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大比,千崖钧并未找槐致明一星半点的麻烦。
通传的解释是,千崖家主挂心受伤的孙女,提前离场,回去照顾孩子了。
不知道别人信不信,槐瑛反正是不信的。
因为她刚被祖父打了一顿板子。
上歧山思没回家,被槐瑛扣在万花楼,五十文一晚,充当陪护。
槐瑛侧躺在床,眼中含泪,瘪着嘴道:“我屁股痛。”
“……”上歧山思道,“都打成碎瓜瓤了,痛很正常。”
槐瑛道:“给我吹吹。”
上歧山思断然拒绝:“这不是五十文钱应有的要求。”
槐瑛道:“晋为一两。”
上歧山思拿了扇子,坐在床边,给槐瑛屁股扇风。
火辣辣的痛感终于消停些许。槐瑛睡了太久,此刻精神极佳,却无事可做,只好找朋友说话:“你猜猜,万花楼的花魁,要多少钱一晚?”
上歧山思道:“陪聊是另外的价钱。”
槐瑛无语:“我帮你划了宫琴珩一刀,够不够抵账?”
显然能抵。上歧山思答道:“十两?”
“一两。”槐瑛道,“标价五十银,一两归她,十两归万华楼,剩下三十九两归我。”
“我要涨价!”上歧山思立刻道。
槐瑛却不理她,自顾自说完:“如此不公平,她们却趋之若鹜,只因天底下已没有更好的去处。”
“身为野妖,都能吃喝不愁了,还想怎么公平?”上歧山思嗤笑,“外边可多的是三餐不继的小家族。这钱你要是拿着不踏实,就送给我,我来替你伤春悲秋。”
“送不了,名义上归我而已,有人查着账呢。”槐瑛道,“你想拿,只有一个办法。”
上歧山思:“什么办法?”
槐瑛笑道:“你来槐家提亲,把这些钱变成我的嫁妆。”
“滚。”上歧山思拿扇子拍她屁股。
槐瑛捂屁股:“痛痛痛痛!”
又含泪捂着肚子:“这里也痛……”
“话说回来,你家里人还真舍得。”上歧山思掀开槐瑛上衣,查看对方腹部裹药的刀口,“前边还豁着洞,后边就敢拍你一顿板子,拍死了算谁的?”
“算我应得的。”槐瑛咧嘴一笑,“谁让我沉迷酒色、练功怠惰,关键时刻出岔子,竟然被宫家的毛头小屁孩临终翻盘,延误家族大事……”
上歧山思斜睨她一眼:“算了吧,那小屁孩都被打迷瞪了,还能翻你?这分明就是你自己捅的。”
槐瑛摊手:“那岂不是更该家法伺候?”
上歧山思:“为什么这么做?”
“你爹真敢让你当家主?我看你也挺迷瞪的。”槐瑛道,“这只是一场大比,祖父无非是指望我借机下一下槐家和宫家的面子,如今这样,已经算达成目标了。若真赢了宫琴珩,把事闹得太大,宫执玉必不可能乖乖退位让贤,要么立刻联合槐家收拾我们,要么我们开条件,串通宫家收拾槐家,无论结果如何,总之再难收场。我只是不想这一天来得太快。”
上歧山思冷哼一声:“不就是想让你那傻子哥哥多活几天。”
“都活着不好吗?”槐瑛叹道,“为了争莫须有的东西死人,不值当。”
“你夜入三十九两,日子过得滋润,自然觉得不值当。”上歧山思嘲道。
“真不值当。”槐瑛摊手,“地底界就这些货色,谁当族长,有区别吗?还不如傻子哥哥一条贱命值得计较。”
屋外忽有侍者叩门。上歧山思立刻起身,一跨步从窗口翻了出去。
槐瑛道:“进。”
阿雁端着新鲜茶水,面带笑容推门而入,忽见窗洞大开,立刻急了:“小主人!你刚刚才退烧,怎么能吹风!”
“对不起。你关上吧。”槐瑛认罪。
哐当一声,阿雁关紧窗门,转身时眉眼一弯,似是要宣布什么好消息:“小主人,今儿紫京发生了两件趣事,主人心情甚好,说要赏你三倍月银呢。”
“啊?”槐瑛顿感不妙,忙问何事。
阿雁便娓娓道来。
她越说,槐瑛越觉汗流浃背。
第一件趣事,是桂家来拜了千崖家的山头。
这回大比,桂家仗着岑家背地里运作,打败卫家,顺利升为十三司。然卫家历来为槐家鞍前马后,宫家和岑家又一向不对付,桂鹊林要想在夹攻中坐稳位置,必先来讨得千崖家庇护。
妙就妙在那桂燕君极有眼色,家主去万华千崖拜会,他自己则单走一路,提着厚礼专程来别院访千崖倩。千崖倩虽是千崖家名义上的继承人,却早早嫁入槐家,当了个旁家内眷,地位一落千丈,是以多年来无人问津;如今得桂燕君慧眼识英杰,重拾尊敬恭维,心中自然畅快。
原因也简单,槐瑛此次僭越一战,虽败,却大出风头,实实在在让百家重新审视了她这一脉的重要性。千崖倩敢代表家族朝槐致明公开叫板,也足以说明,千崖家的前程仍系在她身上。
槐瑛的清闲日子是彻底没有了。
原本是有机会避战的……她暗暗磨牙,记了宫琴珩一笔。
第二件趣事,便是宫琴珩。
这小屁孩大比时如愿以偿,赢了全场满贯,上门道贺者数不胜数。她却闭门不出,在家抑郁数日,今天一早便揣着拜帖去了槐家,点名道姓,要见槐瑛——这会倒是不嫌往返费劲了。
得知槐瑛早已搬出槐家,她又马不停蹄去了万华千崖,被千崖钧合情合理地晾着,在凉亭里坐了一个时辰的冷板凳。
千崖钧晾够了,解了气,便遣下人给她通风报信,说槐瑛现宿在紫京万花楼,如今受伤,正在静养。万花楼白日不,她若诚心求见,可于夜晚拜会。
宫琴珩居然接受了,回去便找人打听槐瑛的喜好,说是明晚就来。
槐瑛立刻警惕起来:“她为何要见我?”
“主人说,”阿雁隐隐有些兴奋,“是宫小族长看上您了!”
槐瑛端茶的手一抖,险些被口水呛死。
窗外一阵响动,掉下两片碎瓦。想必是某只扒在屋顶上的猫也绷不住了。
“不然还能是为什么?宫小族长去槐家讨了槐族长的嫌,又在千崖家受了家主的气,依旧铁了心要见您。不是喜欢您,难道还能是来寻仇的?”阿雁越想越有道理,“之前岑家世子不也是这个做派么?”
“不不不不。”槐瑛边咳边摆手,“宫琴珩跟你见过的那些世家子不一样,不能用他们的脑袋来揣测这种人。”
阿雁委屈低头:“我并看不出什么不同。”
“最显要的不同,就是这人脑子缺斤少两,全拿去长了傲气,大抵是学武功太久,学傻了。”槐瑛评价道,“比武时我故意败北,恐怕伤了她自尊心,她大概想来找我讨个说法。”
侍女“啊”了一声。
槐瑛笑道:“可惜我没什么说法能给她。她若要来,你只闭门不见,就说我伤后嗜睡,睡成死猪了。”
第二天傍晚,宫琴珩果然如约前来。
阿雁惦记小主人吩咐,亲自回绝了她,把槐瑛的推拒之词原模原样说了一遍。
谁知她竟不死心,隔日又来吃闭门羹,一连吃了五日,第六日还来。
街头人来人往,宫家少主求见槐家旁系子却屡屡碰壁的消息很快被传开。坊间流言沸腾,都说宫少族长先前在大比中放水留情,如今又纡尊降贵数次登门,明摆着是看上了槐瑛——这也是极其自然的事,宫槐要联姻,她不看上槐瑛,难道要看上槐宁那个野妖?
千崖钧得了这意外之喜,立刻勒令千崖倩全力撮合两个小辈,务必把原系在槐宁身上的金玉良缘给抢到手。
据说槐致明在家中气得吐血,去信质问宫执玉意图,却被对方拿“尊重小辈个人选择”的幌子打了太极。
槐瑛本就是怕与宫琴珩交往过密,会惹祖父起意、伯父猜忌,才闭门谢客。谁知宫琴珩竟执着如此,为一点意气之事闹得满城风雨。真真是天降扫把星,霉得她想上吊。
为今之计,只有见或不见。
槐瑛当然想把宫琴珩一晾了之,最好能晾得对方大发雷霆、晾得对方心灰意冷。但千崖倩根本由不得她抗拒,在宫琴珩第六次拜访时,亲自备下酒席与上房,将女儿摁在了迎宾位,准备接待贵客。
槐瑛的碎瓜瓤屁股还未好全,没坐多久便又痛又痒,偏生在母亲面前要装出一副乖顺样子,忍得郁火中烧,对宫琴珩仇意更甚。
宫琴珩被阿雁引进房门,朝千崖倩行了个晚辈礼,便入席坐下了。她双颊微红,彬彬有礼地与千崖倩寒暄,看不出一点先前的狂傲样子,反倒有些拘谨。
千崖倩见她目光一直投向槐瑛,心中自是暗喜,又见槐瑛端坐矜持、不发一语,恐自己在这会耽误孩子好事,便假言离席——转头去了隔间,设法偷听。
槐瑛使了个眼色,阿雁便也带着其余侍者一并离开了。
闲杂人等一走,宫琴珩立刻抬手,屏蔽了房间内的声音。
槐瑛目光左右一扫,确定窗门墙面没留下什么洞眼,立刻“嘶”了一声站起身来,捂着后腰,表情痛不欲生。
宫琴珩见她那火烧屁股的样,脸也不红了,嘲道:“这么不想与我同席?”
“抱歉,天生好动,不喜闷坐。”槐瑛反唇相讥,“我见少族长也并不多自在,难道是没听过这满楼的污秽之音,害羞了?”
宫琴珩:“……”
她低头饮酒:“你不如初见时那般礼貌。”
“我倒想礼貌,可惜说话委婉,有人不听,全当耳旁风。”槐瑛注视她动作,忽然道,“酒里有东西,你怕不怕?”
宫琴珩手中酒杯停在唇边:“什么东西?”
“自然是迷药。”槐瑛笑道,“我母亲说了,今夜无论如何要将你拿下。你既上了万花楼的门,难道还想清白地出去?”
宫琴珩也笑了,一饮到底,指尖敲击空杯沿,发出一声清越脆响:“不清白又如何?你兴许忘了,买家是我,你才是案上皮肉。”
这话好不尊重,槐瑛面色一冷:“你家长辈容你如此胡闹?”
“不仅不拦,还喜闻乐见。”宫琴珩笑眯眯道,“我家长辈也说了,今天无论如何,都要将你拿下。”
“疯了吧?实话跟你说,选我并不安全。”
槐瑛叹气,给自己倒了杯热茶,走到窗边:“你家里人也许支持你的选择,但我堂父和堂兄,他们跟宫族长才真正是一条心。还请少族长不要因为一时偏见,坏了长辈们的交情。”
“第一,我家长辈既然支持,那自然是不担心槐族长生气的,无需操心。”宫琴珩伸出两根手指,“第二,你兄长血脉太差,是事实,并非我的偏见。就算是槐族长,也一定会理解我的选择。”
妖魔种族个个把血脉看得比命还重要,槐瑛略感焦头烂额,只能极力劝阻道:“千崖家的情况,宫族长想必知晓,我祖父执念之深,你们却不一定了解。如今两族局面来之不易,你何苦给自己家凭空找出这许多麻烦?对宫家来说,槐宁绝对是比我更好的选择,槐致明若在,两位族长齐心协力,万事稳妥;等他一死,槐宁没了依靠,全天下都是你家的,岂不更是美事一桩?”她越是分析,就越是无法理解宫琴珩这荒唐的举措,讲到最后,倒把自己说急了,“少族长,两族联姻非同儿戏,务必三思!”
宫琴珩却很淡定:“唔。有理。我祖母确实有此考虑。”
槐瑛等着她的后文,然而没有后文。只见宫琴珩悠悠然拿起碗筷,朝桌上一道水嫩欲滴的荔枝笋丝脍动了筷,下一刻便表情扭曲地捂住嘴:“这么辣!你们在菜里下毒?”
“辣?”槐瑛诧异,“可能是厨房研究新菜式了。你竟然真的没吃饭吗?”
宫琴珩反问道:“我为什么要提前吃饭?”
槐瑛瞠目结舌,一时不知该从哪里解释:“你……饿着肚子上门,要是别人不接待呢?要是人家跟你谈正经事,我站在这说话,你在那低头吃饭?吃得安心吗?”
宫琴珩皱眉:“有何不妥?你家规矩未免太多。我家虽也教礼仪,却更强调,成大事者需不拘小节,若精力全用在计较这些琐碎事上,出师未捷便劳心死了,能成什么气候?”
“……”思及对方身份,槐瑛忍气吞声,“你说得对。”
“你也别饿着,吃完我还要找你打一场。”宫琴珩边嚼边道,“联姻不急于一时,这才是我头等要紧事。”
“打不了!还是先谈谈联姻吧。”槐瑛道。
宫琴珩筷尖一顿:“怎么?”
槐瑛指了指自己的屁股:“托您的福,八十大板,还没好利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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