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天色既不像纯粹的黑夜那般幽暗,又不如日光大盛时那么明亮,那层薄雾让天地都变得朦胧。
桑雪絮站在村路上抬头仰望,直视头顶上那个影影绰绰的太阳。太阳在雾气的遮挡下只余轮廓,勉强向这片土地降下一点聊胜于无的光亮。
李清让看她望天,也跟着一起看,但没看出个所以然:“你在看什么?”
桑雪絮:“旭日已该东升,但看起来好像照不进这里。昨天我还以为是山地的气候使然,现在看来也不全是这么回事。”
李清让恍然,原来她关心的是这个:“不用看了,从我有记忆开始,周遭一切都被这些白雾笼罩。唯一的区别是地方不同,雾气浓淡会相应的有所不同。望天时,就像眼上被蒙上了一层白纱,让人星云日月全都看不真切。”
这么一说,桑雪絮忽然想到,跟她打过照面的村民,包括五大三粗的钱金斗,肤色都有种没怎么照过日光的冷白。
“一直晒不到太阳不会对你们的身体造成影响吗?”
李清让还从来没想过这种问题,他回忆了除他以外的其他村民,很确定地答复:“确实没对任何人造成不良影响。”
长寿之人的后代果然生命力也十分顽强。
“对了,你昨天想跟我说什么?”
李清让从怀里掏出几个果子:“怕你饿得受不了,真去喝钱金斗家的野鸡汤。这是我去山林里摘的野果,真饿了,就吃它。”
卵圆形的野果个头不大,红艳诱人。堆堆叠叠放在桑雪絮手中,占了她两手。
“那鸡汤到底有什么问题?”
李清让拧紧冷郁的眉眼,他的脸上少有波澜起伏的情绪,一闪而过的厌弃要不是桑雪絮看得仔细,恐怕也会错过。
李清让:“说出来平白让你恶心,我不想让你听。”
桑雪絮倾身去看李清让,几缕青丝顺着肩头滑落在胸前,笑意与温柔说不清谁更动人:“我能不能把这看成是少年对我的关心?”
李清让清了清嗓子,决定避开这个话题:“这些野果味道还不错,长在深山,除了我,还没人摘得到它,你要是喜欢吃,吃完了我再去给你摘。”
修仙之人早已辟谷,并不像凡人那样对饮食有需求,这种事李清让好像不知道。桑雪絮本身也没打算说,少年的善意她欣然接受,漫漫修途吃点儿美味做调剂又影响不到修行本身。
清甜的汁水充满口腔,是桑雪絮喜欢的味道,索性一口气吃了好几个。吃着吃着,她突然微微蹙眉,似乎心中有事:“唉~”
李清让听她唉声叹气,还以为野果没能让她满意:“怎么了?味道不好吗?”
“少年,你说我俩分开以后,谁还能帮我摘到这么好吃的野果?要不你跟我一起回青兰道?宗门的后山不止有野花野果,还有灵草异植,保管你摘得高兴。”
李清让:“……你们这个修仙宗门很缺门人吗?”不然怎么会不遗余力时刻想带走他。他抿了抿唇,声音低沉难辨情绪:“我现在还不想离开这里……抱歉。”
桑雪絮弹了一下他的额头:“不同意就不同意,这有什么好抱歉的。”虽然并不知道钱家村有什么值得地方李清让留恋,但是她不会强硬地去改变他的想法。
桑雪絮没让沉默持续太久,她率先迈步:“再往前走走。”
“嗯。”
“哎哟,这不是破庙里的小杂种吗?怎么跑进村里来了?”故意拉长的声调刺耳又烦人。
钱胜宝嘴里叼着根不知名的野草,从村口那个方向吊儿郎当地向李清让走近,看他的眼神中充满了不屑。
李清让同样无甚感情地乜了钱胜宝一眼,抬脚走得干脆。
“慢着。”钱胜宝眼中的恼火一闪而过,他伸手扯住李清让的后领,把人揪到自己面前:“我叫你你给我装没听见?你的耳朵是不是需要我来帮你修理修理?”
钱胜宝五指关节用力握紧,沙包般大小的拳头威胁似的在李清让眼前晃来晃去。
在钱胜宝面前,李清让的身躯显得过于单薄。不敢想象拳头真落在他身上,会给这具满是旧痕的身体带来怎样的痛苦。
钱胜宝的手腕忽然觉得一疼,不由自主地放开了揪住李清让的手。
桑雪絮揽过李清让的肩膀,秀眉细拧,轻声问道:“没事吧?”
李清让摇摇头,示意自己没有大碍。
钱胜宝的怒火在瞧见桑雪絮的一瞬间烟消云散。他眼睛骤然发亮,是几经饥饿的灾民终于看到满桌食物时的垂涎与狂喜:“嫩,这皮肉真嫩,不知道尝起来又是个什么滋味。”
指甲缝里藏满泥垢的脏污大手这次的目标不再是李清让,转而向桑雪絮伸去。
“啪。”
钱胜宝不可置信地看着李清让:“你竟然打我?”手背隐隐发麻,并不是很疼,但是从来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人今天突然有了与往常不一样的举动,这让钱胜宝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李清让沉默地挡在桑雪絮面前,眼里的冷意像冬日冰层下无声流动的水,表面上看着内敛,真要碰触到,刺骨的疼。
“钱胜宝,你到底完没完,我都快累死了!”
对钱胜宝大呼小叫的男孩看上去只有十一二岁的男孩。他的嗓音不像其他同龄人那般稚嫩清脆,反而像是被砂纸磨砺过一样,听上去有些粗糙沙哑。粗糙沙哑的同时,他偏偏又保留着孩子高声大喊时特有的刺耳尖锐。
在他身后,还跟着一男一女,观他们三人的模样和穿着,应该是一家三口。
那名女子把男孩搂在怀中,一脸心疼:“绝儿,哪里用得着这么大声,可别叫坏了嗓子。”
男孩从母亲的怀中挣脱出来,未脱稚气的脸上写满了不高兴:“都怪那名赶车的车夫,连几匹马都控制不了,差点儿害我们跟他一起坠落山崖,现在还必须在这种鬼地方借宿。他死得那样轻松,真是便宜他。还有你,”男孩推了一把女子:“要不是你非要带我出来,我现在待在家,屁事没有!”
“周白绝,脾气稍微收一收,不可以这么跟母亲说话。”男孩的父亲语气不温不火,看他表情也不是真想教育自家孩子。
周白绝“哼”了一声,依旧一脸不服和犟意:“我又没说错。车夫错了,母亲也错了。还不止!”他用短胖的手指指着李清让:“他也有错。要不是他像条狗似的挡在路中间,钱胜宝早带我们去他家里休息上了。我现在又累又饿,爹,你却让我收脾气,我火都没发完,收不了!”
周氏把周白绝护在怀中,不让自家夫君再对儿子进行说教,虽然周励的说教向来都是装个样子。
对于周白绝不喜欢的任何事、物,周氏都会不遗余力地帮周白绝拒绝掉。哪怕现在怀中的儿子正在她怀中手挠脚蹬,嘴里也还在不干不净地叫骂着,她都充耳不闻,一心只想安抚好儿子的情绪。
死里逃生的周励光看衣着似有些狼狈,但神情举止中自带一股优越。他看向钱胜宝和李清让的眼神中,桑雪絮甚至能看到他对这两人毫无遮掩的轻慢。
周励朝钱胜宝招手:“胜宝,有什么事之后再说,现在先带我们去你家歇一歇。”说话不急不躁,漫不经心的招手动作像是在招个什么不值钱的玩意儿,显然在家时这样的动作没少做。
周家三口对钱胜宝的态度桑雪絮看在眼里,但钱胜宝恁是条傻狗似的围着他们团团转,乐意被他们使唤,也不知道是不是周家提前给钱胜宝许下了什么重诺。
周励冲桑雪絮颔首:“刚刚如果有得罪的地方,还请姑娘海涵。”经商多年,他会看人,一句话的客气,他不介意卖桑雪絮一个好。
桑雪絮脸上笑意不减,只是没达眼底:“小公子没有得罪我的地方,但他刚刚无缘无故迁怒我身旁这位少年的事……”
周励轻描淡写地开口:“小孩子说话没有大人那么多弯弯绕绕,我以后会跟他说有些话不能随随便便脱口而出。也请姑娘体谅。”
“如果我不体谅呢?”
没等周励开口,李清让低头拉了拉桑雪絮的袖子:“桑姑姑,算了。我们先离开这里,你不是想逛逛村子吗?”
凝滞的气氛被李清让打破,桑雪絮没想到李清让这么好说话。
她皙白的食指抵住李清让的额头,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你说你,脾气这么好,我现在哪放心让你一个人待在这里。”
“你刚刚提议说出来逛,是不是想去钱二狗家看情况,我带你去。”
桑雪絮被李清让拉着走:“起码让那个孩子给你道个歉啊。”
李清让望了一眼模糊不堪的天际:“不诚心的道歉拿来有什么用?哦,不对,应该是诚心不诚心的道歉对于我来说,都没用。”
周白绝胸中的愤懑之气完全没出出来,他的声音又急又抖:“那个贱人竟然想让我给那条狗道歉!?”
周励不太赞同地唤了声“绝儿。”
周白绝双手捂住耳朵,尖叫道:“我不听,我不听!她就是贱人!贱人!”
或许是怒气到了极点,周白绝一会儿尖叫一会儿怒骂,不仅把脸憋得发红,甚至还被激出了眼泪。不明情况的人看到他这样,恐怕真会以为他遭受了什么天大委屈。
周氏又急又气地瞪了一眼周励:“那女人让绝儿不高兴了,绝儿叫她贱人也没错,你冲着绝儿做什么?”
周氏眼泪跟着周白绝簌簌地掉,她哽咽地安抚着周白绝的情绪:“绝儿乖,何必为了个贱人气伤了自己的身子。等回了家,母亲找人为你出气。”
周白绝哭声瞬间停止:“你说真的?”
眼见周白绝不哭了,周氏忙不迭地点头:“你爹的生意这么多年也算做得不错,黑白两道的人都认识一些,给那个贱人一点教训,不难。”
周白绝在周氏的再三保证下勉强顺了些心气。
周氏松了口气:“刚刚就在说饿了,等会儿去胜宝家里,心肝儿你多喝几碗野鸡汤垫补垫补,虽说比不上家里,就当尝个新鲜。”
周白绝噘着嘴,把头撇一边:“气都气饱了,我吃不下。”
周氏一听,又开始着急:“刚刚不才说气消了吗,怎么又闹着不吃饭?儿啊,你可别吓唬母亲,你要是不吃饭,娘亲也没胃口吃下任何东西了。”通红的眼眶眼看又要流泪。
周白绝不为所动。
周氏看向周励,周励皱眉,又扭头去问钱胜宝:“你们这村子有没有什么有趣好玩儿的地方?最好是能让绝儿开心起来的地方。”
钱胜宝的眼珠子滴溜一转,随即扯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有个去处保准能让小公子开心……”活像一只发现了偷了腥的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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