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不是一辈子的事,就算是长久相遇的预谋也不过最后化成一场萍水相逢的落寞,有时期望不能给的太多。
白煜不知道要靠什么,才可以铺陈好两个人的缘分。
迷信的人有时会相信天地间存在永恒,却未曾想过爱是穿越一切时空的基本法则,毕竟就算是时间永恒,也不代表着爱意一定就可以每时每刻长长久久地缠绵悱恻,然后顺理成章地由泪腺灌满一颗薄如蝉翼的心。
屏幕那侧的光斑映在面庞,迟鲤蜷起双腿,扯过被子掩上了脑袋。
另一边,高原人热情如斯,愣是唱着歌拉着白煜围着火堆转了些圈才肯放他回去。等到他揉着膝盖再轻轻推开房门时,那团被单堆成的白色山丘已经平稳地微微起伏了。
白煜捡起她掉在床边的手机,吹走了屏幕上的灰屑,静静放在床前。暖黄的床头灯下,他伸出了手,却又悬停半空。
“没关系,我记得就好。”
没关系,不论你爱不爱我,记不记得我,都没关系。
只要这颗心还在颤抖,就是它存在的意义。
-
翌日清晨。
天未亮,窗外却已起了薄薄的雾,不远处有灰棕色的马儿低头吃着草,四蹄如同隐没云端。
一望无际的深蓝之下,迟鲤倚着窗棂,目光久久不移。
屋内同屋外一样的静谧,所能听闻的也只有迟鲤自己的鼻息。
她今早睁眼的时候,白煜不见了踪影。
她曾怀疑过是她昨晚没听清楚他最后那句话就贪睡过去的失礼,也怀疑过是这个温和的人早早出了门给自己打了招呼,自己在睡梦中昏昏沉沉地应了。
总之,再发消息问他,多少有些尴尬。
迟鲤回过神来,俯身卷起了地上那块长毯,又拍了拍长毯上那块枕头,放在了自己的床头,自己枕头的另一边。
迟鲤总觉得,他会回来的。
砰砰砰——
有人敲着门。
声音是从高一点的地方传来,迟鲤站在门下,将手伸过了头,比了比门外那人的个子,得到合意的答案后,不由自主抬了抬笑肌。
木门徐徐打开之时,白煜摇了摇手上提着的衣架,歪头回应她的笑:“替你收了收衣服,愣着干什么……是打算做花裙子登山第一人吗?”
“哪里学的这些话……”迟鲤接过衣架时,双臂间竟忽然一暖。
每一件都是刚刚熨好的。
“这层雾不会待太久。”白煜反身关上了门,低头检查起了桌上一排排摆好的登山用具,“等太阳出来,从野路上山的难度会变大哦。”
正当迟鲤抱着那堆衣服左右环顾时,白煜先一步收紧了登山包一侧的扎带,确定无误后,自觉地将自己关进了卫生间。
闷闷的声音传来:“换好了就敲敲门,早饭在登山包旁边,我等你。”
静电噼啪响着,迟鲤一边穿衣服一边琢磨,他是怎么在老板娘没起床的时候,搞到热腾腾的包子的。
时间不等人,再度整装待发时,窗外的马儿已然消失了踪影,留下一片雾气底半秃的草地,迟鲤回头望了望,略有不舍地关上了门。
一切果真如白煜所言,太阳渐渐悬在山头不远处,却并未起到近大远小的保暖效果,和冰箱里的灯一样没什么用处,可卷地而来的风倒是更加寒冷了。
日头渐升,白煜走在迟鲤前,牵着她的手趟过了白桦林间凉丝丝的溪流,她所下脚的石块,都是他一步步先行用鞋尖试探好的地方。或许是二人都知道了保存体力,稳定情绪的重要性,白煜每每确认好下一步的落脚点时,都回头向她比OK示意,迟鲤也心照不宣地抓紧他的手,坚定地踏下每一步。
就这样上着坡,两个人的时间好似被装载了加速器,白桦林,草甸,滩涂在不经意间就被甩在了身后。
迎着透亮的日光前行,风愈发的快,彩旗却愈发地多,约摸是到了半山腰。
“白煜。”半山腰处,迟鲤叉着腰,戳了戳白煜肩膀,“你猜猜,我现在最想做什么?”
二人包裹得严丝合缝,即便对方的的身影只在登山眼镜上显现,但气氛却不由自主地微妙了起来。
“你,你想做什么?”白煜隔着镜片挠了挠眼眶。
“我想对着雪山,大声——”
话音未落,半山坡原本开阔的视野忽而被一阵灰褐色的羽翼扑棱棱遮住了二人的目光,带着某种烧焦枝干的气味,如黑云翻墨般直冲天际而上。
迟鲤双手挡住面庞连连后退,白煜顾不得自己,转身挡在了她身前,以怀抱为屏障,将她与鸟群隔绝开来。
“好,好大的翅膀……”迟鲤双手放下眼镜,“怎么突然来了这么多鸟啊……”
鸟群在空中久久盘旋,又以俯冲之势急转直下,消失在了这片高山荒原之间。
“是秃鹫。”白煜轻缓地松开了这个保护性的拥抱,一手向山间指去,“更准确的说,是天.葬。”
“天.葬?”迟鲤来雪山时间不短了,却从未遇见过这番事情。
“这是一种链接生死的仪式,常常选在这种雪山的半坡之间,这里和草原上的丘陵差不太多,你仔细看。”他又俯下身,指了指那片两山间宽广的地域,“就像草原,北蛮那边,古时候他们经常把军队藏在这片区域,表面上风平浪静,可一旦听令出动,等看见马蹄扬灰时,可就没有反应的时间了,这里的地势也一样。”
迟鲤点点头,一副开悟的样子:“所以高原人就选在这里,举行天.葬仪式,就像隐匿在雪山中,与自然合二为一?”
“挺聪明的嘛。”白煜回头比了个OK手势。
“不过……”迟鲤迟疑片刻,步步紧逼,“你到底是什么来头啊?据我所知,北蛮不是几十年前的老叫法吗?你,你是历史系的学生?”
“没,没有。”白煜轻咳一声,顺势转移了话题,“你看那边,它们打算工作了。”
迟鲤趴在雪堆上向前挪了挪,方才看得清这坡下的全貌,却也捂住了下半张脸,心口起起伏伏。
“看到了吗?这里的习俗说,只有秃鹫们吃得越干净,那人才会得到更大的解脱,灵魂回归天际,而身体回馈给自然,回馈给万物。”白煜转过头,柔声道,“要是害怕,我们就从小路走吧。”
“我,我不害怕。”口罩下,迟鲤抿着唇,眼眶忽然湿润,“我没有见过这种场面,但我,我感觉有种难以言喻的解脱感……那个人虽然失去了人间的记忆,失去了肉身,但是他对这世间的眷恋与感恩却是永存的,时过境迁,不论大小,爱永不变。”
白煜望向她有些触动的轻喘,拍了拍她蹭在帽边的雪沫:“沧海桑田,不外如是。”
出于尊重,二人收回了目光,并未久久凝视。
“对了。”白煜扶她起了身,“你今天的运气不错,我预感,你会得到一个许愿的机会。”
“许愿的机会?”
“看那边。”
迟鲤顺着白煜的目光望去,只见视野尽头,一座石头磊成的台体堆上,无数彩旗如伞盖悬于其上,迎风飘逸。
“是敖包!”迟鲤双手握在一起,难得的兴奋,“我还以为在回家前,再也见不到了……”
“所以说,相信你自己,该相遇的总会等着你,其实你的运气一点都不差,就是要再相信自己一点。”白煜浅浅笑道,“要远远地起誓吗?”
迟鲤双手背后,神色松弛却坚定。
“不管多远,亲身到了,才算诚心。”
二人顺着坡道向敖包走去,这次的牵手,愈发自然。
运气似乎真的像白煜说的那样好了起来,这条路不近,却走得异常轻松。敖包之下,迟鲤双手合十,低头绕着它走了三圈。
这敖包比白煜想的大了不少,以至于他在原地等她的身影再转回来前,总向后多走了几步眺望着,怕她再度迷了路,失了踪影。
“小心点。”看着迟鲤朝自己小步跑来,白煜还是不由地担心,“许了什么愿?”
“宏愿!”迟鲤远远答道。
“山头不远了。”白煜顺手接过包:“现在继续爬,大概天黑前回的到酒馆。”
“白煜,你等等。”迟鲤拽了拽他的衣角,“我想好了。”
“想好什么?”
“我想好了,我不要登顶了。”
“嗯?”
“这里……心之所在,就是山巅。”
自毕业后,迟鲤一个人背上了包,离家三五载,不知是何种力量,总冥冥中敦促着她不断启程,落脚,再启程,兜里的钱多多少少,不够用了就做做义工,攒够数了就坐上硬卧哐当哐当启程。
背包里的地图,早已用马克笔涂满了斑斓的印迹,顺着海拉尔一路由边境线走向中原,却巧妙地绕过了自己的家乡。
好在柳小姐收留了她。
这座雪山,是最后一站。
不过登顶从不等同于征服,曾经拥有也不代表下次相见也要占据。
从来没有什么山巅,度量世界的,从来都是自己的尺度。
“给下次留个念想吧……能远远地看着它,我就已经很满足了。”迟鲤点了点脚尖,“我还要活很长时间呢!”
白煜难掩有些许失望,良久,他缓缓开口:“如果这座山是一个人,一个为你等候多时的人……数千万年,就在眼前,你不打算去看看它吗?”
相遇不易,白煜再等不起。
“那我问你。”
“好。”
“如果一见钟情就要拥有,一眼万年就要铺陈缘分……那世间万象,大概都有些累生累世的缘分吧?”
白煜沉默地应下。
“这就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可贵了。”迟鲤悉心挑了块石头,摞在了敖包上,“我觉得半山腰就是我的山巅,在我心底,没有比它更适合我,更好的了。山顶没有敖包,没有愿望。”
二人并排在一块枯木上坐下。
万里无云,日光掠过山巅,她本能上手掩了掩:“距离产生美……每个人,应该都为彼此留一些热胀冷缩的空间。”
白煜心底忽然一痛,望着眼前人,他恍然间无法辨明,这是否还是那个百年前的竹林间,举剑救虎的性情女子,或者说,只是同一模样,同一姓名的背包客而已。
白煜不曾怀疑过自己的直觉。
只是人无法两次踏入同一片河流。
“对不起。”白煜蹭了蹭鼻尖,把自己挪远了些,“这两天……我是有些唐突了。”
“胡说什么……”迟鲤甩下背包,一把将白煜的脸庞扭向自己,自上而下拨开口罩,以吻封缄。
“傻虎……”
等你好久。
白煜在雪山等了这么些天,这是第一次发觉到自己前所未有的缺氧,不过大口呼气更加头昏,就只好在对方那里不断讨求,索取,然后,被驯服。
-
太阳跟着二人的步伐落了山,正好被挡在小酒馆门外。
小店内又响起了清亮的铃声。
“回来啦。”柳小姐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拉来了椅子,却见二人仍并排站在门口,不由得心下一疑,眯起了眼。
目光尽头,是两只冻得通红,却紧紧相扣的手。
“啊……”她意味深长地抱起了臂,“看来是有情况啊~”
“姐,我们想好了。”迟鲤走上前,给了柳小姐一个大大的拥抱。“该出发了,真正的出发。”
柳小姐浅笑回应:“想通了就好,要是再遇到了什么耗心耗气的事……姐永远在这里,别忘了回来看看。”
“姐。”
“嗯?”
“你的塔罗牌……真的很准。”
-
雪山火车站,迟鲤正坐在行李箱上,用手机浏览着购票软件。
迟鲤未抬头,拽了拽白煜落在行李箱拖手的袖角:“你一直住在杭州,我在西安,从雪山出发,那我们可以一起买票到重庆,然后再分头倒车?”
“有点麻烦。”
“那你有什么好主意吗?”
迟鲤抬头望了望他,面容一如初见,神色却多了些许沉浮与定力。
白煜向上拉紧了迟鲤的外套拉链:“就像那年,秋冥微雨。”
“你是说……”
“不管去哪里,我只跟随你。”
候车大厅人来人往间,二人相视而笑,如同泛起一抹西湖水的柔波,定格了时间。
一如雪原,纯澄晶莹。
一如百年,朝朝暮暮。
(全文完)
打了很多字,但还是默默地撤回了键盘里[红心]
一个磕磕绊绊的,见证了一些信仰的小故事,有些不舍地要拉上了帷幕。
没准备好要说再见,但前路仿佛摸索得见。
第一次写,是练笔,是磨难,是剖开自己,但好在有陪伴,有喜悦,最终也治愈了自己。
是的,借白煜之口,我告诉了自己:
“你的运气并不差,就是要再相信自己一点”
那我就借自己的指头,再嘱咐自己一点吧:
“你要努力一些”
锻造一些自己的意义,像是更坚硬的盔甲。
我想要一直走下去[摊手]
——
最后的最后叨叨两句,文里的雪山是架空的,是我用海拉尔,满洲里那一条大兴安岭边境线的旅游线路捏出来的~不要过于考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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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雪山的塔罗牌(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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