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皑皑,鹅毛般纷纷扬扬,铺白了辽远天地。
巍峨的红墙高高矗立,一只乌色的鸟振翅低掠过一道道厚墙,掠过两边披雪肃穆的侍卫。
乌鸟飞了很久,忽高忽低,忽远忽近,突然它豆大的瞳孔映出一个黑色的影子。
乌鸟毫无征兆地尖啸一声,对着那道影子俯冲而去,速度极快,似乎抱着把人戳死的念头。
地面的人墨发半披,身上拢着雪貂,许是发色太深,他成了天地间极其突兀的一点。
鹅毛的雪被划破,乌鸟带着空气的剧烈震荡直直冲刺。
那人恍若未觉,就在尖利的喙即将戳进他的后勺脑之际,一根细针悄无声息穿刺而来。
一毫之厘,乌鸟戛然而止,接着断线般坠落,扬起一阵雪色。
大雪继续落下,不一会儿,地面干净地没有一丝痕迹。
裴牧归双手拢在袖中,眉眼深邃漠然,步伐不急不缓。
踏过长阶,他立在殿外任下人弄干净了身上的雪,等里面传出一道进的命令后,抬步踩进被宦官推开的门。
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
裴牧归终于舍得从衣袖中抽出手,行礼:“参见陛下。”
一身明黄色龙袍的年轻帝王站在紫檀桌后,提笔写着什么,听见动静,手中的字缓慢勾上最后一笔,才提袖置于一旁,“牧归怎么今日这般着急?等不及雪停就来了。”
裴牧归敛眸:“陛下日理万机……”
他话没说完,上方帝王头疼似的抬手示意他停下,“朕知晓你的意思,一天三遍的明里暗里催促,朕只是想留你在京城多待些时日而已,你倒好,开始用苦肉计了。”
说着,裴林焠摇了摇头。
裴牧归:“微臣并无……”
裴林焠轻轻呵责:“住嘴,你靴子下沾了那么厚的雪,把朕的宫殿都弄脏了。”
裴牧归也不装了,抬眸看着他,“兄长。”
兄弟两人对视片刻,裴林焠稍稍叹息:“朕准了便是,不过等开春天暖和了再赴任不迟。”
裴牧归心念流转一瞬,垂眼应:“谢陛下。”
裴林焠招手:“来看看朕这幅字写的如何。”
裴牧归踱步过去,俯身。
恢宏大气的“海晏河清”跃然其上,锋利地似要破纸而出。
他内心微微一动,收回视线,“陛下的字一如既往。”
裴林焠负手而立,闻言莞尔一笑,“知我者牧归也。”
他话音一转,说道,“朕听闻你今日进宫差点被一只鸟啄了脑袋?”
裴牧归唇角微扬,“陛下不必担心,小小黑雉不成气候,已经处理了。”
裴林焠眯起眼眸望向窗外:“你办事,朕自是放心。”
裴牧归跟着看去。
雪还是很大,白茫茫望不到头。
彻底掩埋了曾经发生在这里的一切,无论是阴谋诡计,还是血流成河,白骨如山。
大虞在风雨中飘荡几载,终归要安定下来。
*
嘉临三年,盛王裴绫在皇帝的谆谆嘱托中踏上了去往封地的征程。
路途遥远,裴牧归却一点不着急,慢慢悠悠晃到一个地方先住十天半月再看心情出发。
且每到一个地方,他都会去当地最热闹的酒楼坐一坐。
大半年了,才堪堪到达地方。
日薄西山,阵仗极大的马车队伍浩浩荡荡,前后都有几十个护卫,手搭在剑鞘上,目光坚毅神色警觉。
被保护地最妥帖的中间,是一辆豪华马车。
两边跟着两个小少年。
左边那个环顾一周后,撩开帘子一角:“殿下,就快到了。”
马车里光线适宜。刚开春没多久,温度尚低,里面铺了厚厚的毛毯,熏香的烟袅袅升起。
裴牧归拢着手,双目半阖,嗯了声。
暖炉的炭渐渐要灭,他伸手拿起香匙拨弄,语气漫不经心,“还跟着吗?”
少年:“还在。”他停了停,下颌微收,眸光掩进碎发的阴影中,杀气渐露,“殿下,要不要……”
裴牧归抬手,“不必。”
他目光落在死灰复燃的炉火上,轻轻敲了下。
火星四溅。
少年眼神平静下来:“是。”
马车重归安静,右边的帘子倏地被撩开,与方才青涩但沉稳的少年音不同,这个声音显得尤为清亮,“殿下殿下,您饿吗?”
裴牧归望去,眉梢轻扬。
少年指了指前方,“殿下,那边有酒楼,我去买饭食?”
这一路上,每到一个地方,都是他去买吃的。
裴牧归:“不用。”
少年先是一愣,继而看了看天空,“可是殿下,已经到饭点了,您不饿吗?”
裴牧归还没说话。
就听左边响起声音,“岁暮,殿下说不用就不用,不要废话。”
岁暮不甘示弱:“我是怕饿到了殿下。殿下天潢贵胄,跟我们皮糙肉厚不一样。”
左边那个还要说什么,裴牧归揉了揉眉心,“听筝。”
听筝:“殿下。”
裴牧归:“你们准备一下,应该很快有一场仗要打。”
话落,两个少年顿时警惕起来:“是,殿下。”
拇指贴着剑柄,抽出来三寸。
裴牧归猜的不错,车马驶出小镇,到了郊外树林,刚深入一点,四周突然铺天盖地射来无数的箭,前方士兵来不及反应,倒下去一排,后面的很快抽出剑反手格挡。
一时间,整个林子充斥着铁与铁相撞的“铛铛”声,惊起一群林鸟仓皇逃窜。
听筝斩断一根箭,喊道:“岁暮,快带殿下走!”
他飞身下马抬脚踢飞两根,落地一剑砍断一个,同时脚步微动,一手抓住飞来的箭羽反手掷出。
岁暮从马上跃起,脚尖点鞍,手中的剑灵活挽花,串起五六支,在空中翻滚一圈,直直向前方甩去。
“漱漱”风中,箭狠狠插进几个黑衣人胸前,他们来不及吭一声,一头栽倒在地,浑身抽搐。
解决完一波,岁暮大声应:“好!”
他转身就要驾着马车往后撤。
车内传来一道冷静的嗓音。
“别动。”
岁暮愣了一秒,立刻领命飞身下去。
他从小跟着殿下出生入死,从不质疑殿下的任何决定。
听筝也听到了,知道这次没什么问题,手腕翻转,飞出几道细细的银针,悄无声息解决掉一波敌人。
箭射完,林子里藏匿的黑衣人纷纷窜出,乌泱泱一大团,比裴牧归人多了一倍。
前前后后围地水泄不通。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不少尸体,剩下为数不多的侍卫们严阵以待,慢慢收拢,以马车为中心,护的严严实实。
领头人站出来,隔着黑色遮面道:“裴牧归,赶紧滚出来乖乖投降,饶你全尸!”
岁暮呸一声,提声怒道:“你算老几,胆敢这样对我们殿下,信不信小爷把你大卸八块喂了狗吃!”
领头人经不起挑衅,“黄口小儿也敢口出狂言!老子跟你家主人说话,有你这看门狗何事?!”
岁暮眼一瞪,还没说话,那领头人突然闷哼一声,猝不及防向后倒下,胸前的一块黑色布料泅出不明显的血渍,双眼里的惊愕来不及消散。
死不瞑目。
岁暮本能转头,果然看到了听筝还未收回的手。
他咧嘴笑起来,非常嚣张地叉起腰,“让你再嘴坏,还想命令我们殿下,看到没,这就是下场。劝你们快点投降,老实说出背后指使之人,饶你们全尸!”
黑衣人没了头领,心中骇然,互相对视脚下犹豫。
志气溃散之际,有人忽然举剑高呼,“管那么多,现在跑回去也照样是个死,拿到裴牧归人头,荣华富贵享不尽!杀!!”
话一出,众人醒悟,纷纷跟着举剑就冲上来。
护卫们扑上去,一刀一个。
岁暮听筝守在旁边,有人突破包围圈就补刀。
这群人武功并不高,但人多,这边设置的还有陷阱,一不小心就会踩空,掉进扎满尖刺的坑洞里,要么触发陷阱,被一榔头锤的脑浆迸裂。
处境比较危急。
马车里,裴牧归不紧不慢沏了茶,倒进暖炉,伴随着“滋滋”的熄灭声,外面单方面压倒的局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不知从何而来的第三方身披甲胄的官兵气势汹汹冲进战场,首领将军大喊:“保护盛王殿下,诛杀叛贼!!”
“杀——!!”
刀剑兵戈相击,利刃割肉沉闷,血液四溅。伴随着震天的气势,军队很轻易解决了叛贼,顺便活捉了几个方便审讯。
一个知天命的老人气喘吁吁跑来,边跑边伸着手,焦急唤:“殿下,殿下你怎么样?老奴,老奴来迟了。”
一脚踹晕想偷袭听筝的黑衣人,岁暮难以置信地回头,目光瞬间亮起来:“李伯!”
他想要过去,看了看马车,按耐住兴奋用力挥手:“李伯,我们在这里,殿下很安全,你放心!”
李伯满是褶子的脸挤在一起,笑的抹眼泪,连声道,“那就好那就好。”
穿着金甲的首领清点完士兵,半跪在马车前:“殿下恕罪,末将来迟了。”
安静了许久的马车终于被掀开了车帘。
先是一只指骨修长的手,接着,气质冷冽的裴牧归从里面走出来。
眉目俊美,贵气天成。
“何校尉言重了。”
何校尉还没来得及起身,岁暮惊呼一声:“他们要吞药!”
裴牧归眉微微一皱。听筝的银针已经扎到了人手腕的穴道上。
裴牧归下了马车,踱步到其中一个黑衣人面前,稍稍垂睨,“谁派你们来的?”
黑衣人:“我们死都不会说的!!”
裴牧归颔首,转身离开,“那就全杀了。”
听筝:“是。”
他和岁暮一起,一个用暗器,一个用剑,几招间,无一生还。
血液都不曾迸溅,只有一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血雾,手法堪称利落干净,一看就知道没少做这种事。
一旁的士兵目瞪口呆的看着面前两个俊秀清瘦的少年。
突然,一道非常轻的声音响起,夹在徐徐风中。
在场几乎所有人都没注意到,听筝却猛得转头,盯着林中某个方向。
岁暮直接轻功过去。
两息后,手中拎着个小动物回来,“殿下,是只狐狸。”
他拎着狐狸耳朵举到裴牧归面前。
裴牧归垂眸落去。
小狐狸四肢被绑着,绳子勒的太紧,生生把皮肉挤开,淋漓的鲜血浸湿了皮毛,隐隐可见里面的白色骨头。
它浑身发抖,琥珀色的双眸蒙上了一层即将死亡的灰败。
可生命的本能让它不自觉流露出一丝乞求,又像是黄泉路上对世间最后的留恋。
裴牧归盯了片刻,不甚在意地收回,“等它死了,皮扒下来做地毯。”
岁暮顿了顿,声音低了点,“是,殿下。”
晚霞即将落下最后的帷幕,像是听懂了人说的话,小狐狸眼中的光彩慢慢涣散。
裴牧归撩开车帘,余晖洒在他的侧脸上,像沐浴在光里,“罢了。”
“马车里还有药。”
呓语一样的话,岁暮呆了下,回神后高兴地点头,“是,殿下!”
面冷心热口是心非的盛王殿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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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初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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