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今朝前世就发现,萧鸷好奇心过甚,尤为喜欢在危险的边缘试探,有股不怕死的劲。
后来被他教育狠了,才学乖了。
他与系统说过此事,系统不相信,总觉他冤枉萧鸷。
路今朝懒得解释。
就像他那盏九泉之下,漂亮稀有的贡品琉璃灯,好端端摆在书案上,和萧鸷独处了会儿,不知怎的,就摔碎了,尸体一寸一寸散落在地,瞧着死不瞑目。
让萧鸷在雨里罚跪,路今朝觉得不算冤枉他。
何况......
路今朝眼神幽幽,对前世任务的失败耿耿于怀。
萧鸷能扳倒他,在他意料之中,但能光天化日,把他从自己的府邸捉走,意味着那一时刻,路今朝身边的人都背叛了他。
萧鸷就不说了,必是他主导。
而萧烨林,沈京白、荣绍生......也没有一个无辜,没有他们的默许或者参与,他就算卧病在榻,也该收到预警,风声,不可能连将外袍都来不及穿,稀里糊涂就下了诏狱。
都想让他死?
他的人缘,竟恐怖如斯。
沈京白头发忽而一动,像被空气扇了下。
他不明所以回头,路今朝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放下手,将玄弓交给侍卫,低头察看地面嘴唇发黑的尸体。
路今朝拔除刺客胸膛间,沾血的乌黑箭矢,在指间转了圈,放在鼻下轻嗅。
“箭是景国造的,毒为见血封喉,人是......”
听到景国两字,荣绍生视线落在路今朝身上。
荣绍生少时被拐去的地方,就是景国,荣绍生目光从路今朝身上移开,没说话,修长如玉的手指翻过尸体,扯开后领露出被虫咬过般的痕迹。
这人身上遍布抓痕,仿佛痛痒难忍时所挠。
“魏王?”沈京白脸色骤变。
魏王萧亥,先帝胞弟,当今亲王势力最强的一位,封地辽阔,且临近景国。
魏王麾下,就有位鼎鼎大名,擅于用毒的谋士。
“他派人杀我做什么。”沈京白自认与魏王无冤无仇。
“圣上年幼,宫墙之内,身边可依靠者唯有太傅,想来会对太傅言听计从,但这位太傅,”荣绍生看向凑得极近的两人。
“与摄政王亲密无间,想来时常为摄政王说些好话,如此,魏王想鼓动陛下,要费不少功夫,除掉太傅是最好的方法。”
沈京白一噎。
不知怎的,在荣绍生冷若冰霜的注视下,他竟诡异的,有种与路今朝狼狈为奸的被抓包感。
荣家祖上开国元勋,祖祖辈辈都是国之栋梁,论及对霁朝的忠心,就算是荣绍生那负心汉爹,都是一等一,本来极宠爱那姨娘,后来得知,与景国人勾结,将荣绍生拐去了,大怒之下也是亲手处死。
叛国被他们荣家视作最无法饶恕之罪。
有一个宰一个。
沈京白性情好,但被扣如此大的帽子,亦心生不悦。
他不过在萧鸷面前,说了两句阿朝的好话,顶多算结党营私,还能严重到叛国不成?
何况,他不觉萧鸷对他言听计从。
沈京白忍住没发作,压下不悦:“如此说来,魏王很可能派人与皇上私下联系。”
路今朝不紧不慢道:“早有联系了。”
萧鸷这些皇叔,没一个省油灯,怎么可能不利用这位小皇侄来对付他。
沈京白面色凝重。
魏王有异心他们早就知道,但与景国勾结,非同小可,这次刺杀失败,魏王打草惊蛇,想来很快会有动静。
“事不宜迟,我回府与父亲商议,”
沈京白将路今朝拉到一旁,低声道,“阿朝,你在宫里稳定君心,圣上年幼,切莫让他被魏王等人哄骗,以为这些皇叔是真心除掉你,来救他脱离苦海。”
路今朝哑口无言。
“我去?”
沈京白颔首:“没人比你更合适,圣上与你更亲近,这个节骨眼,你对圣上好些,他一定选你不选魏王。”
路今朝听到亲近两字,云淡风轻的表情一没,不知想到什么,犹如被踩了尾巴痛处的猫,“他何时与我更亲近了,你是太傅,分明是与你!”
“我一天才见圣上几回,”
沈京白摆手,难以理解,随即想到什么,“我了听说某位摄政王平时在宫里,大半夜睡不着,还要逮圣上起床,到榻前给他捉蚊子,整日形影不离的……”
路今朝一噎。
那叫形影不离吗。
他凝视着颠倒黑白的沈京白,后者面不改色,一本正经道:“总之阿朝,现在就靠你了,莫让圣上被魏王骗了去。”
路今朝脸色铁青,想要说些什么,动唇的那刻,落在沈京白身上的目光,忽而一顿。
面对一袭白衣的沈京白,路今朝眨了眨眼,陷入沉思。
他险些忘了,眼前就有个成功例子,前世,沈京白身为高危太傅,却在萧鸷身上,轻而易举达成了他想要的目标。
路今朝眼神微妙。
既如此,他为何不直接抄答案,盗用沈京白人设。
“方才萧鸷受惊了,”路今朝告状道。
沈京白蹙眉:“那是陛下。”
路今朝:“哦,陛下受惊了。”
沈京白瞠目,方才他赶鸭子上架,想趁此次机会,规劝路今朝缓和与萧鸷的关系。
本以为这位年少轻狂的摄政王,会浑不在意,让魏王放马过来。至于蛊惑小皇帝,尽管蛊惑去,他正好教小皇帝什么叫希望破灭,究极残忍。
没想到路今朝从善如流,默认了。
沈京白愕然半晌,反应过来:“那......回宫后记得宽慰陛下,他今日见了这么多血,让膳房准备安神汤给他喝,多安排人在外守夜,待陛下安睡后再走。”
路今朝点头。
在记了在记了。
前世之鉴,对萧鸷这种反骨,恶言恶语无用,既如此,他就采取怀柔政策。
先抢沈京白人设。
*
是夜,决定抄答案的路今朝,亲自给萧鸷送去了安神汤。
天子寝殿,灯火通明。
伏案习字的萧鸷,无声握紧手里的笔,抬头盯着路今朝手里的药汤,小脸雪白。
白天看到一众刺客尸体,他都没有此刻面白如纸。
萧鸷不止一次,喝过路今朝‘赏’的东西,但这种法子,对方已经很久没对他用过了。
今日,他又哪里做的不对吗。
路今朝将碗放在萧鸷面前,来时他特地清了清嗓子,这会嗓音听起了分外温和。
“安神汤,”纤长的手指在案上敲了敲。
“陛下喝了就寝吧,”
这话与‘陛下喝了就死吧’没有区别,此处没有旁人,还叫他陛下。
萧鸷浑身僵的块木头。
他想问能不能不喝,抬起头,面容迎着灯火的青年,白皙好看,眉眼却精致到淡漠,就这么望着等他。
萧鸷张张嘴,最后什么都没说,捧起碗,埋头咕噜咕噜喝完了。
“这么喜欢,”路今朝诧异一滴不剩,“再来一碗。”
萧鸷:“......”
一连喝了三碗,大抵是安神药效发作了,萧鸷很快就上了榻。
他穿着丝质甚好的寝衣,埋进柔和的被褥里,很快闭了眼,路今朝随手拿过一本古籍打发时间,过了会,抬起头。
萧鸷像是睡着了。
当傀儡皇帝,总归比在掖庭狱整日干苦活好,相较于那时候的瘦弱,这两年萧鸷长了些肉。
殿内明亮的烛光,映在小皇帝尚且青稚的脸颊,他五官清隽,唇红齿白,雅羽般的睫毛随浅淡呼吸,有节奏的颤动。
没有长大后凌厉的线条,倒挺乖,瞧着也人畜无害。
可惜,八成是假象。
路今朝合书收回视线。
苏公公轻手轻脚灭了灯,跟在他身后,毕恭毕敬问:“时辰不早了,王爷回寝宫还是.....”
路今朝顿步,半回过头:“去御书房,还有奏疏。”
苏公公应声,在前掌灯。
两人离开后,殿内沉寂许久,萧鸷在黑暗中掀起眼帘,睡意全无。
他手指搭在腕间,眼里闪过一丝困惑。
没有毒,肚子也不疼。
过了许久,萧鸷敲敲桌案靠墙的一侧,轻微震动后,掩在桌下的密道口浮现出来。
他用火折子点燃一盏灯,身影没入密道。
御花园一角。
萧鸷扶着树,身形微微颤抖,手指没入嘴里,大口将汤药吐了出来。
月光照在他脸颊,一片惨白,漆黑的瞳孔不住缩着。
落在枝头的一只乌鸦,好奇的歪头看他,
萧鸷缓了好一会,三月天的寒夜,他面无表情地擦擦嘴角,过了许久,朝乌鸦吹了声口哨。
融入夜色的乌鸦顷刻落在他手臂,萧鸷取下绑在腿间的传信。
是魏王。
很简短的一句:萧无咎杀心已起,早做决断,皇叔只帮你这一次。
萧鸷嘴角嘲讽,想起今夜异常,神态又有几分静默。
不久前,他卧在榻上,眼睛睁开一条缝,就看到案前身影,萧无咎一袭淡青色的长衫,墨发雪肤,在柔和灯火的映衬下,眉眼线条少了几分平日的泠冽。
像在给他守夜......
果然,今夜是他的死期了吧。
乌云遮月,空中冰冷的雨丝被风一吹,斜斜飘落,淋了萧鸷一脸。
他擦擦湿润的眉角,揉碎信,抚了抚乌鸦漆黑的羽毛,刚让乌鸦离开,深夜一阵交谈声,从莲花池边传来。
听到一声似有若无的“王爷”二字,萧鸷迅速躲进一旁树木草丛。
萧鸷透过枝叶缝隙,看到两道人影,一前一后,自御书房方向走来,停在不远处莲花池畔。
“人都安排妥当了吗,”青衣身影负手立在岸边。
苏熹公公撑伞道:“王爷放心,陛下寝殿四周都是暗卫,连一只虫蝇都飞不进去。”
萧鸷悄然握紧手。
“如此就好,”青衣人忽地低咳了声。
一贯精神抖擞的摄政王,不知怎的,今夜神色,变得有些萎靡。
“如此本王就放心了。”声音似叹非叹。
“王爷,”听着这句话,苏公公嗓音含了几分无措,“陛下不会有危险的,放心吧,倒是王爷你.....”
“唉——”路今朝摆手。
“我中毒已久,能撑到现在已是上天待我不薄,别无他求。”
藏在草丛里的萧鸷蓦然睁大眼睛。
“王爷何出此言!”苏熹公公急劝。
“万物相生相克,这毒总有解法,宫里的御医不行,便下皇榜召江湖神医,总能......”
“够了。”路今朝出声打断。
“你难道不明白,要是本王中毒的事传出去,不出三日,京都就会大乱!那些觊觎大霁江山,蠢蠢欲动的皇室王亲,不会放过如此机会。”
“那......”苏熹公公红了眼,“那至少让陛下知道吧。”
伞下青衣身影沉默一瞬,自嘲笑笑。
“知道什么。”
苏熹公公神情激动,急声:“让陛下知道,王爷在去掖庭接陛下前,就中了魏王那贼人的毒药,命不久矣!这些年都是强撑着病躯,独自守护江山社稷!.....出于无奈,才对陛下恶语相向,只有、只有这样,陛下才不会遭魏王等人毒手,反而成为他们拉拢对象!”
“王爷都是为了保护陛下啊!”
蜷在灌木丛的身影一顿。
路今朝摇头,细雨里又低咳了声,手帕在唇边擦了擦。
“希望多撑几日吧,好歹死之前,把魏王除掉,他看起来已经按耐不住了......这样本王去后,也安心些。”路今朝扔了手帕,淡声道。
“届时陛下有京白与一众贤臣辅佐,再没了我这个摄政王挡在前面,一切都会走上正规。”
“可是王爷,好歹让陛下知道这一切,不然他会一直恨你。王爷今夜不就想向陛下说明这些,交代后事嘛,为何、为何又什么都不说。”
路今朝负手站在雨里,沉默了会,低声道:“算了,就让他恨我吧......”
“本王死后,他放烟花庆贺,总比独自在宫里啜泣强,只是以后,真的就剩他一人在这深宫里了。”
暗处的小身影猛地抖了抖。
“王爷......”
苏公公哽咽一声,老泪纵横,竟再也说不出话来。
细细雨丝落在池畔,碧叶在这份未尽的哭腔中摇曳。
不知过了许久,窸窸窣窣,一个浑身湿漉漉的身影,从灌木里钻出来。
他站在原地良久,独自走到池边,拾起地面被雨打湿的手帕。
是血。
乌红的血。
他整个人顿住,黑夜里不可置信地反复看了看。
真中毒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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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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