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云紫和陈山青第一次入了黎岁的梦。
梦里他们依旧明媚如风。
“岁岁——”
黎岁红了眼眶,朝他们飞奔过去。
待她走近,他们的脸忽然变得鬼气森森,眼角流出两行血泪,怨言溢出。
“死的人应该是你,是你害死了我们。”
她哭着说对不起。
很快,他们两个合二为一,变成了谢濯的模样,似蛇一般缠绕住她,将她禁锢在怀中。
“师姐,我们永远不分开。”
黎岁从梦魇中惊醒。
一头的汗,枕头也被汗水濡湿了。
她披上外套,到院子里吹风。
“做噩梦了?”
黎岁循声望去,树上躺着一个人,裙摆自然垂下,随风轻扬。
有几分像倩女幽魂里的聂小倩。
叶之音正在月下独酌。
想到她之前说过的话,黎岁忐忑道:“我是不是吵到你了。”
“知道就好,念你初犯,不与你计较。”
黎岁坐了会,躁动的心平静了许多。
她不开腔,叶之音亦不发一词。
仅余夏夜习习微风,伴星河共舞。
黎岁终日窝在屋子里,不愿出去晒晒太阳。
周菡怕她闷出病来,只要无事,就拉着祁惑来语禾院陪她聊天。
两个人吵吵闹闹,最多一盏茶时间,就会被叶之音禁言或是强制赶出语禾院。
容清在也日日往语禾院跑,亲自烧火熬药,监督黎岁喝完才走。隔个两三日,亲自给黎岁换药,可谓是关怀备至。
叶之音调侃他比老妈子还要操心。
他一笑置之,说自己既救了黎岁,又擅作主张将她带到云岚宗,理应善始善终。
末了,又劝诫叶之音少喝些酒,当心喝坏了身子。
一天十二个时辰,叶之音有一半的时间都是醉着的,其余的时间便是在睡觉。
“你师尊都不敢说我,就你小子胆子大。”
拆了绷带后,伤口慢慢结痂,肌肤新生,痛痒难耐,黎岁总是忍不住去挠,挠得血肉模糊,伤口又流血结痂,反反复复。
容清在制止她的行为,言道:“不能挠,否则伤口永远好不了。”
黎岁很难受,“可我忍不住。”
容清在沉吟片刻,缓缓步入院中空旷之地,拔出佩剑清雅,“我练剑给你看。”
一缕微风拂过,剑尖划破院子宁静。
黎岁渐渐的被分散了注意力。
“容,容清在。”
她第一次主动叫他。
容清在停下。
“其实,我看不见,我的眼睛不太好。”
这个距离,黎岁眼中所见,只有飞来飞去的模糊人影。
容清在收剑入鞘,凝立院中。
“你有什么想做的事吗?或是想去的地方?”
黎岁道:“我想去一个地方,你能陪我去吗?”
自进入清水镇,黎岁的心情肉眼可见低落许多。
路过薛蒙所在的街道,再往前走几百米,便是杏花巷,黎岁的脚步停住了。
容清在吃了一惊:“这是……”
眼前是一座倾倒的屋宇。
门口土墙被火色熏得焦黑,屋宇看不出从前的样子,只剩下几截烧焦的木头。
容清在不由看向黎岁,她驻足于此,想必此处就是她的家了。
家被大火焚烧,自己毁容断手,容清在难以想象,她之前经历了什么。
黎岁盯着烧焦的门框,一张脸越发苍白。
有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们是谁?在这里干什么?”
回头,就见不远处站着一个妇人,有些狐疑地看着他们。
是杏花巷的张二婶。
她没有认出黎岁,“哎呦,姑娘,你的脸……”
黎岁哑声道:“这座房子怎么被烧了?”
“你们跟陈家是什么关系?”张二婶叹了口气:“这家人全部死光了,一场大火,祖孙三人,尸骨无存,可怜啊。”
黎岁:“……”
“说来也怪,那火怎么也浇不灭。”张二婶突然放低了声音,神经兮兮道:“大家都说,是妖孽放的火。”
“什么妖孽?”容清在问。
张二婶道:“是一个小姑娘。”
“也不知是陈家运道不好,还是冲撞了什么邪祟,夫妻两个先后发生意外,留下祖孙三人,孤苦无依。两兄妹走投无路,到街上卖身葬母。遇着一个小姑娘,那小姑娘生得水灵,还很大方,又是给安葬费,又是给医药费,还带着陈家姑娘一起上私塾。我们这些街坊邻居羡慕得不得了呢。”
张二婶絮絮叨叨说一通,又唏嘘不已道:“但这世上哪有掉馅饼的好事,那小姑娘是杀人吃心的妖孽,陈家承了她的好,就要付出代价。妖孽杀了陈家祖孙三人,用妖火点燃陈家的房子,大火烧了整整一日,怎么也扑不灭。”
她说完了,见黎岁与容清在仍站在陈家门口,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好心提醒了句:“陈家祖孙死得邪门,你们莫要逗留太久,免得沾染了忌讳,惹祸上身。”
说罢,她也不欲久留。
黎岁抬眼,在她进屋之前叫住她。
“陈家祖孙葬在什么地方?”
“私塾的学生筹钱给他们立了衣冠冢,就在黄刺山,他们陈家五口人,都葬在那里。”
黎岁上一次来黄刺山,是陪陈家兄妹埋葬陈母。不想第二次来,物是人非,陈家兄妹与陈奶奶受她连累,无辜枉死。
“他们口中的妖孽是我。”
黎岁慢慢地走着,艰难地迈出每一步。
容清在惊道:“你杀了陈家祖孙?”
黎岁没有否认:“我害死了他们。”
山野寂静,风声簌簌,黎岁一颗心慢慢地,慢慢地下坠,在看到陈云紫、陈山青和陈奶奶墓碑后,悬在半空的心彻底坠入了深渊。
原本存放心脏的部位变成了一个空洞,呼呼地不断有风透进来。
黎岁手脚冰冷,心也冰冷。
眼泪控制不住地流出。
穿越之后,她哭的次数比十六年加起来还要多。
她也不喜欢哭哭啼啼的自己,可老天似乎就想看她流泪,否则为什么让她遇见谢濯那个疯子。
“小紫,山青哥,陈奶奶,我来看你们了。”
黎岁分别给他们磕了三个头,把买来的贡品放在墓前,哽咽道:“对不起,是我害死了你们,你们恨我怨我都可以,我也怨我自己,我恨不得跟你们一起死掉。”
但是她暂时不能死,她还要报仇,日后黄泉相见,她才有脸面见他们。
容清在抱着剑站在一旁。
他的直觉告诉他,黎岁确实与陈家祖孙的死有关系,但绝对不是她杀的陈家祖孙。
她也不是那妇人口中的妖孽。
黎岁额头贴着地面,咬牙发誓:“我一定杀了谢濯,不论以什么方式,就算是死。”
这时,她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
“黎岁?”
薛蒙站在几米之外。
他整个人瘦了一圈,眼下青黑一片,像是长期睡眠不足,以往合身的衣服,此刻松松垮垮披在身上。
看到黎岁的脸,薛蒙骇然,不确定地问:“黎岁,是你吗?”
“是我。”
“你的脸怎么了……是那个人!是那个人做的对吧?他杀了陈山青和陈云紫,又放火烧死陈奶奶,他折磨你了是不是?”
黎岁神色错愕。
薛蒙抱着脑袋,呈崩溃之态,“是我没用,我贪生怕死,我不敢出去救你们。”
那日他听见了陈云紫的哭喊,本想逞逞英雄,折返回杏花巷,就看到红衣男子杀害陈云紫,又逼黎岁用匕首捅自己。
一条大蛇驮着黎岁离开了杏花巷。
他吓坏了,躲在墙后,不敢呼救。眼睁睁看着那大蛇口吐火焰,在冲天的火光中,与红衣男子消失在杏花巷。
火舌舔舐陈家的屋宇,火势熊熊,他回过神来时,陈家门口聚集了许多人。
大火怎么也灭不掉,烧毁了一切。
化为灰烬的陈家祖孙,被狂风一卷,消散在天地间。
人人都传黎岁是祸害陈家的妖孽。
他说出看到的一切,可没有人相信她。
他每天都活在自责的情绪中,为求心安,召集同窗给陈家祖孙立了衣冠冢。
尽管如此,他依旧良心难安,便一直在杏花巷附近徘徊,今日瞧见他们与张二婶谈话,留了个心眼,一路跟随上山。
还好黎岁没有死,薛蒙庆幸。
黎岁能体会薛蒙的痛苦。
她也很庆幸,“还好你没出来。”
他不出来是最明智的选择,依谢濯的性子,完全不介意手上多条人命。
但她担不起更多的人命了。
薛蒙无颜面对黎岁,目光游移间,瞥见容清在腰间挂着的令牌。
“云岚宗!你是云岚宗的人!”薛蒙跪在容清在面前,语无伦次道:“你一定很厉害,还请道长杀了那妖孽,为陈家人报仇。”他双手奉上自己瘪瘪的钱袋子,“这是报酬,若是不够,我可回家去取。”
容清在让他把钱收回去,道:“降妖除魔乃我辈修士职责所在,但凡妖邪作祟,我必不会袖手旁观。”
他面色凝重:“黎姑娘,你方才所说的谢濯,莫非是魔界的右护法?”
黎岁咬了咬唇,没有立即回答他。
听到二人的对话,薛蒙震惊不已,杀害陈家人的红衣男子,竟是魔界之人。
陈家在清水镇定居多年,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如何招惹了魔界右护法。
只有一种可能,黎岁的身份不简单。
他听见黎岁说:“回去吧,忘记你今天见过我,忘掉你看到的所有。小紫他们的死与你无关,全是我的错,请你代替他们好好活下去,有空的时候,来这里看看他们。”
“……”
薛蒙明悟,黎岁此刻让他下山,是为了他的安全着想。
有些事,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他是个凡夫俗子,危机时没有胆色挺身而出,现在至少要做到,不给黎岁增加负担。
他对黎岁道:“你也要保重。”
山间小径窄而弯曲,薛蒙的背影逐渐消失于幽深密林中。
黎岁收回目光,缓缓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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