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太阳直射点从赤道向北回归线奔徙,风也渐渐变得暖和。忍冬和鸢尾争先恐后地开了,却谁也不比谁惊艳,各自安静地开了又落了。讨厌的茶季总算正式进入尾声。
这两种名字听起来很高级的花,在我们这里分别被唤作“金银花”和“蝴蝶花”。原也未觉不妥,只是在胡爱民口中得知学名的时候,没忍住一拍大腿蹦起来:“如此浅薄,不可理喻!”算了,这世上不该被放在一起比对的事,数不过来。
这种温度加上不用上学的日子,难免惬意。我正睡得酣畅,忽然听到楼下传来几阵断断续续的敲门声。祖母跟胡爱民应是出门修剪茶树去了。
我皱着眉头翻下床,抓了件门襟已然油光锃亮的夹克衫,慢慢吞吞地下楼。虽然已经五月,但祖母或许怕我受凉,于是脚下穿的还是一双夹棉的布鞋,鞋头已经被踢的隐约看得见一点棉花。
打开门,眼前站着的是一个比我略高一点点的小男生,大约十岁左右的年纪。我第一反应是伸出头去左右看了一下有没有大人陪同,不出所料,没有。再一看他,右手打着石膏,用白色绷带挂在脖子上。肩上由左往右斜跨着一个翻盖背包,身上穿着整洁的运动套装,脚上是一双蓝白相间的运动鞋。脚边还放了个方正的贴着奥特曼贴纸的行李箱,难不成是我们家哪来的远房亲戚?
我怔了怔,他没有开口,我只好硬着头皮,用我蹩脚的普通话问道:“你是哪个?”不知道为什么我第一反应就是用普通话问,在我们这个平时交流完全用方言的小山村,这句话在说出口的那一刻,我感到一丝丝不自在。
少年似是整理了一下思路,认真回答道:“你好,我是何维森,你也可以叫我飞飞。”
没等他说完,我已眉头紧蹙,“你来我家干嘛?”
少年憋红了脸,解释道:“我爸爸让我来。”
我意识到自己好像有点不礼貌,便让他先进家来。我紧张地呲着牙,小心翼翼地踮着脚,帮他把背包放下来,因为怕碰到打着石膏的手,感觉瞬时间有汗从额头上冒出来。接着又抱了茶碗给他,请他先坐一会儿喝点茶。平时祖母和胡爱民都是这样做的,我想应该不会有错。
安顿好他,我飞也似的奔出门去寻胡爱民,因为接下来的步骤我就不太会了。
当我气喘吁吁找到胡爱民的时候,他跟虎子(我家的黄狗)正往家走,我撑着膝盖告诉他:“家……家里来了个叫‘飞飞’的哥哥,你快……快去看看!”
胡爱民白了我一眼,“知道了。”显然他早就知道这个事情。
回到家,少年从沙发上起身,毕恭毕敬地对胡爱民喊了句:“叔叔您好”。
胡爱民应了声,便径自走去厨房,想来应是去给少年煮点吃的。乡下招待客人的东西并不多,我猜测我的几颗专属土鸡蛋今天恐怕保不住,罢了,回头我让家里的母鸡再多下几颗。
我跑到后房,那里藏着祖母和我的宝贝。祖母的宝贝是各种她腌制的酱和咸菜,豆瓣酱、剁椒酱、腐乳、腌辣椒、酸豆角等等我不大喜欢的玩意儿。
我的宝贝则是一些我平日里舍不得吃的零食,通常在胡萌萌和胡子扬来我家的时候,我才拿出来跟他们分享,当然了,主要还是为了显摆。
我犹豫着把我仅剩的最后一打娃哈哈(小时候把所有跟娃哈哈长得像的都统称为“娃哈哈”)拿出来,这可不是普通的娃哈哈,它的瓶身处有一块凹槽,凹槽处塞着一块裹了糖霜的软糖。这是父亲的一位朋友送给我的,据说从很远的地方带来,一打五瓶,一共就两打,所以我宝贝得紧,计划着儿童节的时候再喝。
拆了两瓶出来,我不知道如何为刚刚的不太礼貌而道歉,没人教过我这种事情,于是生硬地递了一瓶奶给他,“你喝。”
胡爱民煮了酒酿鸡蛋喊我们去吃,他左手接过奶放进口袋,顺势牵住我往灶房走。胡爱民煮东西的水平我向来不敢恭维,少年吃了两口却抬头说了句“真好吃。”正抱着碗仰头喝汤的我不觉停顿三秒:有这种事?
我用一瓶奶的时间大概摸清楚了他的底细。
他父亲与我父亲是朋友,年初承包了一个离我们家不远的碎石场,每周末他父亲会来我们家借住两天。他妈妈在县城上班,而他又摔断了手,在家没人照顾,于是将他放到我们家“寄养”一段时间。上午他父亲把他送到家门口便赶回工地去了。
起初胡爱民不高兴揽这活儿,他是全世界最怕麻烦的人,他不会麻烦别人,也希望别人最好不要麻烦他。但在得知这位飞飞同学连续三年都是“三好”学生后,胡爱民瞟了眼正跟虎子在地上打得不可开交的我,皱着眉勉强同意了。
事实上这个飞飞同学的确不错,几天时间下来我带他“翻山越岭”,去了许多往常我一个人不敢去的地方。他“身残志坚”,从头到尾没有拒绝过我的任何提议,这一点上比胡萌萌和胡子扬都捧场得多。
于世间所有无法真正属于我的事物里,我最喜欢夕阳。可胡萌萌和胡子扬却觉得为了看一场夕阳而爬到山顶,可以,但不必。
五月末的夕阳算不上绚烂,太阳从对面的山顶背面滑落,几朵像薄纱一样说不上来形状的云,慢悠悠地飘荡着,试图点缀被染成浅橘色的天空。
傍晚的风把树叶吹得倏倏作响,几株未落的杜鹃被摇曳得有些狼狈。少年的头发也被吹得有些凌乱,嘴里却还用他尚且匮乏的词汇量嘟囔着:“真美啊,这也太好看了。”
我转过头,翻了个白眼,嫌弃他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这算啥?等夏天的时候,我再带你来。”
少年没有转头,只是轻声说了句:“好。”
我想我会永远喜欢夕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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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写给夕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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