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祖上,是绣娘的孩子,自幼在仙女山长大,后来族群不断变大,才下山组建了自己的村子,我们驻颜村的人虽都是女人,但每一个女子,皆是事事样样都会,各司其职,这么多年来,倒也算过得快乐。可随着后代不断发展,祖先的教规,早已被驻颜村年轻的孩子抛弃,总有女子想要偷偿禁果,瞒着家人偷偷跑出村子,爱上德化府的男子,为那男子失了清白,诞下孩子,最终受到诅咒与惩罚,一夕间变老,再被男子抛弃。
男人,爱的都是皮囊罢了,有几个人,愿意付出真心?当初山盟海誓,欺骗女子以身相许,可最后,不过是他们自己的一场贪欢而已。
一个老女人,没有能力,又如何能赚钱养活自己?有的女子忍受不了在外的流浪,最后身无分文回到驻颜村,孤独终老,终日只与衰老相伴,有的女子愧对父母,羞于回去,最后惨死外面,无人过问。可那些抛弃他们的男人呢,他们什么代价都不需要付出,他们早就将曾经那个女人忘到了九霄云外,甚至连名字都不记得,他们仍旧可以像从前一样,继续寻找别的女人,继续说些甜言蜜语,可驻颜村的女子呢,她们容颜不在,满身只剩下一身枯骨……再没有任何的用处。
可尽管下场如此,驻颜村,还是不断有女子偷偷跑出去,包括我。
那时候,我以为,爱上一个人,同他共白头,是这人世间最美好的事情,人来这世上一遭,却不能遇到一个心动的男子,却不能与一个男子相恋,体验爱的美好,那岂不是辜负了生命?我以为,她们之所以被男子抛弃,是因为他们本没有遇到好的男子,而我,定会遇到这世上一心一意爱我的人,本着这样的想法,我觉得驻颜村的人全都迷信又懦弱至极,我想要像一个人一样,自由地活着,可以拥有七情六欲。
为此,我同母亲大吵一架,母亲第一次打了我,我生气至极,离开了家,离开了驻颜村。我的身上并无许多的银两,德化府的人不知道我是谁,只以为我是来逃荒的,落难的小姐。德化府的公子们,见我年轻貌美,待我倒也客气,全都愿意帮我,就这样,我不需要努力,在德化府便置办了房子,有了归所。这些公子哥追求我,可我不喜欢他们,我想要嫁一个我真心爱的人,以及真心爱我的人。
那些年,姐姐横亘在我同母亲两者之间,总是两地跑,来陪我说话解闷。再后来,姐姐便遇到了陈年玦。我恨自己,恨自己作为一个旁观的人,也被陈年玦的外表蒙蔽了双眼,恨自己竟真的以为,他同旁的男人不一样。
后来,姐姐爱上了他。每一天,姐姐多爱他一点,惩罚也就多一天,身上衰老的地方,便多一处。后来,姐姐同他结婚,入了洞房,姐姐本想告诉他真相的,可这些话姐姐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他就已经弃姐姐于不顾了。
那天,姐姐流了很多血,她哭着求我,求我把他找回来,可……可我找不到他,帮不了姐姐,我眼睁睁看着那些血不停地从姐姐身上流出来,我眼睁睁地看着姐姐在我面前死掉……
后来的五十多年,我同锦玉两个相依为命,不停地搬家,我怕旁人知道我会变老,我怕她们知道我是驻颜村的人。
再后来,陈年玦来这里当差,可不久,德化府便出了一桩案子,得罪的人是史家,史家在驻颜村有权有势,因此,事情闹得很大,史家欺陈年玦不过是个新人,不敢动他这地头蛇,便动用自己的力量在这德化府随意搜查,陈年玦当时尚未得到民心,因此拿他无法,只得由他而去,所以……那些强盗……竟一一糟蹋了驻颜村的女人。
我想不明白,真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说驻颜村的人全都是怪物,可为什么,他们竟连他们口中的“怪物”都不放过,他们竟没人性到这般地步吗?
可一切都太晚了,人,总是要等到自己吃过亏,受过伤以后,才明白这世间的一切道理。
五十多年的时间里,我不敢爱上任何一个人,你们知道那种痛苦吗。这世上有一个男人,他那样明媚地站在你面前,温柔地以礼相待,给予你这世上唯一的偏爱,可是你,可是你,因为害怕,因为自己的缺陷,因为自己内心的阴影,一次又一次地故意伤害他,拒绝他,将他一点又一点地推出去 ,这种痛苦,你们懂吗?
我把自己关在家里,逼迫自己远离一切热闹,远离所有的男人,我怕,我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地爱上他们,我怕自己会再一次痛苦地活着……那种感觉,生不如死……
哼,这些,你们这群人,是不会懂的,于你们而言,“爱”是自信,是勇敢,是美好,可于我而言,“爱”,是自卑,是恐惧,是退缩,是想要靠近,却一次又一次地退缩,是看着他离开,既快乐却又痛苦……
我这辈子,大抵再也不会同旁的女人一样,正常地活着,也再不会,像一个正常的女人一样,可以去爱一个人……
可没关系,没关系,至少,我为姐姐报了仇,我用他对待姐姐的方式,夺走了他唯一的儿子,哈哈哈……我此生,也不算白活了。”
她又哭又笑,我心疼她爱而不得,想爱又不敢爱的痛苦,可又恨她,恨她恩将仇报,恨她偏执至此。
“府尹大人当年抛弃你的姐姐,自此再无来过,的的确确是他的错,可他的错,又同玉华少爷有什么关系,难道,上一辈的恩怨,必须要用这一辈的幸福来偿还吗?就让它们都过去不好吗,如果,你的姐姐还在世,一定不希望会是这样的结局,也一定不希望,自己的妹妹,终日怀着恨意活下去。”
“哼,所以,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他陈年玦,抛妻弃子,难道,就不应该遭到报应了?什么清廉正直的好官,哼,都是假的,都是骗人的,他们都是一样的,身上的名衔再多,对起女人来,也一样狠心决绝,狼心狗肺……他们活该,我恨不能亲手活剥了他。”
“你爱过人吗?”
她忽然这样问道,我还不知道作何回答,她又问道,“你被爱背叛过吗?”
她似乎并不需要我的答案,自顾自道,“没有,是吧,所以,你又有什么资格,去评判我?当你爱了,又恨了,再来质问我不迟。”
说罢她头也不回,向着仙女山的方向而去。
我欲要叫她,狗牙拦住了我,“未央姑娘,别叫了,她呀,偏见太深,任何人都劝不了。”
我望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融于深夜之中,再也看不见了,终是叹了口气,狗牙说得没错,她经历了太多,几十年的生命在这世上得到的处世之道已经在她心里根深蒂固,旁人的三人两语很难改变,除非,有一个人,能亲自以身说教,愿意开导她,陪她一点一点解开心结。
“狗牙,我刚刚……是不是不该那样埋怨她的,她本来经历得已经够多了,没有得到理解也就罢了,却还要听我的质问?其实,她说得没错,这一切,都不愿她,一切的祸端,都是府尹大人自己犯下的,只不过,天意弄人,兜兜转转,这些报应,上天最终让他的儿子亲自替他偿还了。”
“未央姑娘,我娘常跟我说一句话,叫作‘人在做,天在看’,这天上住着一帮神仙,这世上每个人的命运,她所要经历什么,遇到什么,都是这些神仙给提前安排好的。”
我做势抬头看了看天,除了一轮弯月,还有洒满天幕的星星,再无其它,“神仙在哪啊?”
“未央姑娘,你别不信,我娘说了,咱们人呐,无聊的时候,总会到馆子里,喝上一盅茶,听那台上的戏子,演那些悲欢离合的故事,他们这些神仙,每日在天上,也时常会觉得无聊,因此,就在每个人的命薄上,写那么几笔,看咱们给他演戏玩呢。所以,我娘总告诉我,生活里的事呀,别当真,就是一场戏而已。这些神仙总不可能天天都喜欢看苦情戏的吧,或许这些神仙哪天觉得哪个人太苦了,不好玩了,在那书上写几笔,那富贵不就轮到他身上了吗。”
狗牙总是不忘他娘的教导,时不时便要说几句人生哲理出来。
“对了,狗牙,驻颜村的事,你可都知道了,有没有对你治病救人有什么启示?”
一谈起治病救人的事,狗牙就变得郑重严肃起来,搔搔脑袋,道,“未央姑娘,经此一事,我还真得到了一些启示。玫瑰国的医书,上至黄帝时代的《黄帝内经》,到著名的《神农本草经》,再到当代的《草木传》,期间百千年之久,留下的医书更是数以万计,皆是一代又一代的大夫,不畏艰难险阻,不恋富贵荣耀,甘于寂寞寒窗,才为世人留下了这些稀世珍宝,但我考究上百种医术,发现,举凡医术,不伦是寂寂无名者,还是那些名垂千古者,所记载的,皆是内外伤的病症,亦或是东陆之上东西南北中,历来名山大川所见的草木医药,独独缺了一样东西,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被人发现。”
“是什么?”
“是‘心’。”
“心?”
“对。未央姑娘,曾经我以为,治病救人,不过便是望闻问切,以及草药之事。可经过锦玉姑娘还有玉华少爷一事,我发现,这世上有一种病,是任何的药,都治不好的,一旦沾惹上,虽不会致命,却要缠一辈子,甚或永远无法去除。”
“这是‘心’的病。”
“心的病?”
“对,心一旦出了事,这世上任何草药都不会管用的。在这方面,历来的医书,皆是空白。”
“未央姑娘,所以,我想凭自己的本事,在心病领域,为后世,撰写一部医书。”
“狗牙,你的理想,可真是多,我记得,你上次还说,你要走遍名山大川,遍寻这世上的好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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