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丝双目赤红、柳眉倒竖，昏暗灯光下竟掐住自己的脖颈。
“蝼蚁罢了，还真想……占你姑奶奶的……意识？”她癫狂地笑着，眼尾、口角流下古怪的淡红色粘液。
喉腔内昆虫振翅，断断续续组成模糊又冗长的人言：“你……究竟是……谁……”
莉莉丝大笑，窒息下也笑得肩膀耸动。
她实在是太高兴了。
她献上一切成为魔女，便是求一个逆因篡果的通天之能。
她早已不是**凡胎，更准确地说，她的灵魂沟通天地、不死不灭。
没有任何鬼物能比她更邪恶，它们都只能沦为永恒血月下的黯淡囚星。
只要她想，她可以毁灭这天地间任何一方世界，这也是圣母改造系统找到她的原因。
邪生蝇感到一种隐秘的恐慌，恍若看到什么正从这人的躯壳内升起，诡谲和隐秘随之在周身絮语和升腾。
它永远不会想到，脆弱又渺小的人类身躯在过去任它生杀予夺，此时此刻却成了它的坟冢。
是了，莉莉丝放任自己被寄生，就是想借鬼物的东风直捣魇鬼邪生蝇的老巢。
魔女成功了，它的魂魄分外美味。
莉莉丝拢好衣衫，抹去脸上的粘液，又将披散的红发再度束起。
她轻轻哼着歌，梦呓一般：“事情麻烦了一些，不过，似乎知道了些有意思的事呢……仇星啊仇星，像妳这样的人，可曾看清过妳守护的这片土地？”
——
“仇星，本少主命令你——啊！！！”徐如意慌里慌张地丢出琉璃锁，将焦尸控在原地，“你快想想办法，我们要死了，我们真的要死了！！！该死的，她不是说这里没有危险吗，为什么这些妇人都变成了焦尸，还想攻击我们？”
“徐少主，你为什么要来呢。”剑修垂下眼睑，在眼底投下一片阴翳，“赵阁主向来疼爱你，不舍你入幻境。”
这句话几乎当着她的面骂她是个草包了。
徐如意闪身躲开焦尸的袭击，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不想回答。
如今连任人搓圆捏扁的天下第一圣女都变得尖牙利嘴起来，她忽然再找不到出气筒。
仇星用剑背将另一具焦尸拍下水，不依不饶地撕开那层遮羞布：“我和季折之只是师兄妹的关系，我既无法夺走你身为天医阁未来掌门的荣光，也代替不了你在他心里的位置。你是他的未婚妻，将来更要成为天地同证、永结同心的道侣，没有必要和我过不去。”
终于只有二人独处，再没有别的时机比现在说出来更合适。
徐如意听完却恍若被人打了一耳光：“谁允许你和我这么说话的？有这心思费口舌，不如想想我们怎么出去。修仙界第一女剑修又怎样，女子就是不适合修剑。你比季哥哥年长，年年参加大比却年年都输。他要是在这儿，定不会让局面变成这样！”
仇星垂眸，到底没有再说话，一剑一剑地将焦尸赶入水里。
徐如意也冷气压地配合，时不时丢出两个法宝。
漫长地拉锯后，所有的焦尸都落入水里，在其中变得肿胀破碎，以至河冰下显出鱼一般的暗影来。
仇星使出第一式凛冬，将河面冰封。
徐如意踩着冰面，高扬声音：“看来啊，有些东西就是让人践踏的贱命。”
此番含沙射影仇星并非没有听懂，却没有任何反应，弄得徐如意面色讪讪。
大多焦尸已经放弃了挣扎，向河底坠去，但其中一具竟然执拗地拍打着冰层，甚至用头撞击冰间裂缝。
仇星俯身，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哎呀。”懒散又邪恶的女声从后方响起，“我不在的时候都过得还不错嘛。”
仇星恍若未闻，继续和焦尸四目相对。
倒是徐如意小跑着，狠狠打了莉莉丝一拳：“你还好意思在这里说风凉话，知不知道我快吓死了，我以为你真的被鬼物吃掉了！”
莉莉丝一根手指吊着形容模糊的鬼胎，吓得徐少主猛地后退。
魔女恶作剧成功，嫣嫣地笑了：“我呢，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妳们想先听哪一个？”
“无论哪一个都一样不是吗。”仇星并不回头，“谁能证明你是你自己，还是被同化的鬼物呢。”
徐如意拧眉：仇星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能抬杠，心里有气似的，简直钢齿铜牙大白兔。
莉莉丝慢慢走向冰层上的剑修：“看来妳想先听好消息了。好消息就是，我已经知道如何找到魇鬼。”
仇星终于转过身，死气沉沉地和莉莉丝对视。
魔女笑得颇为娇艳：“坏消息就是，要有人进入妇人们的意识深处，再从中找到魇鬼的弱点。合久必分，它们缠斗太久，灵魂早已融合。不过，妳知道的，我没有那么不聪明。”
她话只说了一半，但仇星听懂了。
她没有那么不聪明，当然不会顶着被天医阁追杀的风险害死徐如意，所以徐如意不会进去。
她也同样没有那么不聪明，自然不可能把后背交给发现自己身份的敌人，所以她不会和自己一起涉险。
如果有人要牺牲，仇星会是唯一的人选。
这是一笔买卖，十分划算——徐如意要是死在了幻境里，仇星就算活着回到季年堂，也无法面对徐如意的父亲赵绝一。而这里实力最强的人是莉莉丝，有她的保护，徐如意根本死不掉。
“喂喂喂，怎么现在都不问本少主意见了？”拖油瓶本人毫无察觉，正准备上前，却被陡然的变故吓得停在原地。
仇星脚下的冰层倏地断裂！
莉莉丝顺势抱住下坠的人，动作轻缓地摸上她裸露在外的、因自己受伤的大臂。
不可思议的治愈力量从冰冷的指间流出，不过须臾便将惨烈的伤口缝补如初。
幻境里修士的伤口无法愈合，但血月的赐福不受限制。
因为血月是仅次于辉光的无形之术，属于神的范畴。可以说，在被血月认可的魔女眼中，这种程度的幻境等于纸扎的，能被她涂上任何喜欢的颜色。
“只是顺手。”魔女很轻地补充。
仇星想转过头，背后的人却松开了拥抱。
漫入视野的是无边的水色。
她没有一点抵抗。
也没有哪怕一刻怀疑对方说谎。
湖面映射出一轮诡谲的血月，而红发少年手中的鬼婴已然化成血水，淋淋地从她的指尖滴落。
鬼婴可以充当发动血月的祭品，帮助她救人或者打开更深层幻境的入口，可惜的是其中的力量只够使用一次。
魔女看着平静的湖面，不知道为什么有人宁愿去死。
连挣扎都没有。
这样……弱小的人。
徐如意不知道这两人发生了什么，捏着住腰间的保命金身玉，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你，你对她做了什么？”
“我要是想杀妳，那东西拦不住我。”莉莉丝背对着医修，很少见地流露出一丝疲惫，“我想妳们已经捡到了打更人的灯笼，说明她最后在妇人们的保护下随河水离开，这也是仇星知道我能带妳出去的原因。不过很可惜，彼时魇鬼虚弱才让妇人夺了主权，今天它为了不犯这个错误，已经将妇人的尸和魂统统限制在这里，她们没有力量了。”
“现在只有我可以剖出鬼胎，也只有我可以救妳。”
徐如意的指尖冒出细密的汗，颤声道：“你、你算计我？什么时候？亏我和仇星来救你，你怎么、怎么这么恶毒！”
莉莉丝转过身，面向徐如意。她走一步，对方退一步。就这么一步一步，素来高高在上的掌门千金被一介凡人逼入崩溃。
魔女赤发碧眼，犹如鬼魅：“我的脸上……有写过求妳救我么？”
徐如意手抖如筛糠，但还没有失去理智：“你疯了，真的疯了，知不知道得罪天医阁有什么下场？”
莉莉丝扬起下颚，眼尾一点泪痣在此情此景显得分外刺目。
她读了三天三夜的书，无境大大小小门派都已烂熟于心。比魔宗更像地狱的七煞谷她了解，比魔宗更加虚伪的季年堂她清楚，比魔宗更为恃强凌弱的天医阁她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我知道。我说过，‘下一次就不是这个价钱了’。”莉莉丝食指点在虚空处，“我帮妳剖出鬼胎，作为交换，妳要交出全部的灵石。”
徐如意气得发抖。
从小到大她都是众人的目光所向，是大能们称赞认可的杰出后辈，是徐氏天医和血灵芝的继承人，更是父亲的掌上明珠和第一剑仙的青梅竹马。
她是命运的宠儿，注定了神的眷顾与生俱来，使她顺风顺水，从不知挫折为何。
徐如意摘下食指的储物戒，脖子上的筋肉随着呼吸一鼓一张：“好，你要真的想要，就自己来拿罢！”
莉莉丝不耐烦地轻啧，只一瞬，便将耀武扬威的医修摁在地上，用两指掐着她的颈动脉。
她就是这样，喜欢在第一回合打败对方。
徐如意疯狂地挣扎着，几乎大惊失色。
好快……她根本来不及反应。
可她都是金丹后期了，对上仇星都不至于完全来不及抵抗。
明明只要一刻，甚至一瞬间，自己就能拿出法宝，再封印对方的灵力，但就连这样的一瞬间都没有……
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莉莉丝从身下人的手中夺过储物戒，松开了钳制。
徐如意起身就要反击，却在看清后愣住了：“……你流了好多血。”
莉莉丝无所谓地抹去嘴角到脖子的红色，血多到抹不干劲，看上去就像晕开了。
身为凡人却一直使用魔法的后遗症已经显现，极品天灵根充当媒介也不能免除，她并不意外。
魔女挑衅地抬了抬下颌：“妳蠢得事到如今还担心我？”
徐如意看着分明胜了却凄惨到仿佛输家的人，心中莫名爽快了些。
她情绪一松，嘴又变得坚硬：“一点钱而已，你想拿就拿走好了，我不爽的只是你的态度。再怎么说你确实帮过本少主几次，这点小钱想给就给了。不过这可是第一坊钱掌门亲手打造的高阶储物戒，对我滴血认主过的，没有我帮忙你根本打不开。”
莉莉丝：？
莉莉丝：我恨妳们这些富二代。
红发少年气得发笑，魔杖擦过戒指，内置的结界骤然失效。
她大摇大摆地掏出一大把灵石，左手倒右手地收进了仇星的储物戒——没还，说了不还就是不还。
魔女只收灵石，将戒指又丢回去。
徐如意看她的眼神就像见了鬼。
“干嘛？”莉莉丝警惕。
天资卓越的天医阁少宫主静静地站着，素来扬眉吐气的脸上第一次没什么表情。
这个自称明月的散修，哪怕胜了自己也如此狼狈。
扪心自问，对方满身血迹、毫不光彩，是自己永远也不愿意成为的模样。
但自己就连这样的人也看不透、打不赢，败局早就注定。
甚至用家世与背景堆砌起来的财物都能被对方随意支配，犹如证明自己弱小的物证。
明明一天之前，对方在自己眼里还是最低贱的存在……
她骤然感到一种失重。
她一直活在众人的喝彩和赞许中，以为和天下第一的季折之站在一起便同样高贵。
不，不。她确实高贵。论出身，论名声，论天赋，论传承，论知识，论财力……她远远胜过同辈所有女子。
她看不起仇星，并在过去的三百多年里清楚地明白，这个天下第一圣女根本比不上自己。
她有时候甚至有点可怜这个拼命过头的剑修——有如此不光彩的出身，有如此无趣的个性。
她也不是很看得起眼前这个长得奇形怪状的女修。
但是……为什么？
她不明白自己心中鼓动的不安来源于什么，只模糊地感到一种患得患失。
莉莉丝咳嗽了一声，黏稠的血液从她的唇间吐出。她不喜欢血的味道，就算要面子也不会咽下去。
天医阁少宫主垂下高傲的眼眸，目光落向地上刺目的一点红。
她曾见过这样的颜色，许多次，在那个女人还活着的时候。
徐如意忽然明白了，眼前一直吐血的人有些像自己的母亲，一个有妇人之仁的蠢货。
她偏偏不甘心输给这样的人，唯唯独独这样的人不行。
胜利的代价那么肮脏，胜者也那么狼狈。
但是……
她和自己，到底谁更不体面呢？
堂堂天医者输成这样难道就光彩吗？
“明月，我现在知道了，那些都是你的真心话。”徐如意说，素来高昂的声音坠入失落。
莉莉丝：？
莉莉丝：什么，仇富吗？
徐如意将戒指丢回给她，脸上带着些许决绝：“你说得对，我是天医阁少宫主，我不能就这么回去。”
【啊哦，B级角色徐如意将您看作她的对手，名声-40。】
【当前名声值-9863（人所不齿）。】
徐如意在天光之中向前走了一步，这是她面对莉莉丝走出的第一步。
她说，因为紧张攥紧了手指：“若是就这么回去，我便再也不能抬起头。你们去得更深层的幻境，那么我也去得，我和你们没什么不一样。”
莉莉丝破天荒地没有冷嘲热讽，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徐如意以为她不信：“我相信我能……”
“妳会死。”莉莉斯平静又残酷地打断她的勇气。
“……”
“我一直不担心我的两个姐妹，就是因为我知道她俩不会有危险。在这个幻境里如果有谁可能会死，那个人只会是妳。”
良久的沉默。
久到莉莉丝已经准备好将她送出去，徐如意终于又抬起了眼。
她还在发抖，这一次却不是因为愤怒。
“哪怕我会死……”她的身板挺得几乎倔强的直，“我是天医阁的少宫主……我不能……就这样回去。我不能……抬不起……头。”
这是一个不聪明的回答，令莉莉丝有些意外。
她承认这是自己第一次认真看这个有些过分骄纵的女子。
徐如意生了张世俗喜欢的秀气而清新的脸，一双杏眼大而圆，长睫沿着眼尾微微上翘，像其主人一样有种不合时宜的骄傲。
她在左半边的额头梳头下了些许碎发作刘海，其余的长发通通披在肩后，也是利落分明的打扮。
虽然和付强那种寸头大王比不了，但莉莉丝从没注意过她有这一面。
因为对魔女来说，过去从没有看见她的必要。
而此时此刻，她颤栗着，那样恐惧，轻而易举地粉碎三百多年安逸。
莉莉丝第一次看见她了。
红发少年听了她的陈情令，却没有多少动容，冷漠依旧地抽出魔杖：“我没带麻醉剂，会有点痛哦。”
这就算是同意了。
异物感传来，徐如意首先感到小腹被人划开，两到三个瞬息以后，才有无法承受的剧痛侵袭头脑。
她连喊都喊不出来，哪怕呼吸都有生不如死的苦楚在蔓延。
从来都是她给别人做手术，这是第一次成为砧板上任人宰割的肉。
莉莉丝一层一层地刮破粘膜，极快地看到了对方体内深处的鬼物。她触摸鬼胎，再度以此为祭品召唤出血月，借契约之力勾连了幻境之内的空间。
在柔和的红色光辉照耀下，气若游丝的徐如意终于平息痛苦，脸上也泛出红润的血色，甚至连敞开的伤口都奇迹般愈合复原。
莉莉丝知道她害怕，什么也没说。
徐如意缓缓起身，走向河面的冰窟，错过身时没有去看红发绿眸的魔鬼。
她不想去思考自己连医术都技不如人这件事。
“徐如意。”莉莉丝轻轻唤了一声。
医修没有回头，却停住了步伐。
“妳现在真的有点像一个门派的少宗主了。”
“我脸上有写着求你救我吗？” ——《心灵捕手》
麦琪总是喜欢在第一回合就击败对方。 ——《百万美元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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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天才村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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