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做?
你……终于问了……你这么聪明……猜猜看……
不,我猜不到……
你是猜不到,还是不想猜呢?
我不知道……
不,你什么都知道,范蠡,你什么都知道,你只是在装傻,你在逃避我……
范蠡,我告诉你答案,你想听么?我……
不,我不听,我不听……
夫差的脸逐渐在眼前放大,当夫差的唇逐渐贴上他的面颊
——突然,一把长刀贯穿了夫差的胸膛!
“不!——”
范蠡突然从床上坐起,惊喘着,一身冷汗。
“范大夫,你终于醒了,你怎么样了!?”
范蠡寻着声音望去,只见合仪在一旁,一脸惊喜的表情;合仪递上来一碗水,范蠡狼吞般咕噜噜喝完了。
“没事,没事夫人。”
“你这两日里,睡的一点都不踏实啊,嘴里总是咕哝哝地梦呓,也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范蠡想到方才做的梦,竟有些心虚,不敢去瞧一旁的勾践。
“我怎么,会在这里?”范蠡有点迷茫地问,他昏迷前最后的记忆,还在牢中。
合仪答道,“是西施姑娘,夫差醒来的时候,西施娘娘提到了你,夫差命人放了你。”
听到夫差的名字,范蠡心中一颤,而后,他便渐渐回想起来之后发生的一切。
那日,吴军赶到时,夫差昏迷、沮鞑重伤,范蠡百口莫辩,直接就被人绑了起来。回到吴国时,他也已经精疲力竭,却被伍子胥下了狱。
后来他在狱中昏倒。
再后来,便是在这里醒来。
“夫差?”他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道,“他醒了?”
“听说,说了这句话又昏迷过去了,”合仪又道,“不过,好在西施姑娘问的及时,要不,真不知道你要被关到什么时候。”
范蠡突然想到梦中夫差的样子,像是逃避般不敢去看勾践与合仪。
勾践始终没说一句话,用一种极为深沉的目光看着他。
合仪收拾了碗,说着要出去给范蠡盛点粥,合仪走后,屋内陡然间安静,范蠡有些不自然地看着勾践道,“大王,我没事了。”
勾践听罢,却陡然语气严厉道,“范蠡,下一次,如果还有下一次,我绝不允许你为了夫差铤而走险!”
“我们只是他的奴隶!被他一直羞辱的人!我们不是在为他卖命!”
勾践的声音在耳边咆哮,范蠡却仿佛灵魂脱了窍。
你,你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做?
你……终于问了。
你这么聪明……猜猜看……
夫差血染全身的样子再次浮现在他的眼前,除非他铁石心肠,才会一点都不为所动。
一切,怎么会变成这样?
范蠡疲惫地闭上了双眼,敷衍道,“大王,这次我们是值得的,夫差一定会比以前更加信任我们。你放心吧。”
勾践用一种略带阴沉的眼神看着范蠡,他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
范蠡身上都是些皮肉伤,只是因为筋疲力尽,才昏睡了两天,很快,就恢复如初,可以自由行动了。
但夫差,却迟迟没有传来转好的消息。
范蠡放马儿自由地吃草,自己则靠着大树,坐在草地上,不禁望向吴宫的方向。
夫差他,怎么样了?
那样长那样深的伤口,很难愈合吧?
万一不能愈合,牵连反复,便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范蠡的心中,不可避免地担忧起来。
——世上没有什么人是真正的钢铁巨人。
夫差返回吴国后,足足昏迷了三天三夜。
虽然他的刀口没有伤及要害,但伤口比较深,失血很多,而且刀口长,护理困难,当时情况很危险。
那天夫差醒来,侍女飞快地去向值班的御医汇报。
但他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问范蠡在哪里。众人鄂然。
西施陪侍左右,忙答道:“被伍相国下了狱。”
夫差说了句,“放了他,是他救了寡人,”然后就又昏睡了过去。——
而正是这句话,让范蠡彻底脱离了危险。
“哟,范蠡,找了你半天,原来你在这。”
“见了大王的伤势,本来还挺担心你,看样子是我多虑了,怪不得伍子胥要把你关起来,连我都有点怀疑你了。”
范蠡抬头,便看到了走过来的伯嚭,打起精神道,“太宰大人,这种玩笑可开不得。”
伯嚭嘿嘿笑了两声。
范蠡忍住询问夫差的念头,问道,“怎么样,事情还顺利么?”
伯嚭打量了一下范蠡,才道,“你范大夫安排的人,还能出什么问题?粮草运回吴国的前夜,被付之一炬。王孙骆这个监国,因玩忽职守下狱。只是听说你前两天一直在昏迷,就没来告诉你。”
范蠡拱手道,“那就提前恭喜太宰大人了。”
伯嚭这才愁道,“我来找你,就是要说这个事儿。”
“哦?出了什么问题?”
“我不是本来也觉得这事情板上钉钉儿了,但这几天,我多次找机会面见大王,自荐去越国当监国,都被伍子胥从旁作梗,给搅黄了,我这觉得要坏事,就赶紧来找你了。”
听到夫差的名字,范蠡心中骚乱了一下,然后才顺口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吴王,醒了?”
“醒啦醒啦,不过啊,那脸白的跟什么似的,没个人气儿。要不那伍子胥会这么生气地将公子波的余孽翻了个底朝天?这公子波,真是万死难辞其咎啊。”伯嚭道,“要我说,大王就该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不要操劳国事了,可谁劝他也不听,这身体再怎么结实也扛不住……”
伯嚭自顾自说的,突然想起来今天来干什么的,又转道,“唉,不是,我说,我去越国当监国的事,你得想想办法啊!”
不知何时,范蠡已经背对着他,道,“自然,等我们准备一下,再通知太宰大人。”
伯嚭瞧了一眼范蠡的背影,并未作他想,只是范蠡应下了这事,他心中便有了底,满意地离开了。
伯嚭走后,范蠡才转过身,眼中充满了复杂的神色。
“那这样说来,夫差还没有决定,由谁到我们越国去当监国了?”合仪道。
范蠡道,“伯嚭是这么说的。”
范蠡一回到住处,就把伯嚭的话告诉给了勾践。
勾践道,“如果是伍子胥就糟了。”
“伍子胥还去不了,夫差还需要他。” 范蠡道,“不过,若是伯嚭去的话,恐怕已经是不行了。”
合仪道,“那,还有谁更合适呢?”
勾践率先打破三人的沉思,“我倒是有一个合适的人选。”
范蠡问,“哪一位?”
勾践道,“太子友。”
范蠡听罢,突然沉默了下来,勾践觉得范蠡有点异样,看了看他,却没说什么。其实,范蠡从马场回来,勾践就觉得他有些不对劲。
合仪道,“吴国的太子?他合适么?”
勾践十分有信心地说,“他和夫差虽说是父子,但性格迥异。我见过几次他与夫差打猎,我看他是一个意气用事之人,又容易受人影响,如果他去做越国监国,对我们越国百姓,百利而无一害。”
合仪道,“这样说来,他倒是一个合适的人选。可是,我们怎么才能让夫差选他去当监国呢?”
勾践道,“最快的方法,就是要离间夫差与太子友……范蠡?”
见范蠡依旧沉默不语,勾践问道。
吴国太子,的确是一个不错的人选,正如大王所说,此人身上有太多可以利用的弱点。同时他也知道,把太子友成功推上越国监国的位置,也不是那么容易达到的,或许需要顺水推舟,一个连环计才能达到。
但这个连环计,想要见效快,正如大王所言,就是要先离间夫差与太子友的父子感情。否则,以夫差及吴国夫人的爱子之情,是断不可能将太子友放到敌国那么危险的环境中去当监国的。
离间计,这本该是再正常不过的计谋,可一想到这,范蠡心里恍惚间变得有些沉闷。
“范蠡,你有什么看法?”勾践又问。
客观地讲,大王的提议是不错的,目前来看,没有比太子友更合适的人选了。
可是,离间夫差与太子友,他真的要这么做么?
可是,可是……可是,他为什么要向自己问这个问题呢?
因为夫差救了他,他就心软了?下不去手了?
不,他不应该被夫差这种笼络人的手段所动摇。
他怎么能心软?那是他的敌人。为谋者,意志不定,是第一大忌,必会功亏一篑。
他之所以来到这里,他之所以坚持到现在,为的不就是越国么?为的不就是大王么?
可,即使这样质问自己,提醒着自己,范蠡的心中还是第一次不可遏制地产生了动摇。
范蠡这时才道,“太子友的确是个不错的人选,容我再想想。”
但时局形势瞬息万变,很多时候并不是范蠡能左右的,更容不得他多想。即使有时,你想停下来,现实也会推着你,让你不得不向前迈出每一步。
两日后的下午,他还在马场的时候,合仪便跑来找他。
“范蠡,你快想想办法。”合仪焦急道,“刚才来了几个侍卫把大王带走了。”
“为什么?”范蠡问道。
“我也不清楚啊,”合仪急道。
就是因为什么都不知道,才更令人担心。
可是在吴国,他们没有任何靠山,也没有可以打听消息的人,除了等,他们什么都做不了。但范蠡仔细过了一遍最近发生的事,实在没什么大的事情。
范蠡安慰合仪道,“没事的,夫人,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
他们回到住处,一等便是一个下午,眼瞅着太阳将要西斜,勾践还没有回来。这个时候,范蠡也预感到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范蠡,我们不能在这里什么都不做啊。”合仪急道。
范蠡此时心中也很焦虑,但他总觉得,倘若大王真的出了什么事,吴国人是不会放任他们俩个安安稳稳地待在这里的,此时,他与合仪的任何行动都颇为显眼,如果病急乱投医,反而会有不可预知的风险。
于是,他依旧平静地对合仪道,“夫人,什么都不做,对于现在的我们来说,或许就是最好的作为。”
“范大夫真是好定力啊,勾践已经被装进笼子,扔到后山荒地喂狼了,你还能在这里稳如泰山。”
突然,门外传来伯嚭的声音,紧接着,门被推开,伯嚭没有带随从,孤身一人来到了这里。
很明显,伯嚭有话同他们说,范蠡一直焦躁的心,终于彻底平静了下来。
很多时候,人的惊慌,只是因为什么都不知道,伯嚭的到来,必然会为他解开今天的所有疑惑,这样,他就知道自己面对的难题究竟是什么了,便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但合仪一听,却反而更加慌乱起来,“什么?太宰大人,你说的是真的?我们家大王他……”
“太宰大人,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恳请太宰大人为我们指点迷津吧。”范蠡请教道。
伯嚭笑了一下,表情变得正经地将今天的事情娓娓道来。
原来,伍子胥日前曾谏言加固重修阖闾所建的姑苏台,以增强对北方的防御和军事震慑。伯嚭知道后,便向夫差提议,不仅应该重修,更应该增建一所恢宏的宫殿,以后待夫差称霸天下时,用来大会诸侯,彰显国力。
伯嚭这一明显是拍马屁的提议,这次不仅没有被伍子胥反对,还被伍子胥夸赞。但伍子胥说,增建宫殿需要上好的木头,而吴越两地好的木材都产于越国,筹措木材是件很重要的事,需要一个熟悉越国的人来专门督办。
在吴国,最熟悉越国的人,自然是曾在越国当过监国的王孙骆,于是,在伍子胥的提议下,夫差便命人从狱中提出了王孙骆。
“那个王孙骆说,他在越国监国期间发现,越境内的确良木很多,但最好的两根上古神木,已被越国用来建了宗庙。他愿戴罪立功,去将神木取来,并为吴国挑选越国良木。”
伯嚭混迹官场这么多年,坐到吴国太宰的位置,自然也非等闲之辈。
说到这里,他便停下来,看着范蠡道,“怎么样,范蠡,嗅到什么味道了么?”
伍子胥想借伯嚭之力顺势捞出王孙骆,他正在为王孙骆的复出铺路。
范蠡只是笑了笑,并没有接腔,继续道,“那为什么我家大王最终会被关起来?”
伯嚭似嘲讽地笑了一下,显出一付对勾践此人颇不赞成的态度道,“想也知道啊,王孙骆说的话,大王肯定要叫勾践去证实一下,勾践去了,一听说要去取宗庙的神木,当场就要和夫差拼命。”
范蠡眉头一锁,又听伯嚭道,“不是我说,你家这个大王啊,明明是一个讨好夫差的好机会,真是,啧啧。”
看着范蠡跟合仪的脸色并不怎么样,伯嚭也没有现在打趣他们的心思,便收起话腔,转而问起自己真正关心的问题,“范蠡,你这几天到底想到什么办法了?新监国的人选,要快啊!否则,我们就只能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伍子胥把王孙骆捞出来,重新当回越国的监国。我可是花了不少心思在这事上,你可别让我白忙活了。”
“当然不是,太宰大人,”范蠡低下头道。
见范蠡不肯多说,伯嚭也没追问下去,都是聪明人,现在可以说是火烧眉毛了,他相信范蠡马上就会有所行动。
“你们啊,好自为之吧,最好是去劝劝勾践,亲自去把神木取来,以解大王心头之恨,”太宰知道不宜久留,说罢转身就准备离开,临到门口又加了一句,“记得提醒勾践,惹怒大王,谁都不好过。”
伯嚭离开后,合仪立马问范蠡道,“范大夫,我们现在究竟应该怎么办?”
合仪其实一直心中关切焦急,却对范蠡与伯嚭的话听的一知半解,云里雾里,一直不敢插话,现在她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范蠡的打算。
范蠡自然知道合仪所想,于是对刚才伯嚭提供的信息解释道:
“吴国正在积蓄国力,增建姑苏台耗费巨大,所以这绝不是伍子胥的真实意图。伍子胥只是顺水推舟想救出王孙骆……”
“……不,这也不是他的最终目的,”范蠡忧思更甚道,“他是想继续消耗越国,并借此,除掉大王。”
“恐怕,伍子胥早就和狱中的王孙骆串通好的了,这是一招连环计。”
“可那神木是越国宗庙的象征,大王是不会同意献出神木的,”合仪深以为信,“如果因此惹怒了夫差……大王他……”
勾践现在的处境就是最好的答案。
合仪心中焦急,随口抱怨道,“这个夫差,不是重伤未愈、奄奄一息么?怎么不消停,还搞出这么多事来?他怎么不干脆死在外面!”
范蠡听罢,沉默地转过了身。
“范蠡,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范蠡踱到了一旁,他还担心另一层事情。王孙骆说“要为吴国挑选良木”,这只是继续在越国当监国的巧妙托词罢了。伯嚭正是也看出了这一点,今夜才会如此匆匆而来,否则,伯嚭根本不会因为勾践被关而来告之他们。
这一切,不过都是伍子胥的计,增建姑苏台不一定会有,但除此之外其他的,伍子胥都会尽力达到。恐怕越国的宗庙是难以保全了,但大王的性命和越国的监国,这两件事却要一并解决。
“不用担心,夫人,我会想办法的。”范蠡答道。
他心中迅速梳理出一整套应对伍子胥的思路,伍子胥会顺水推舟,他当然也会,只看最后,究竟谁的舟能顺利到达彼岸。
但其中最重要的一环,仍旧是尽快推一个人去越国监国,这才是切中伍子胥此计的要害。
合仪看着范蠡一声不吭地站在那儿,她不敢打扰范蠡的思考。
此时,范蠡心知一刻都不能耽误了。他一直就被裹挟在这一层层的谋略与一次次的危急中,从来都是身不由己,从来都容不得他停下脚步。
伍子胥已经出招,他不能坐以待毙。
太子友……
他又想到了夫差奄奄一息的样子。
他只是设计将太子友送去越国,也不是要杀了他,不是么?
为了大王,他不能再犹豫了。
“夫人,我出去一趟,我们需要西施帮忙。”
终于下定决心,计成在胸,范蠡对合仪言罢,便走出屋子,阖上门,转身消失在刚刚降临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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