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母的后事解决了,陈奶奶的病情也有了好转,陈家兄妹一合计,用最后的钱买了半袋面粉,重操旧业。
黎岁一大早就被香醒了。
迷迷糊糊看见两个在厨房里忙活的身影。
陈云紫捧着新鲜出炉的烧饼,走到黎岁跟前,“岁岁,你尝尝味道怎么样?”
她们同为女子,又年纪相仿,整日黏在一起,越发亲近。熟络之后,黎岁、岁岁、阿岁……陈云紫想到什么喊什么。
黎姑娘这个称呼,太过生分,早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
香喷喷的烧饼还冒着热气,令人口齿生津。黎岁就着陈云紫的手咬了一大口,霎时困意全无,眼睛一亮:“好好吃!”
陈云紫喜上眉俏,“之前我们都是打下手,这是第一次自己做烧饼,生怕不好吃,有你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
黎岁又吃了两口,腮帮子鼓鼓的,边嚼嚼嚼边对他们竖大拇指,赞许道:“第一次就做得这么好吃,你们真厉害。”
陈云紫与陈山青闻言,相视一笑。
天色未明,雾色朦朦,陈山青挑着烧饼离开杏花巷,陈云紫跟在他后面,倒退着走路,同站在院门口的黎岁挥手。
黎岁目送二人背影,直至消失在视线里,她也想跟陈家兄妹去卖烧饼。
但街上人多眼杂,保险起见,她还是在家里照顾陈奶奶为好。
临近晌午,黎岁进入厨房,看到灶台上有个大锅盖,打开一看,是两盘炒好的小菜,铁锅里也有煮熟的米饭。
陈家兄妹真把她当成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小姐,就怕她和陈奶奶在家饿着。
黎岁热了热饭菜,端到陈奶奶床前,如同亲祖孙一般,有说有笑地吃了顿饭。
之后洗干净锅瓢碗筷,缩在屋子里学习。
“你在做什么呢?”陈云紫突然出声。
黎岁被吓了一个激灵,握紧手中笔,沉声道:“小紫,你下次别这么吓我。”
陈云紫连忙道歉:“好岁岁,我错了,我要知道你胆子小,我不会吓唬你的。”
“我胆子不小,我是……”黎岁叹气,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便问:“你们烧饼卖完了?”
“当然。”陈云紫看到铺在床上的书,随意拿起一本,“这是什么书,怎么五颜六色的。”
黎岁回答:“英语书。”
“没听过。”
陈云紫翻开几页,眉毛皱得像两条毛毛虫。
黎岁指着一个单词,“这个单词,读作confidence,信心的意思。”
陈云紫笨拙地跟着念,“抗、抗,肥,等死?”
黎岁被她逗得“噗嗤”笑出声。
陈云紫也跟着笑,笑过之后,她指着黎岁的眼镜:“其实我很早就想问了,你鼻子上架的这个是什么东西。”
“这个叫眼镜,我视力差,戴上它就什么都看得清楚了。”见她跃跃欲试,黎岁摘下眼镜,“你想试试吗?”
“可以吗?”陈云紫双手接过眼镜,笨拙地戴在鼻子上,顿感天旋地转,脑袋晕乎乎的。
她抓住黎岁,惊慌地大喊大叫:“岁岁,我看不清你的脸了!我变成瞎子了!”
“哪有这么容易变成瞎子。”黎岁笑着帮她取下眼镜,“你看,这不就好了。”
视线逐渐清明,陈云紫对黎岁的眼镜产生了几分忌惮之意,道:“这就是个让人眼盲的凶器,你戴着它,视力不差才怪。”
听了她的话,黎岁忍不住发笑,道:“在我生活的地方,很多人都戴眼镜。”
“很多人?”陈云紫惊呆了。
黎岁笑着说:“你觉得不舒服,是因为你视力好。我不戴眼镜的话,就什么都看不清了。”
陈云紫闻言,竖起两根手指:“这是几?”
黎岁无语地笑了笑:“离这么近,我能看清的了。”
陈云紫站远了点。
“这个距离就看不清了。”黎岁戴上眼镜,“好了,看清了,是三。”
“这眼镜真神奇。”陈云紫惊叹。但是再让她碰这玩意,是万万不可能了。
她又拿起语文书,“这种字我见过。”
不过也只是见过。
得知陈云紫不识字,黎岁心血来潮,“小紫,我教你认字吧。”
“好啊。”陈云紫从床头的红木柜子里翻出一本书,是私塾先生给她的。
一本旧旧的《千字文》。
她儿时跟着陈山青上过几日学堂,后来父亲病逝,就退掉学费没再去了。她很珍视先生送她的《千字文》,幻想着有朝一日回到私塾,结果这么些年也没实现。
“我念一句,你跟着我读一句。”
黎岁清了清嗓子,翻开第一页。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
读到秋收冬藏,黎岁就卡住了。
往后看,通篇繁体字,有些个能凭感觉猜出什么意思,但也只是有些个。
半吊子水平,不好误人子弟。
她实话实说道:“小紫,有些字我还不会读,我先教你我认识的。”
陈云紫很聪明,读几遍就记住了。
黎岁又教她写字,她写字就不太行,跟鬼画符似的。黎岁很有耐心,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带着她写。
直到陈山青在外面喊:“二位姑娘,吃晚饭了。”
黎岁和陈云紫抬头,她们太过投入,外面的天不知何时已被夕阳浸染,昏黄一片。
白日里,陈家兄妹上街卖烧饼,黎岁就在屋里琢磨《千字文》,绞尽脑汁也猜不出那些个繁体字是什么意思。
闭门造车是不可取的。
黎岁坐在门口,观察过往的行人,腾地起身,气势冲冲地拦住一书生打扮的少年。
少年双手交叉护在胸前:“你要干嘛?”
“你识字吗?”
少年点头。
“那你能不能教我识字。”黎岁直截了当。
“好,好啊。”
黎岁喜出望外,跑回卧房拿出她研究不透的《千字文》。
少年跟在后面,踏足陈家小院,语气满满都是失落:“原来你就是陈山青的……”
黎岁听到陈山青的名字,“你认识陈山青?”
少年说:“我家离这里一条街。”
街坊邻里的,认识也正常。
黎岁翻开《千字文》,指着其中一行字问:“这句话怎么读?”
“闰宇成岁,律吕调阳……”
鼻间能闻见极淡的芳香,只要低下眼,就看见少女的白皙后颈。
少年耳朵泛红,读得磕磕绊绊。
黎岁皱起了眉。
“薛蒙?”
陈山青和陈云紫恰好在此时回来了。
薛蒙如同做坏事被发现一般,立即拉开与黎岁的距离,指着黎岁道:“我……她,是她让我教她认字,我才进来的。”
陈云紫好似听到天大的笑话,道:“岁岁,你找错人了,这人是出了名的草包。你看看现在什么时辰,他这是逃课被你逮到了。”
黎岁:“原来如此。”
难怪她在门口坐了半天,就看到他一个四处晃悠的书生。
难怪他读个千字文都读得磕磕绊绊。
薛蒙脸色燥得慌,反唇相讥:“你个目不识丁的文盲,有什么资格说我是草包。我看你就是忌妒,羡慕我有书读。”
陈云紫冷笑:“我忌妒你?薛蒙你说话也不牙疼,我疯了我忌妒你这个草包……”
这两人明显积怨已久,战争一触即发。陈云紫双手叉腰,口若悬河,薛蒙也不遑多让,旁的人根本插不进嘴。
陈山青见怪不怪,淡定挑着箩筐进院。
黎岁提着水壶站在旁边,她不擅长吵架,但也要跟姐妹统一战线。只要陈云紫口渴,她就起到作用了。
薛蒙说不过陈云紫,愤愤甩袖而去,“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乃君子,不屑与你这等小女子做口舌之争。”
“你才难养,你全家都难养。”
陈云紫骂得酣畅淋漓。
黎岁看了场好戏,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小紫,我们去读书吧。”
陈云紫摇摇头:“不行的,学费太贵了,半年要五百文呢。”
“不就是五百文嘛,我帮你付了。”黎岁财大气粗道。
扶菱给她的钱很多,足够她这辈子吃穿不愁,拿出一千文做学费也没什么。
陈云紫心动了,但她不敢擅作主张,与陈山青说了此事,果不其然遭到了反对。
“不行。”
黎岁苦口婆心道:“读书能开阔人的眼界,小紫很聪明也很好学,来日必然有一番成就。你不准她读书……”
陈山青打断她:“我没说不准她读书。”
“那你刚才说不行。”
陈山青:“我说不行,是不能让你付学费,我是小紫的哥哥,她的学费理应由我这个哥哥来付。”
黎岁问他:“你哪来的五百文?”
被告知私塾学费可按月交纳,首月只需二十文,次月补上即可。
次日一早,陈云紫特意翻出她压箱底的裙子,颜色特别显老。
黎岁直摇头,从自己为数不多的裙子里挑了一件送给她。
陈云紫摆了摆手:“这裙子一看就不便宜,我穿着不好看,糟蹋了它。”
黎岁不认同道:“一条裙子而已,说什么糟蹋不糟蹋,是人穿裙子,又不是裙子穿人。”
陈山青在外催促。
上学第一日,他要以兄长身份送她们去私塾,稍晚些再去卖烧饼。
黎岁同陈云紫道:“你快穿上,时间不早了,第一天上学可不能迟到。”
陈云紫从未穿过这么漂亮的裙子,抑制不住内心喜悦,提着裙摆在陈山青面前转了一圈:“哥,我好看吗?”
“有点黑。”陈山青诚实点评。
陈云紫跺了跺脚:“你就不能夸我好看吗?”
陈山青:“你好看。”
像个没有感情的夸人机器。
陈云紫叹气,恨他是个榆木脑袋。
黎岁的衣裙都是亮色,皮肤白的人穿着更白,皮肤黑的人嘛,会显得更黑。
陈云紫撇着嘴:“岁岁,我好羡慕你。”
黎岁微笑道:“变白不是什么难事,少晒太阳,或者涂点脂粉就行。”
“那我永远变不白了。”陈云紫说,“我最喜欢阳光了。”
她手提裙摆,在阳光下追逐自己的影子,一步一跳,像只灵动的小鹿。
薛蒙又起晚了,被自家老娘一顿扫帚伺候,脸都没洗,一路冲刺到私塾,弓着身子,蹑手蹑脚走到自己的座位。
“你们怎么在这!”
先生咳嗽一声,冷眼一扫。
薛蒙噤若寒蝉,尴尬落座。
他伏在书桌上,一脸惊讶地看着黎岁和陈云紫,“你们俩怎么在这?”
“关你屁事。”陈云紫立起书本,挡住他的视线。
只要得空,黎岁和陈云紫就捧着《千字文》上去请教先生,一天下来收获颇丰。
私塾下午申时放学。
陈山青粗布麻衣,在一众白衣书生中显得格格不入。
有好事者喊道:“大家快来看啊,陈山青来接他未婚妻了。”
“陈山青有未婚妻?是谁啊?”
“你不知道?就是今天新来的学生,好像是叫黎岁吧。”
未婚妻……
黎岁噌的一下红了脸。
她只有十六岁,嫁人什么的,不是她这个年龄段该想的事情。
但她忘了这是古代,十六岁嫁人的姑娘比比皆是。她和陈山青,男未婚女未嫁,共处一个屋檐下,传出什么绯闻都不奇怪。
陈云紫斥责说话那几人:“你们胡说什么,当心我撕烂你们的嘴。”
那好事者又道:“大家都这么说。她一个姑娘住在你家,不就是要嫁给你哥嘛。”
陈山青道:“岁岁是我远方表妹。”
陈云紫清楚女子的名声有多重要,况且岁岁不仅是他们陈家的恩人,还是她最好的朋友,她不允许任何人编排黎岁。
她顺着陈山青的话道:“岁岁跟我们是亲戚,你们思想太龌龊了。”
“表兄妹也可以在一起啊。”薛蒙道。
“你怎么不跟你表妹在一起。”陈云紫龇牙三步跑向薛蒙:“看我不撕烂你的狗嘴。”
见其来势汹汹,薛蒙转身逃跑,冲散围观人群,没跑几步就被追上。
这事在薛蒙的惨叫声中揭了过去。
陈山青来到黎岁身边:“他们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日后再有人胡说,我和小紫饶不了他们。”
被陈家兄妹维护,黎岁心暖暖的,微笑道:“好。”
第二日陈云紫跟先生告状,薛蒙被罚抄写课文十遍,他心有不甘,将其他人也捅了出来,谁都没逃过处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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