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府外,已有一辆马车候着,帘子被车内之人掀开帘子一角,里面的人正凝神看着苏映华。
看清他的面容,苏映华愣住,不敢再抬步向前,须臾,她眼中噙满泪水。
是苏太师来接她了。
初一那日,苏映华往苏府递了封信,她不知道她的父亲是不是还在怪她,是否连信都不会多看一眼…自信送出后,她内心煎熬,反复想他的反应。
他今日来此,态度不言而喻。
苏映华看着她的父亲下了马车,一步步走向自己,她膝盖微弯将欲跪下,却被他扶住了。
他叹了口气,眼中满是心疼愧疚,拍了拍她的手背:“想通便好,回家罢。”
他的夫人生下苏映华后因身子骨弱,未能出月子便撒手人寰。他未再续弦,又怜小女儿没有亲娘照顾,对苏映华自小骄纵,她未见识过后宅手段,将人只往好处想,被陆培正迷了心智,执意扎进情海。他怒其不争,在她成婚后与她断了来往,不料竟让她遭遇此般祸事。
苏映华点头瞬间泪水跟着滑落:“好。”
她以帕拭泪,恳切道:“父亲,女儿还有几个好友,她们也知镜王之事,帮了女儿颇多,可否让她们一同住到府上。”
苏太师颌首:“此事非同小可,让她们在我们府上住着,百利无害。”
“多谢父亲。”她吩咐春阑将行李放到马车上,而后对苏太师道:“劳烦父亲回车上等候片刻。”说完走到隔壁敲开了陆暄住处的门。
“母亲!”一开门,小陆暄便扑向苏映华,苏映华蹲身抱住她。
陆暄也看到了停在陆府门口的马车,长舒一口气,看来事情都很顺利,她看着相拥的母女二人笑了。
“你与我一同回苏府罢。”苏映华起身握住陆暄的手。
“这…怕是不妥。”
陆暄摇头,她若走了,莫惊鸿与令斯怎么办。
“另外两位姑娘也一起。”苏映华似是看出了她的顾虑,又给了陆暄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镜王之事还有待商议,这里离陆府这般近…”
陆暄听懂她的弦外之意,点头应了。
“你们先收拾收拾,迟些我们再派马车来接你们。”苏映华见她松口,欢喜道,旋即带上小陆暄上了马车。
陆暄与莫惊鸿她们收拾完不久,苏府马车便来了,她们到了苏府,住进了同个院子,放好行囊后,便有丫鬟请她们到苏府正厅说话。
穿过幽曲小径,左侧不远处有个亭子传来儿童嬉戏玩笑声,陆暄抬眼望去,是六岁的苏珩带着三岁的苏予,捧着一堆好玩的小物件塞给五岁的陆暄。
这一次,她们相熟得这般早。
到了正厅时,只见苏太师坐在正中,他的下首左右两侧分别是苏映华、苏昱程与郑韫。
“坐罢。”
陆暄带着莫惊鸿与令斯给几人行礼,刚一福身便听到苏太师发话。
她们依言坐下,旁边的丫鬟给她们斟完茶后便退下了,正厅外的下人皆被清走,只留下苏太师身边的两名心腹在外把守。
气氛一下变得凝重起来。
“阿函,你那日可看清了?”
苏太师率先发问,苏映华在信中只粗略说了经过,详情他还不知道。
“是,父亲,看衣裳服制是镜王妃。”
苏映略微思索那日所见,肯定答道。
陆暄本低头看着杯沿,闻言骇然看向苏映华,如此说,那日画舫中的是圣上与镜王妃…而当时丛不悔也在,他竟任由…陆暄心中一阵恶寒。
莫惊鸿与令斯不知他们所言何事,茫然对视。
一知半解的苏昱程猜了个大概,恍若知道了什么惊天秘闻,他惊得挪开凳子半寸,看向苏太师:“父亲,这…这…”
苏太师倒冷静得多,手按了按眉心,说起了圣上幼时之事。
“先皇子嗣单薄,唯有二子,圣上十二岁时便被立为储君,受教于张太傅,张太傅学富五车,为人和善,教导讲究循循善诱。”
“一日,我经过东宫,却听他在斥责太子,初时我以为是太子学问上出了错才受训,后来我才得知,是张太傅发现了太子有个怪癖,屡教不改,实在有损储君形象。”
苏太师所言引起了在座几人的好奇心,是什么怪癖能让太傅气到责骂储君。
便听苏太师继续道:“太子自小锦衣玉食,金银珍宝、侍从婢子,一应不缺,可他偏偏喜好他人之物,无论贵贱。那次他偷取宫婢的衣物被婢女发现,转头将宫婢杖毙了,太傅知道后第一次罚了他。”
众人闻言逐渐露出鄙夷的神色,像是吃了死蝇虫般恶心。
苏太师语气失望:“三年前,圣上微服出访,曾失踪一日,回来时衣裳沾血,还让人处理了一具女子的尸首,如今看来,此事也不简单,看来张太傅当年的法子并不奏效。”
陆暄了然,所以是丛不悔得知了圣上的怪癖,主动献上自己的…让自己的王妃做出如此大的牺牲,只是为了讨好圣上吗?
她心中猜测时,又听苏昱程忧心忡忡说道:“丛不悔此人,很是不简单。两年前,他在猎场后山救了圣上,猎场重重把守他是如何进去的,至今无人知晓,而他非但打消了圣上的疑虑,竟还扶摇直上,被封为镜王,连德王都不能与之相比。”
听到德王的名字,想起陆暄带给自己的那封信,莫惊鸿攥紧椅子扶手。
郑韫适时开口:“我也曾与镜王妃打过交道,她容色倾城,待人接物进退有度,有颗玲珑心,只是她的出身一直被人诟病,往日我只听闻镜王待她甚好,两人恩爱和睦,不料想…”她说不出口那些污秽话,干脆止了话头。
陆暄听得愈发认真,关于这位镜王妃,她知之甚少。她记得丛不悔继位后不久,镜王妃就暴毙而亡了,如此巧合,莫非她的死也是丛不悔所为?
“出身?”苏映华自与陆培正成婚后,世家权贵间的宴会都无人邀她,关于这些她知道的很少。
“她并非丰京人士,更不是世家之女,是一年前,镜王在济州办差时在一伙贼人手下救出来的,他特地向圣上求了恩准,才能纳她为王妃。”郑韫将听来的尽数说与她们。
郑韫说完,气氛瞬间沉落下来,众人皆是一脸凝重,正厅内落针可闻。
一路听下来,陆暄倒觉得镜王妃的身份存疑,她或许是心甘情愿替镜王办事的,或者说,是镜王为了圣上的怪癖,特地纳她为王妃的。
“妹妹你撞破此事,差点遭到灭口,上元节那夜虽是陆培正所为,但背后少不了镜王的授意,更有甚者,是圣上的意思。”苏昱程沉沉开口。
“要不,阿函你先离开丰京暂避风头罢。”苏映华好容易才决心与陆培正断绝,本该往后只会是好日子,郑韫实在不想看到她再出事。
“只怕眼下镜王正盯着苏家,丰京之内尚能庇护几分,若是出了丰京,怕是砧上鱼肉…”
苏昱程此言有理,郑韫铰着帕子收了声。
一瞬间,有个念头在众人心中炸开。
当今圣上不勤朝政、不亲百姓,北边灾荒,大批流民涌进丰京,朝官上折请求批银赈灾却被驳回,结果宫中大兴土木只为修筑他的休憩之所。若非德王坚持劝说,请求圣上下旨划拨灾银,只怕要饥骨遍野,民不聊生。
天子无能无德,若要苏映华日后平安,自然是另举新皇更为直截了当,可此等大逆不道之话,纵是在自己家中,也无人敢说。
“阿函就在家中住下,我还能护得住你,镜王么,他总得卖老夫几分面子。”
半晌,苏太师硬气说道,不容置喙。
“是,多谢父亲。”
苏映华感念万分,更觉自己当年错得离谱。
“今日同你们说这些,是望你们知轻重,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苏太师扫了一眼厅内之人,最后视线落在陆暄与莫惊鸿她们身上。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带着威严压迫,陆暄明白他是在警告她们,他并不知道陆暄她们的身份,怕她们泄露也是人之常情,但同时也在提醒她们,话多之人下场没有好的。
陆暄恭敬回道:“苏太师,我们明白。”
莫惊鸿却抿紧了唇,这不是她想听到的法子,若能将德王送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才能保住他。她看了一眼陆暄,心想陆暄怕是还不知道永义侯府覆灭的真相,若她知道了,是否会做出不一样的选择。
“好了,都回去罢。”苏太师摆手,一手按着眉心,似是累极。
众人纷纷告退,陆暄想与莫惊鸿一同回院子,却被苏映华叫住了。
“阿煦。”苏映华低声叫她,她看了眼莫惊鸿与令斯,她们会意先行离开。
“可是还有事?”陆暄见她煞有介事的模样,声音也跟着小了。
苏映华牵住她:“跟我来。”旋即拉着陆暄往她的院子去。
“母亲!”小陆暄远远就看见了苏映华,奔过来抱住她的大腿,而后抬头看到陆暄,叫了声“姐姐。”
陆暄已习惯这个称呼,摸了摸她的头:“乖。”
进到屋里,苏映华让大小陆暄都闭上眼睛,说有礼物要送给她们。
陆暄更觉神秘,乖乖捂住眼,听到苏映华说“可以了”,她移开手,看到的就是两束糖葫芦。
一边的小陆暄已经欢喜得叫出了声,陆暄却呆呆望着糖葫芦,眼睛渐渐模糊。
“对不起,上元节时母亲答应你要给买的,太迟了。”
陆暄轻轻摇头,拿起糖葫芦咬了一口。
“不迟,一切都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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