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星没能躲太久，她们躲在死角的这一会，鬼物的注意力完全被付家姐妹吸引走，几个吐息后那边也陷入危机。
她甩了甩抱着莉莉丝而酸软的手，又踏入妇人们的视线之下。
莉莉丝刚做好新的十张符纸，在力竭之前掏出魔法药剂灌了两口，因吃力好几次没能咽下去，还失手摔落了盛药剂的竹筒。
她剧烈地咳嗽着。
仇星被她咳得心都高悬起来，一分神，鬼物在拐角缝隙中看到二人，当即狂热地冲刺过来。
“找到了——找到了！！！”
莉莉丝捂着自己的嘴巴，想将咳嗽声闷入手心。
但她没能忍住，反呕出一口鲜血。
仇星翻转手腕，以剑护背，扛下了抽过来的一条脐带。
莉莉丝还要从戒指里摸出几张符纸，就听到仇星的声音：“够了吧……我可以替你。”
那拥有至高美名的四海第一女剑修将剑回正，于空中飞踏一脚，利落无比地劈开了一具癫狂的焦尸。
她再一次说：“我可以替你。”
莉莉丝略微撑起身子，看向近在咫尺的面孔。
一颗血珠窝在她的唇角，因这一动直至滚落下来。
“仇星，妳知道这个魇里最可怖的鬼物是什么吗？”她问，像之前许多次一样，带着答案。
剑修不言。
“是妳的心魔。”魔女没有允许她回避，“以妳的身手，妳的祖母就算有一万根玄铁钉都不可能将妳伤成那样。”
她将脸贴到对方冰冷的耳侧，几乎虔诚地闭上了眼。
“我的命有一半在妳手里。妳要允许我为此牺牲。”
仇星张了张口，却感受到喉间越来越刺痛。
“我相信妳，我也相信妳相信我。”莉莉丝拍了拍她的肩，像每一次安慰她，“快到时间了，我们去汇合。”
仇星低声应了，只好低声应了。
莉莉丝拿出最后的十张符，弯了弯眼睛。
仇星且战且退，一心多用下乍然还没感觉出来，等她回过神时，怀中的人失温得几乎和她的剑一样冷。
那张羊羔般的脸上结了层晶莹的薄霜，随着时间慢慢发黑，透露出一种古怪的不详。
“道友，道友？”
红发少年仍旧闭着眼，安静得失去了往日耀武扬威的生命力。
仇星的手不受控制地颤动了，违背她名扬天下的利落果决。
“我相信妳。”
“我也相信妳相信我。”
“妳一定要叫醒我。”
一句句话语犹如催命咒，阴魂不散地缠绕着纷乱的思绪。
仇星化剑气为利刃，一记横扫破开鬼物包围，冲出时终于空出手去摸怀中人的脖颈。
她渡了些许温和的灵气过去，引领灵气修复对方体内的经脉。
因此立刻感受到了这具身躯里，除了凡人经脉之外，还有破碎的灵脉。
她是有过灵脉的。
仇星的心也骤然跌掉谷底，一阵一阵发寒。
她都说不清楚自己现在什么感觉。
要怎么唤醒她？再刺一剑吗？
距离祠堂还有十步左右的距离，付誉从拐角突然闪身。
“她怎么了？”鬼精的术士立刻发现了异样。
仇星闷闷地回答：“晕了。”
“妳什么意思？”付誉当即有些着急，“少主让妳保护她是相信妳，妳……”
付强从另一个方向狂奔而来，推了付誉一把：“快进去，王五娘来了！”
付誉只好熄火，和仇星一起躲进祠堂。
仇星将莉莉丝手中所有的符咒递给二人，发干的喉咙越来越痛：“她说这是高级离火符，每一张可以燃烧一炷香，总有二十五张……”
“一炷香的时间里要烧死近六具尸体？”付誉摇了摇头，“这不可能！”
“我们没有退路。”
“不妨一试。”
仇星和付强同时反驳。
天才剑修顿了顿，又说：“我会帮忙。”
“嘘！来了。”付强警惕地背着墙站立。
“在祠堂！”
“嘻嘻嘻！”
“在祠堂！！”
“在祠堂！！！”
门外模模糊糊地传来“妇人们”充满恶意的声音。
三人都紧张得出了汗，退到祠堂背面的高窗附近，一有突变将立刻飞出。
就在无声无息中，一只巨大的眼球从那扇高窗中探来，贪婪地看着屋内的一切。
付誉被吓得一激灵，还好早早咬着自己的手腕，这才没有叫。
付家姐妹又一点一点往前门退……
咚！咚！
两根脐带狠狠拍着大门。
老妇人守在前门！
一下腹背受敌，三人紧绷到极限。
正在此时，仇星的手链突兀地摇晃起来，流苏相撞发出的轻微敲击声回荡在空旷的祠堂内。
“铃铃——”
师门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用魂灯呼唤她？！
窗外的巨眼倏地眦开，随即彻底蒙上了眼皮。
一声响彻天际的吼叫爆发，王五娘几乎发狂地拍打着祠堂屋顶，顷刻摧毁一角。
“再不出去就被活埋了。”付誉催着付强将祠堂的墙壁融开。
墙上缓慢出现一个小洞，大门却更快被攻破，满身粘液的鬼物猛地扑倒仇星。
天才剑修向旁一滚，左臂因为拧转不受控制地松了，没能及时护住怀抱的人。
她以剑撑地，看到鬼物对昏死过去的红发少年露出血盆大口……
——
你怎么把我丢下了？
为什么不带我一起？
所有人都把我丢下了……
村子发生怪事的第一个月，一场突如其来的冰雹在金秋之前砸死了所有的庄稼。
盼着这点收成过年的人家全都没有了存粮，今年冬天来得格外的早。
还有几户家里只剩老人，早早地被冻死了。
那时候还没有谁要吃人……
但很快大家发现了村里有邪祟，无论怎么走都走不出村子。
等到了第四个月，大雪袭来，那些老汉便全都疯了……
娘亲生下了弟弟以后就被吃掉了，弟弟被放在祠堂，阿叔公说他会长大的。
分肉汤那天我没有去。
本来我也吃不上肉。
但我没有去不是因为这个……
娘亲，我活不过开春了。
我也要被吃掉了。
因为我没有用。
小红豆，怎么就你跑了呢？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怎么把我丢下了？
你怎么……不带我一起？
莉莉丝在混沌意识中醒来，几次想睁开眼皮，重得没能成功。
一股莫名的执念裹着她，带着无尽的、难以纾解的不甘。
她看到了许多张脸，许多幕画面。
最后停留的，是一抹黄色的身影，飞奔向那冰天雪地的世界。
她知道，那个人叫小红豆。
或者说，这具身体的主人知道。
“妳还有自己的意识吧？”
“我是七煞谷的内门弟子三娘，前来调查天才村一案。”
莉莉丝感觉眼皮弹动了两下，这渺远的声音便更加真切。
“两年前大雪封山，据邻村人说，大雪活埋了妳们村子，春日化冻后只活下来了一村妇女，此事可真？”
“妳可听见我说话？”
絮絮叨叨的声音越来越响，莉莉丝看见一片白色。
“喵——”
她一脚踏空，终于睁开眼，直直对上一双猫瞳。
“没有用了，”三花猫用后脚挠了挠自己的下巴，“这些村女都不是活人。”
三娘嫌弃地瞥了它一眼：“妳现在怎么落得跟真猫一样了。”
三花不耐烦地甩了甩尾巴，算是回应。
它看向角落里邋遢无比的村女：“她是这里的首领。”
莉莉丝顺着它的目光看去，看见了一张十二三岁的女孩面孔，蜷缩在蓬乱的头发里，带着令人心惊的绝望。
三娘走过去，两轮弯月刀在背上碰得叮叮当当：“小姑娘，妳可听到我说话？”
小女孩梗着脖子，瞳孔几乎涣散，干裂的嘴唇蠕动着。
三娘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凑得近了一些，在她的额头投下一个影子。
女孩凄厉地尖叫起来——
“你们别来了！别来了！到底要多少次这个幻境才能结束？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
她的眼眶深深凹陷下去，青紫色贪婪地吞噬着代表生命力的面颊红晕。
三娘十分诧异：“姑娘，我们是第一次遇见妳。”
女孩胡言乱语地尖叫着，彻底陷入旁若无人的癫狂。
莉莉丝控制着僵如死尸的身体往前挪了两步，一开口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小红豆，哪怕只有一点点的希望，我们都去做吧。如果妳撑不住，我会救妳的。”
话音刚落，那小少年的嘶吼声便止住了。
她东倒西歪地站起来，最终失力，重重地扑倒在莉莉丝的脚边。
“你……”
身后的死尸陆陆续续地摇摆上前：“是啊，小红豆，你是我们的主心骨，连你都放弃了，那我们要怎么办呢？”
“小红豆”通红的双眼直愣愣地勾住莉莉丝，其中布满的红血丝就像一张网。
魔女感到一阵眩晕，她受到了召唤。
她是通过魇鬼的神魂找到这重幻境的，身体还在魇里。
“不要走……”小少年发现了她的异样，枯槁的面容如沾水的宣纸般，无用而软烂。
莉莉丝又重复了一遍：“哪怕有一点点的希望，我们都去做吧。如果妳撑不住，我会来救妳的。在此之前……妳就尽所能……”
眼前的幻景一点点褪去，伴随心脏猛地一拍错位，莉莉丝再次睁开了眼睛。
仇星的肩膀浇了她几滴血，她还来不及反应，下一秒，视线所及天旋地转，鬼舞的脸放大靠近又缩小远去。
“你醒了。”她看到剑修的眼睛散发着微弱的蓝光。
“对，因为妳遵守了约定。”莉莉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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