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齐榭被再一次送到禾山的路上。迷迷糊糊记得一点东西。
颠簸的马车,昏暗的竹林,车厢碾过一阵龙井香。远方墨色的山脉吞没朦胧的太阳,荔枝暗红腐朽的烂酡色挂在车梁。风轻幽、恍惚。被鲁莽的棕鬃撞碎成尘,带着痛苦的味道。
她头晕,下意识抓紧绒乎乎的翠色锦被,眼皮有气无力的一掀。刘妈妈低腰递上热茶:“杳杳醒啦?润润喉咙吧。”
小齐榭皱着黛眉支起身子,不被人察觉的颤抖一下。因年少而色泽漂亮的唇抿过温润的玉,吸一口茶香,依然眉头紧锁。
她透过澄澈的茶汤定睛看到自己玉葱一样嫩指尖,雪白透润。齐榭冷着一张漂亮的脸,发狠掐一下,鲜红的颜色流过关节,流到掌心,蛇一样闪烁出炽热癫狂的信子。
“血,血!小姐这是干什么!”刘妈发出尖锐的叫喊,苍蝇一样乱飞。
果然是一具年轻的身体。
冷风呼啸,带起黑色阴影在车轮下狂奔。竹叶锋利的轮廓落入齐榭棕色的瞳孔。人只要稍加细心,便能看出这瞳孔里可没有少年的稚嫩天真。
齐榭举着受伤的手任由人摆弄,她不紧不慢喝茶,眼里痛苦愤懑的光暗下去。有种变态的喜悦兴奋在鲜血气味的加持下疯狂蔓延生长:她马上又能见到她了。
又捏一下。齐榭手上的血滴在地上。刘妈妈尖叫,马儿受惊,大地在震颤。
齐榭平静:“再快一点。”
刘妈妈惊恐的抬眼看齐榭的眼睛:“什么?”
“再快一点!”
车子迫不及待的飞过绵绵山峦。
最后齐榭提着鞋子跳进尘埃。她撞开大门。小齐榭托着年轻脆弱的身体,去嗅一丝熟悉的气味,未果。因为她看到了芙兰对钱海宁软软撒娇的背影,她感到如坠深渊。
她不是她。
----正文----
高大的红墙内,芙兰微蹙着眉,捏着细软的蝶纹白绸手帕,踩着软底的深青色缎面鞋疾速行走着。
此时已是蝉鸣震天响的小满,天气闷热,可她仍身披较厚的短衫。额上发丝微湿,她抬手用手帕擦了擦。
太阳慵懒的斜挂着,却一点没吝啬温度,芙兰腰间的白玉挂坠都要融成水了。
一个转身走进通往内务府的小路,经过她的披着纱衣的宫女们都有意无意的瞥她几眼,见她这副格格不入的滑稽样子,相互使着眼色。
“这芙兰姑娘又是这么特别呢!”“就是就是。”几个刚刚认识芙兰的宫女议论着,丝毫不顾忌芙兰就在旁边。
“找死?”芙兰听到杏眼一横,眉毛立刻竖起来吼叫:“你们是不是不想活了?”
“啊!”“姑娘饶命!”几个惶恐的少女被喊懵了,跪着,不躲,任人宰割像小猪。
唯独芙兰站着,口舌灵活:“诸位可都未听过一种新奇削发之术?”
宫女夹着脖子,大头娃娃一样摇脑袋,颇有喜感。
“此术专治顽固之女子,应用我青玉蝴蝶刀——顺着头顶旋涡状发旋,细细挂掉生发之处。”芙拉站的笔直,样子谦逊,“二三月内,远处如黑墨藏白玉,近处更是白如凝脂...”
“我家公主称之为——斑秃。”
“真的么?”少女眼睛一亮。
芙兰得意洋洋,不作声默默取来一张草纸,指尖做笔,白露做墨。
“?”“好生残忍!”
几个宫女眼睛瞪圆,一边尖叫抱头鼠窜——当真是抱头。
害,怎么宫里还有人不知道,二公主齐榭发明的“斑秃”一词。芙兰嘟囔着,只觉得浪费草纸。
快走到守卫跟前时,芙兰脚步放缓,她收回来时焦躁,脸上的神情变得严肃。顷刻顿了顿,又擦了额上的薄汗,抬脚跨进门槛。
“哟!兰姑娘怎么亲自来领月钱啦!”大堂左侧探出来半个身影,只见弓着背的宜公公一边踏着步子一边向芙兰潦草请安。
他扫一眼芙兰,瞧见她身上穿的短衫,老男人灵机一动。
“姑娘这是要随公主去骑马外出?怎的劳驾您跑来内务府一趟?”还未等芙兰开口,宜公公就冲着偏屋的方向喊道。
“快给兰姑娘沏一壶府里新到的毛尖茶!”
大堂内立即有人跑去膳房端来茶水,宜公公揣着手还想和兰芙寒暄几句,却被兰芙皱着眉头打断。
“公公,我这次不是来领月钱的,有话直说。不知您记不记得6月时公主曾送来几匹布料做马鞍垫,不知织室的绣娘们做好没有?”说完,像模像样的往南面的织室探探头。
宜公公呵呵干笑,硬着头皮:“公主要的东西奴才们岂敢怠慢!只是...”
“这样吧姑娘,你也知道我们内务府的也不好办事...呵呵。”
呵呵你爹。
这几声干笑像驴叫,芙兰绷住笑,怒吼:“办什么事?”“谁他爸怜悯你是奴才!我不是吗?都是奴才凭什么你就在这里驴叫?”
芙兰觉得到时候了,洪水似的放声大笑:“哈哈哈哈...”
恐怖效果直接拉满。宜公公的头忽忽悠悠向下低了低,帽子上的缨子微微的颤,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这大大小小珍珠缨子倒是入了芙兰姑娘的眼。
“你记不记得顶个狗屁用!”芙兰虚张声势,掏出青玉蝴蝶刀,在宜公公瞪圆的眼珠前,用刀刃敲珍珠缨子。
再敲另一个,果然声音分出了高低。芙兰大喜,掏出板凳耍赖皮:“你不交货,我在这里弹你帽子,你看哪个好玩。”
“姑娘姑娘!小的立马给您变出来!”“你看我现在着急要吗?”
“芙兰姑姑啊...”老男人终于带了哭腔,看着银晃晃的刀刃直往他眼睛里戳。
“闭嘴,且听我给你弹一首《驴之帽》。扬州之悠扬小曲~”
一首下来,倒也悦耳,颇有驴戴帽子的滑稽感。余音绕梁,那宜公公的命,也早已被芙兰推到地府口。
“好了,我要拿东西了——品月色马面裙,不拿我直接那谁的脸面做裙子就不一定了。”
“容你说几句客套话。”
宜公公最会耍嘴皮子,顿时眉飞色舞:“小的看,公主甚是喜爱骑马游玩,还格外喜欢一匹面善的马!和裙子格外相衬。”
“故穿马面裙一定有福!”
芙兰扯开一个平易和善的微笑,微眯着的眼仍盯着宜公公:“你刚才不是说没有吗?”
宜公公面露难色,装的可怜兮兮的,“我们几个刚冻了些冰果,给二公主拿上一盒,其他娘娘可都没吃过哟!我们可以给二公主少拿一点!”
“只一盒?”芙兰也可怜兮兮,“凭什么不多拿一点?”
宜公公脸都僵了。
“好哇,那就劳烦公公了。”芙兰微笑着冲宜公公轻轻点头。没等多久,宫女们就恭恭敬敬的递出衣裙和冰果时,芙兰行了礼,转身露出个得逞似的笑。
“二公主料事如神!”芙兰急行,手抚摸着木盒的细纹。内务府一行人,眼睁睁看着芙兰抱着的盒子比她自己都高。
芙兰踏入梨棠宫的红门,齐榭正巧舞剑。芙兰没打断齐榭,安静看着她的主子。
早春的阳光没散,此时全聚集在齐榭舞剑的手臂上。齐榭抽出剑鞘里的银蛇,手腕转起剑柄,那剑如同藤蔓般缠绕在齐榭的小臂上,与之同舞。
齐榭眼睛跟着剑的方向,她飞出手中的剑,反手接住,整个动作干净利落。齐榭俯身,细软的腰肢撑起身体,剑在空中画出两道漂亮的弧线,宛如青光。
剑停下了,齐榭朝空中一挥,一根柔软的发拦腰斩断,才把到剑收回鞘里,目光坚定:“这一世,我要夺回我的全部!”
“好二...”芙兰等齐榭停了,才抱着马面裙小跑到齐榭跟前:“主子!裙子终于要回来了!公公还送了盒冰果!”芙兰高兴道。
小宫女把裙子和冰果收了去,给芙兰和齐榭端了茶和点心,齐榭坐在软凳上,芙兰站在一边嘟嘟囔囔。
芙兰拧眉头齐榭撒娇抱怨,语气忿忿:“每次都要催的这般紧才交货,连当朝公主都敢怠慢...”
齐榭赶紧顺顺毛:“是啊,内务府那帮阉人不知私吞了咱们多少匹布料呢。”
芙兰怔:“公主,你骂得好脏。”
齐榭不理会,甩掉刚刚净手的水珠,抬手捏起一块沾着椰蓉的马蹄糕,凑近芙兰的嘴,眼神示意她咬住。
芙兰低头,那捏着马蹄糕的两根纤细白净的手指,芙兰忽觉有些不好意思,腾的红了耳根。
齐榭并没注意这纯爱战神,一边慢条斯理的用帕子擦手,一边耐心道。
“你想想看,宜公公这般的妄为想必定是有人撑腰,内务府卖官鬻爵、克扣沫邑城盐税钱,别说像他这样的总管,就是跑腿的小太监都有丰厚的油水捞。这么好的差事,争的人都能赶上禁卫军一个连多。”
芙兰:“好毒辣的心眼子。”
齐榭见芙兰咽下最后一口糕,拉了拉她有些汗津津的袖口:“你还及得去年城北的洪水吗?”
“有些印象”
“那你还记得前年宋丞相之女的婚事吗?”
“这二者有关系?不太记得了...”
齐榭放下手佯装不满的“啧”一声“那...我们出宫前去赴宴时,你买了两串糖葫芦,这件事你还记不记得?”
“哦!想起来了!”芙兰知晓了,玉指在空中挥舞。
“二公主的意思是,宋丞相之女是嫁给了朝歌城的熙郡主,而朝歌每年的税务账本都必定经过内务府查看…”
齐榭仍然偏头看着她,芙兰抿抿嘴。
“有一年宋相治理洪水后为照顾灾民,从灾民中挑选培养了一些宫女太监入宫做事,想必其中多数都对宋家感激不尽,处处帮衬宋家,宜公公就是当时入宫的那一批。”
“而郡主早年未封地时又在礼部当过差,指定某人当这个丰厚的差如探囊取物般轻易,给宜公公再合适不过了。”
芙兰说完,重又乜斜祁榭。
“公主,虽然您脑子反应快,但咱们不好老是想这些恶毒遭天谴的事情…会遭报应!”
“害。”
齐榭不信,芙兰放小声音说:“那天我用公主您的生辰八字算卦,那人原话是说你有慧根没善根,贪痴癫全占。”
“那又怎样。”
“没有善根!”她想说:这是凉国最大的忌讳啊主子。芙兰险些点上祁榭的脑门子。没想到齐榭反指关节敲了敲芙兰的脑袋,然后揉了揉,险些将芙兰刚盘好的发髻弄散。
又是一块桂花糕,祁榭一把捏着她发髻一边凑到她嘴边:“吃。”
“不吃…”
齐榭凑近她,眼睛一弯,漏出狐狸相:“跟我学,My lover is 阿齐。”
“麦拉…”威胁着的人一张嘴,齐榭手指一推塞了进去,直接噎的芙兰起身拔刀。
蝴蝶刀刃映出齐榭甚是不正经的笑容。祁榭仰着躺,想起小时候的摇椅,不禁舒服的眯眯眼。
“喂,捅这里。”
齐榭侧脸,白皙如玉的指尖顺着下颌角点到淡淡青筋:“这是大动脉。”再摸到自己的脖颈中间:“这是会厌软骨。”
再往下,轻轻拨开纱衣,点到隐藏春色的地方:“这里叫什么来着?”
芙兰有点控住不住脸色,还是凶巴巴:“heart,心脏。”
“行了,我们家芙兰越发能说会道了,给我准备一下洗浴,待我洗好后,随我一起去忘月堂采梅,这个时辰,兴许能碰上苡嫔娘娘。”
芙兰没动,她便问:“没记住?”
“记住了。”那人思忖着说,“刚才我心跳很快。”
“是么?那抱一下。”齐榭起身,想着此人还是这样直率。
“算了,有点恶心。”
芙兰绕过齐榭寝屋里的仙鹤玉石的屏风,来到浴池处,用手拨了拨清水,温度刚好,水很清,她看到自己的杏眼,圆圆的很精灵可爱。
“我真可爱。”
“不对,”芙兰猛的想起,“公主说,这样夸自己很下头。”
当时她给她解释,下头,意思是和磕坏脑袋下阴曹地府一样令人作呕的意思。
芙兰摇头,她不明白自己公主为什么骂什么都那么脏。
亏她脾气好又记性好,否则公主这个新奇方言就要失传了。
浴池的边上已经让小宫女洗涮干净了,芙兰脱下鞋,光着脚,抱了一盆洗净的玫瑰花瓣,一边沿着浴池走一半向水里均匀抛撒着花瓣。
有一处边缘沾了水,有些滑,芙兰险些摔了一跤,但她及时站稳了,脚跟磕的青肿了一片。
“唉,这真是不小心。”芙兰骂自己。
齐榭在屏风后脱了衣裳,只留一件薄衫,她踏着木屐走了进来,“怎么不穿鞋,这不差点摔了。”齐榭絮叨着,坐在池边,小腿泡在水里,轻轻荡着。
一副有心事的样子,芙兰一眼就能看出来。
“想什么呢?”
“你去拿浴巾,我告诉你。”
齐榭脱了衣服,钻进了水里,芙兰去拿了浴巾,坐在一边的长凳上等着齐榭说。
她前倾身子就能看到齐榭的肩膀被水中水中的酒红色花瓣包围,显得妖媚动人:“我想告诉你个很重要的事,你别不信。”
“说吧,芙兰听着呢。”
“就是…”齐榭只留个脑袋在外边,“我要娶媳妇了。”
“?”芙兰忍住笑,自然是不信。
“我需要你给我弄彩礼,就每天给我采新鲜花朵,每个宫里的都要偷点。要各式各样。”
“偷?”这下芙兰明白了,原来前一句实在说笑罢了。虽然主子说是偷,但她完全可以征询人家同意。
总算不是一个太刁钻的任务。
浴堂里蒸汽升腾,齐榭随便道:“这要是小时候,我把你推到池子里,把你新洗净的衣服弄湿。”
齐榭的话挺有画面感的,两人都笑了,“是啊,我还会骂你王八蛋,真奇怪欸你一点都不生气。”芙兰微笑着说,眼睛看着白花花的雾气飘到空中。
“你是师妹我自然要惯着。”
“切,说你好像是被迫捉弄我似的。”
“欸,还真是!”齐榭转过身体,看着不远处的芙兰“我是被人胁迫的,那人说不捉弄你我就会被扣钱。”
“好的好的公主!我信了,你快洗吧!”芙兰笑了,哄小孩似的催促齐榭。
齐榭接过芙兰的浴巾,被人裹着擦了头发。芙兰没去帮齐榭穿衣服,她在池子边帮宫女们放水。
“这花瓣真好看,就是都被扔掉好可惜。”一个新来的宫女说,“哎呀,这算什么,宫里公主娘娘们都是爱美的啦。”
另一个年长的宫女细声细气的说,话里混杂着乡音。芙兰没理她俩,望着娇艳的玫瑰花瓣出神,“确实可惜。”谁也没听到芙兰的话。
嬷嬷要给齐榭擦干头发,齐榭不听嬷嬷的话,头发还潮湿着就随意的用簪子束起来,穿好了平日的素衣服,火急火燎的要出门。
“公主还是很浮躁。”嬷嬷对她旁边的小宫女摇着头说,小宫女不知道该赞同还是反驳,揣着手没吭声。
去忘月堂有一段路程,芙兰给齐榭备好了轿子,齐榭俯身踏进,坐稳,示意芙兰坐过来,芙兰面露欣喜之色,提着纱质的裙摆小跑着,坐到旁边的软垫上。
小桌上摆着一些吃食和一壶杏仁茶,齐榭饮了几杯,感觉有些疲惫,倚在背后的棉枕闭目休息。
全文修
呆母也要夺回自己的全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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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催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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