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没几日,她晨起一推门,就见眼前一个小小的黑影,似被弓弦射出的箭一般自远处蹿到她跟前,又猛得转了一个急弯直冲房梁而去。
李寒衣下意识追着这道黑影抬头看,是燕啄回了春泥,忙忙碌碌热火朝天地在檐下搭着一个已成形的小窝。
早莺争暖树,新燕啄春泥。
望望不远处一片伶仃的桃树,听听十九峰满山的寂静,再看看自己这梁上,一只孤燕的落脚地竟成了苍山草庐的春意最浓处。
李寒衣有些失神,喃喃道:“从来燕子衔泥筑窝都是成双成对,你落了单吗?本该与你一同筑巢的燕子去哪儿了?”
她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本也不指望一只小小的燕子回答她什么,其实这样莫名其妙的问话,她自己也不免觉得好笑。
燕子埋头专心致志地经营自己的新居,轻盈的尾羽直指天际。
它为这新居添好了泥,跳开来左看右看,然后一个转身,边蹦跶边唧唧喳喳朝李寒衣叫着。叫了一阵,索性展翅一跃滑到李寒衣身边,在半空中使劲扑棱着翅膀,盘旋几圈,再一径冲到梁上自己的新巢旁,啁啾着停留一瞬又俯冲回李寒衣身边。
如此往复,李寒衣明白过来,它这是在邀请她参观它新修的府第。
李寒衣扶着门边,一抬脚就站到了门槛上,踮着脚尖颇配合地仰头仔细瞧了瞧。
春光灿烂里,她纤细挺拔的身姿靠在大开的门扉旁,轻踮的脚尖、不自觉期待的神情,一切的一切都叫她觉得恍如隔世。她仿佛又变成十七年前那个满身意气的少女,携着听雨,不顾一切走过重重山水,闯进那间庭院,只为在无知无觉之时,去见那个她此生注定不可不见的人。
在人生的此刻,她还可以再拥有这种心境吗?只因为一只燕还在她檐下等待?
她还是露出十分赞许的神情,夸赞给它听:“不错,你做得真好。”
燕一下变得雀跃起来,黏在李寒衣身边,清脆的啁啾似莹润的珍珠洒落。
李寒衣也被燕的喜悦感染,心情渐渐变得轻快,脸上也扬起一个浅浅的笑。
那笑只到一半就忽然僵住了。
脑海中不受控浮现的回忆里,有一个少年雀跃的声音和雀跃的脸,“快点吧,快点吧,桃花落了,就可以吃桃子了。”
剑势汹涌过,纷纷落英中,少年愠怒的脸愈发清晰,当年那毫不犹豫的一剑跨越十数年的时光,终是毫不留情地刺穿她的心脏。
如果当年她没有一剑斩落他满树的桃花,如果当年她也肯驻足陪他等到桃花结果,她为什么……就没有等一等呢……
她忽然痛得连呼吸都停滞,扶着门边的手指尖捏得发白,身形一晃,站不稳地一个踉跄,脚下就从低矮的门槛上滑落。
燕的啾鸣忽然变得焦急,李寒衣看着它,勉强保持面上的平静,安慰一般对它说道:“没事的。”
她伸出手掌,燕立刻明白她的意思,飞落在她掌心,而后努力俯下身,用小小的脑袋摩挲李寒衣有些冰凉的手。
燕的体温透过头顶那一小片蓬松的羽毛传递给李寒衣,实在是很小巧的脑袋,不够暖她的手。燕似乎也意识到,索性爪下松了劲,干干脆脆地趴下来,展开翅膀,用全部的身体覆住李寒衣的整个手掌,小小却温暖的胸膛费力地来回蹭了蹭,想要和她贴得更紧些。
李寒衣右手的手掌于是在春寒料峭里被一片温暖包围。
她的心也柔软下来,左手轻轻覆上燕的背羽,温柔地抚摸着。燕此刻安安静静,一双眼睛只专注地瞧她。
李寒衣心中生出好奇:“你是打哪儿来的呀,怎么只你一个?你听得懂我说话,是不是?”
见惯了的是远远就被脚步声惊飞一片的鸟雀,她从不知道会有这样愿意与人亲近,还颇通人性的燕子。它自打一来了苍山,似乎就打定主意要在这草庐与她同住,对她毫无惧怕之意,甚至还似乎有些黏她。
燕使劲眨巴豆大的小眼睛,像是在回答她的问题。它憨态可掬,李寒衣不免被逗笑,她将它举到眼前,仔仔细细地端详它。
小东西也不知是被看得羞了还是怎的,眼神躲闪了两下,脑袋使劲儿在李寒衣指尖蹭了蹭。满是羽毛的一张小脸,李寒衣竟觉得自己看出它在向自己卖好。
她心念一动,不自觉脱口而出,语气隐有急切:“你认识我吗?你知道我是谁,才来这里陪我,是不是?你也飞到过青城山,是他告诉你的,对吗?”
话音落,她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对院中偶然落脚的燕絮叨些诸如“小仙女如何如何”的话,是他做得出来的事吧。她真的很想相信,世上还会有什么寄托了他的一缕思念,又来到她的身边。
都说他是仙人转世,她此刻有些期盼,这可以是真的吗?倘若真有鬼神,叫他留得一缕魂魄,午夜梦回之时,是不是也可以在一枕黄粱里重逢?
可是没有,他离开这样久的日子了,一次也没有。
他从没有来梦中见她。
燕仿佛也怔愣,定定瞧着她,低低鸣了两声。
她又将燕朝自己贴近了些。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如今连素来冷清的苍山都要有一片桃花了。
燕自她的抚摸中轻轻挣脱,急切地贴上她的脸颊,羽毛却忽然被眼泪打湿。它张开翅膀,轻却急切地拍着,这样小的身量叫它无能为力,它却这么渴望能给她一个拥抱。
李寒衣托着它的手移开,燕不依不饶,振翅贴近她,片片羽毛沾走了她不自禁滚落的泪水。
这些日子她过得平静,自清醒以来,她悉心养伤,未曾大恸,从未尝有人见她垂泪。
他留在这世间最珍之重之、付出性命也要换回来,承载他全部思念的,便是她此身,叫做李寒衣的一个人。
她舍不得叫自己不好。
她此刻忍不住落泪,只是……只是太想他了。
见过她落泪,往后的日子里,燕越发黏她黏得紧,白日落在她肩头不肯离去。刚筑好的新巢也再不住,日头一落,见李寒衣要闩门,就一个闪身自她臂下挤进了门缝。待李寒衣再回头,它已昂头挺胸,在她床头来回踱着步。
“你……”李寒衣失笑,走过去,俯身用指头点了点它的脑袋,“还没有谁敢闯我的房间,你哪儿来这么大胆子?”
燕子一派理所应当,甚至追着她,蹦起来用头顶够了够她方才戳它的指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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