反而高兴地不行。”
虎妖皱着眉头,看向挥鞭之人,说道:“啊?难怪这人看着就疯疯癫癫,原来从小就是个疯子。那后来呢?”
青鸾掐指一算,说道:“后来后土娘娘要去云游,便将这冥府给了唯一的后人接手,就是这个疯小子。说来距今也几百年了,没想到这厮还是这副脾气。”
青鸾话音未落,只听哐当一声,朱焰手中双锤,一只抵在夸父头顶的洞穴墙壁上,另一只则按在他的脖颈上,将他整个人牢牢钉在了墙上。
朱焰面色冷清,咬牙说道:“我说过了,我有要事,不想节外生枝,闹够了就放我们走,耽误了时辰,我屠了你冥府。”
夸父眼神中先是晃过一丝讶异,原本势均力敌,没想到几百年时间,不知是他法力精进,还是自己被困在这里再没了当年意气。
不过很快又干笑了几声,说道:“哈哈哈哈哈哈罢了罢了,在这老鼠洞憋久了,还真是好久不松筋骨了。这局便算是你赢了,等我出去咱们再战。”
朱焰知道这人本性不坏,只是天生心思单纯,身边又见不到同族,只是通过跟自己打架来找些存在感罢了。本以为他接手了冥府能稳重一些,如今看来本性难移。摇了摇头,便收了兵器,准备带几人离开。
“哎,你可以走,但是你那个小妖精可得留下。”夸父从墙壁上直立起身,扭了扭脖子,看他将小七抱起,连忙拦下说道。
“你是不是真活腻了?还想拦我?如今后土娘娘不在,可没人保你这条命。”朱焰说话已经有些愠怒。
“不是不是,别急嘛!老子这可是为了你好,你现在把他带回去,就是在等死而已。”夸父一脸真诚地看着朱焰,继续说道:“你真不知道冥河水中有什么吗?”
“什么?不过是些凡人的腐肉白骨,冤魂恶鬼的残魄罢了,这点小伤,还伤不到我次焰山的妖精。”朱焰一脸不屑地说道。
“错咯错咯,你只看到表象,若只有那些,怎么会连大罗神仙都不敢碰冥河水?”夸父抚手说道,面露喜色,一笑又露出了那一排尖牙。
朱焰一只锤砸向墙壁,说道:“有话快说,别跟我装神弄鬼。”
夸父拍了拍他的手说道:“都是神,还装什么神啊?我跟你说啊!是因果。你是神,早就断了因果,可他只是一只小狐狸精,在冥河中呆了这许久,数千因果,早已缠上了他的命格,断不了咯!”
朱焰见他神情,知道一定有办法,欺身向前走了两步,散发出一股杀气,“说解法。”
夸父:“那你让我打你一拳。”
“你!”朱焰说着,手中的双锤随着气焰腾空。
“开玩笑开玩笑,你这脾气真是多少年都改不了,所以我喜欢找你玩,其他妖神鬼怪见了我都躲着走,就你,什么时候只要骂你一句,就能引得你跟我打架,这才有意思。”
“说......解......法!”朱焰咬着牙,眉心灵印浅露流光。
夸父逗他够了,才正色说道:“解法也简单,入轮回,解因果。”
青鸾和白虎闻言皆大惊道:“轮回?”
只有朱焰开口问道:“轮回在何处?如何解法?”
夸父收起了自己的长鞭,示意他们跟着他往冥府内走去,边走边回头说道:“以魂魄入轮回,清了身上的因果,便可恢复如初,不然因果就如万千梦魇,将其永远困在无间地狱,到时候与你灵脉相连,死也死不了,醒又醒不来,那才是活受罪。”
他看朱焰不言语,便又开口说道:“唉,本来呢,老子听说有人入了冥河,很是稀奇,想来看看什么人这么大胆子,要是死了,便将其挫骨扬灰,若是还活着,就来给他个痛快。没想到竟然是你的小媳妇......”
朱焰挑眉,奇怪地看着他,说道:“你没完了?他不是我媳妇!只是我山中一只小妖,你不要自己闷在这里寻不到媳妇,就开始编排别人。”
夸父听完,先是一愣,后拍腿笑道:“哈哈哈哈哈,你是不是跟你那群妖精们待时间长了,忘了自己是谁了。咱们都是神族,这有什么可藏着掖着的,他眉心那灵印不正是连在你身上,别人看不出来,我可是一眼就发现了。”
“那只是当初我怕他命薄,随手连的。既然入了我山门,我自然要负责到底。等他准备婚娶时,我自然会将灵印断掉。”
不等朱焰说完,夸父就爆发出更强烈的笑声,引来了朱焰再次怒目凝视,“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别跟我说,你真不知道。”
“我知道你脑袋要掉了。”朱焰语气平平,但是手中的白玉锤捏的紧了些。
“不是,诶呦,不行了,老子要笑惨咯。大猴子,要不说我喜欢你呢,你可比这里那些死人脸好玩多了。你是真不知道,灵脉一旦结成,再无生离,唯有死别吧。你若强行断开,自己生死不论,他肯定是死路一条。”
朱焰明显有些愣住,快速扫过青鸾和白虎,白虎一脸懵懵的样子,完全不知道他们说的灵脉、灵印是什么,此时正盯着胡小七的眉心左看右看,倒是青鸾低沉着头不说话。
“青鸾,你早就知道?”
青鸾被突然点名,有些局促不安,支支吾吾地说道:“这个......山里的老家伙们都听老山主讲过......老山主为了保护我们,一直没出次焰山,所以灵印也一直未与其他神族相结,我们也没见过......我也只是听白狐那老头说......说您好像......可能......看上小七了......”
青鸾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夸父的笑声越来越大,“诶哟,大猴子,你也真让我开眼,我之前只知道神族之间可以灵脉相结,阴阳相交,永世不离,没想到与异族也能结印,而且还是双阳?哈哈哈哈,你可真是神族的骄傲,神族杂交第一人。”
朱焰阴沉着脸,并未回话。
夸父说完仔细打量了一下胡小七,又笑道:“我看呐这就是天意,你说说你姓朱,偏偏是个猴,他呢看起来是个狐妖,却长个兔子耳朵。你们两个人可真热闹,要是有了孩子,那是猪啊,猴啊,还是狐啊,兔啊?哦,不对,你们恐怕有不了孩子哈哈哈哈。”
“够了,说解法!”朱焰被他笑得有些急了,面红耳赤地说道。
“这次我可真不知道了,多年大战,神族本来就没几个人了,大家各安一方,早就忘了结印的事情。再说了,我都多久不见天日了,我跟你说实话,这灵印除了女娲娘娘和伏羲之外,你的是我见过的第二个。”
朱焰抿着嘴,看了看怀中的胡小七,那眉心一点金光,从未觉得如此刺眼。
夸父笑完,轻松地说道:“你要是真想解,自己断了便是,反正他也活不长了,还省的麻烦我帮他入轮回。不过一个妖而已,管他是兔子还是狐狸?反正你那山中不有的是,也不差这一只。”
“他不一样。”朱焰看着他染血的狐尾,受伤的兔耳,小声呢喃道。
夸父用他尖尖的长指甲抠了抠耳朵,张大嘴问道:“啊?你说什么?”
朱焰这才朗声说道:“我答应了老山神,要保护次焰山所有的妖精,他绝不可以死在我手里。轮回在哪里,我要带着他干干净净,完完整整地回山里去。”
夸父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呵,不过是个管飞禽走兽的,倒还真逞起英雄来了。我还答应了后土娘娘,来冥府的那些恶鬼一定会死在我手里,一个都别想跑呢。”
朱焰白了他一眼,说道:“你这张嘴早晚被我撕烂。”
夸父叹了口气,语气忽然又有些落寞,说道:“好好好,我也好不到哪去,你好歹管得是活物,不像我这里死气沉沉。”说罢,众人来到一座高大的牌楼前,郝然刻着四个大字:幽冥之地。
“到了,过了这座桥,就是六道轮回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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