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掉出来的是一只簪子,那簪子通体碧色清透,两颗圆润瓷白的珍珠作为花朵形状基底的点睛之处,颇为漂亮。而后是一块温润的白玉。
有半截毛笔落在簪子和玉石的旁边,接着又“叮叮咚咚”落出来了些色泽漂亮的石头。
海娘数了数,那发着微弱莹光的漂亮石头刚好有十枚。
刘老将袋子抖了抖,确定不再有东西掉出来后,将其搁放在刚刚从袋里掉出来的东西旁边。
“还有这本书。”刘老缓缓道。
海娘顺着老人的声音望过去,在刘老举起的手中,她看见了一本发黄的旧书。刘老对海娘的其他东西并不感兴趣,可唯独这本旧书。
旧书并不是从袋子里倒出来的,而是本该与海娘那套破烂衣袍放在一起。
因为它是刘老在当初海娘重伤垂死之际,从姑娘的怀里找到的。或者说,这书是从那早已不能遮蔽身体的布里掉出来的。
不过当时在场的人并没有对这么一位衣不蔽体的妙龄姑娘,产生一点别样的情绪,他们没吐出来就已经很不错了,想象一堆仍旧在喘息的碎肉块——
那便是人们断定海娘活不久的原因。
可谁让即使是“肉块”,它还是活着的呢?这便是海娘没被埋进土里的理由。
并非是村中的人们对于救助“活物”有别样的情结,只是因为村子里颇有分量的刘老不允许村人“杀生”,狼除外。
没谁知道刘老在村中已经待了多少岁月,只是在人们的记忆中,刘老一直在。村中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可以找他,刘老的话,大家也都听。
这或许就是同住一村的某种默契。
村人们一直都有个猜测,他们猜测刘老大概是信佛的,就算不是信佛的,也一定是信着什么的。
因为他无妻无子,无儿无女,整天守着村后的井,过得就跟个苦修者一般。只是没谁看见刘老在家中供着什么——比如佛像,比如有些隐秘寓意的图,信什么的人总会在家里也摆着信仰的具象物件,以此来表明信仰,刘老没有。
刘老除了会些医术,经验多点,能打狼,能种地之外,就是个普普通通的老人。
除了山林中的红眼畜生,这位老人对其他活着的东西,总会抱有一颗宽容的心。当然真若论起来,其实并没有宽容多少,不然海娘就不是养在阿牛家,而是在刘老家了。
“你从哪得来的这本书?”刘老问海娘。
雪白胡子的老人提出问题的时候并没有看着海娘,而是看着破损的旧书,随之他又很快喃喃自语道,“我真是老糊涂了,你什么都不记得,问你又能有什么用?。”
刘老叹了口气,将书交到海娘的手中,可他又不死心道:“你仔细想想,关于这本书,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海娘听话地仔细去看那本发黄的书,可无论她是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书只是一本旧书,没有开出花,也没有突然活过来。姑娘抬起脸,对着老人茫然地摇了摇头。
刘老没吭声。他盯着海娘上下打量了一番,视线在姑娘的脚腕手腕处稍微停顿了一小会儿,转身往墙边走了两步,从土糊的墙上取下了一把带着鞘的细剑。
“接着。”老人道。
事发突然,海娘没成想刘老会抛过来一把剑,她慌慌张张抬手去接。看着很细的一把剑,却十分有分量,海娘接得很准。
只听“咔嚓”一声,姑娘仅剩的那只腕子就以一种怪异的角度弯折着,而那把十足分量的剑,“哐当”一声落在地上,震得地面的细小尘埃都飞了起来。
刘老没预料到这种情况,他愣了愣。
接不住剑就不要去接,可海娘明明已经意识到那是一把接不住的剑,她依旧伸出手去接了。一般人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是不可能仅仅凭借动态视角,便预测剑的重量,可刘老捕捉到海娘在一眨不眨盯着剑时,微微放大的瞳孔,以及在手即将接触到剑时,有一瞬的位置调整。
她本来是接不住那把剑的——
刘老扔出的剑,名为光隐。
光隐剑是一把如同隔着水观鱼的剑。站在岸上的人去看水中的鱼,只能看见鱼的影子,而鱼在影子之下。光隐剑是一把隐在自己影子里的剑。
刘老知道海娘身上伤还未好,所以特意选的光隐剑扔过去的,他只是想看看这位姑娘的身体在与剑接触时会凭着肌肉反应做出什么样的动作。他本以为姑娘只会接住剑影。
尽管手腕折了,海娘却懊悔地看着落在地上的剑。她觉得自己没接住刘老抛过来的剑,应该是办坏了事情。她抬起那只扭曲的手去够落在不远处的剑。
见此,一向好脾气的刘老罕见地皱了眉:“你不疼吗?”这个问题他其实早就想问了。
在阿牛家的那段时候,老人每每去看她的伤势情况,清醒后的姑娘只是笔直地坐在床中,嗓子废了也是可以痛呼出声音的,可她只是安静地坐在那,安静地看着刘老拆开那些浸着血的绷带,她好像不会疼。
海娘用不上力气的手碰了碰地上的光隐剑,听见刘老问自己会不会疼。她点了点头。
是疼的。但又没那么疼。
她不知道刘老有没有明白自己想说什么,只是老人已经不再继续说话了。
他走到海娘身边,捡起海娘拿不起来的那把剑,把它当做支撑用绷带绑住海娘的手腕。
屋子外面有人在喊刘老,听起来好像是与猎狼相关。刘老听见有人找他,走了出去,于是整间屋子只剩下海娘一人。
海娘想到了阿牛之前也提了一嘴猎狼的事,不知道刘老多久后才会回来。
她看了看自己绑着剑的怪异的手,终于意识到现在两只手都已经不能用了。又要麻烦子皿婆婆,姑娘想着,抿起了嘴。下次做事情要更细心一些,她想。
其实海娘看出了剑的重量——通过剑身在空中带起的风。
接不住就不要去接,徒增缺点。自己已经是个废人了,若还要给旁人添些不必要的麻烦事,真真连废人都不如。海娘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又将目光放到了砸坏自己手腕的剑上。
剑很沉,沉得她抬不起手。但海娘却觉得,这真是一把漂亮的剑。如果能将剑从剑鞘拔出,它的剑刃一定闪闪发光,锋利又好看。
海娘忽然觉得她好像……好像也有一把锋利又好看的剑来着。只是海娘也知道自己忘了很多事情。
她曾经或许有一把属于她的剑,但这个想法只在海娘脑海里闪现了一瞬,便消失不见。
有很多事没法当下便被想明白。
就比如海娘身上的伤,阿牛他们都说是因为遇见了狼,可狼的牙齿参差交互,咬出来的口子也该是又碎又散。而她身上的伤虽然也是参差交互,杂乱无章的,但细究一番便会发现,伤口很规整,仿佛是用利器所切割。
刘老医术高明,经验老到,明明已经看出来了,仍旧选择什么都没说。
不过,她应该确实是遇见过狼的,因为阿牛说过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海娘身上的破布斗篷明显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
因为斗篷的材质与海娘内侧的衣物材质不同,形制也不同。而且混着野兽的血腥味。阿牛在很多遇见过狼群的死人身上问到过类似的气味。
又比如海娘那么重的伤,却能活。
子皿婆婆告诉她,活着的时候,要学着糊涂点。人们有意无意忽略掉海娘身上不合理的地方,只是海娘觉得自己已经很糊涂了,如果一直糊涂下去,会很不安,会觉得仿若站在悬崖峭壁,四周皆是万丈深渊,稍微挪动一点,就是万劫不复。海娘想要一个清清醒醒,明明白白地活。她想知道前因,想知道后果,想知道自己……这么能活,理由是什么。她至少得了解她自己啊。
她活下来,是为了“幸福”吗?海娘想到了子皿婆婆,想到了阿牛,想到了刘老,想到了村子里认识的所有人——
她能活下来的理由,是因为还有一群美好的人没来得及遇见,所以自己不能死?
她问自己。
一通胡思乱想后,她的心思终于落到了眼下:接下来能做些什么?总不能干坐着。
姑娘心里想着,不自觉看向旁边的老书。
那是一本很普通的书,仅从外表看并没有什么奇异之处。姑娘不太明白刘老为什么会对这本书感兴趣,她想翻开看看,但因着只有一只手,而这只手也差不多处于不能用的状态,于是直起腰正坐于地面,用细剑比手长出来的那部分抵着书页,这才轻轻将它翻开。
做出这些动作的时候疼吗?
其实挺疼的。
但海娘从睁眼开始就一直处于疼痛里,如今伤势好了不少,与先前连坐起身都不能的状态相比,也就不疼了。
在老书的第一页,发黄的纸张上面,有谁肆意挥毫着两个大字:剑谱。又在旁边的缝隙里费劲地挤着一行小字:龙大侠著。
大概是因为纸张大小有限,落笔的人写完剑谱两字之后才突然想起来需要标上名姓,所以才显着“龙大侠著”四个字狭逼紧凑,十分别扭。
原来是一本剑谱,海娘想。这是不是说明自己曾经能使用剑术?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一只被什么割掉,一只连剑都接不住。即使真的会用剑,也一定用的不怎么样罢,姑娘想着,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
她翻开第二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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