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微知道他今天打辩论。
“我会来看你。”
他发了位置给尤微,“这是跟外校的比赛,你进来看的时候就悄悄坐下。”
“来的人多吗?”
“不知道,不过大多是不同学校的辩论队成员。”
他今天穿了一身简朴的西装,打了一条黑色的领带,纯棉的白衬衫盖不住稚嫩的学生气。最近估计又没好好吃饭,瘦削的脸庞尽显青涩。
“等结束了我们俩出去吃,我请吃面。”
“再说吧,周末可能要复盘比赛。”
“现在不就是周末吗?”
“我说我们学长叫周末。”邬劲草还在整理题词卡,包括一些白纸,他自己带了一只签字笔,随手在题词卡上画一画,“嗯,有水。”
尤微总是觉得他压力好大,笑起来都是惨白的模样,也许是吃了不少苦,熬了不少夜。
辩论赛很快开始,尤微没有正经看过一场辩论,这是尤微第一次接触辩论赛。
邬劲草微微蹙眉,春蝉一样的扁唇小声在台下过稿。主席已经宣布比赛开始,今天的辩题是:如果注定无法成功,要不要继续努力。南林是正方,要继续努力。
“谢谢主席,问候在场各位!开宗明义:首先,如何能算成功?本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而我方也认为:成功是以事实能否达成既定目标为界定。在辩题的准备过程中,我们问了身边的同学朋友,大部分人第一反应都是:都注定无法成功了,我还努力什么?不如换个方向换条路。看似毫无悬念回答,其实反应出的是当代被优绩主义裹挟的大部分年轻人。当然,不能说他们或者我们错了……”
邬劲草在上面发言的时候,尤微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如果注定无法成功,我还要不要继续努力。
问题是什么叫注定无法成功——做一件事之前就知道结果吗?不都是做了才会有结果吗?尤微听得上头,搞不懂注定无法成功的情况。
“……在我们的文化中,努力是美德,努力永远是我们行动的第一纲领。可社会和我们自身的现实因素,就能说明这样的理想主义是错的吗?基于此,我方的判断标准是:在选择继续努力的情况下,是否有利于个人的发展和人类通向实现人生意义的彼岸。”
邬劲草之前打辩论跟尤微说过,判标一般会定的非常暧昧。
“像秋水浮云一样暧昧吗?”尤微笑道。
邬劲草耐心的给尤微解释:“就是听起来对两方有利,但是真正在论的走向方面,会更偏向于自己这一方的逻辑链。”
尤微摇摇头,听不懂这些术语,场上邬劲草还在继续:
“……在物质层面上,我们在继续努力这个过程中积累经验,培养能力。山本耀司说,“自己”这个东西往往是看不见的,你要撞上一些别的什么东西,反弹回来,才会了解“自己”。这说明了面对不能成功的时刻,你赴之一试,便会有无法替代的获得。还有当翻身越岭发现山丘那头无人在等候,是否所有的汗水都白流,当然不是,所以请你不要失望,因为群山连绵,山的那头还有山,谁也无法猜中哪座山背后有对的人等你……”
尤微想起论语里面有一句话,“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其实意思很简单,做这件事,不是因为这件事会成功而是因为这件事是对的,因为努力的过程比结果更可贵。
爱一个人也是。
“……有时发现战场明显输定了,可我会摆烂放弃吗?不会,因为我知道如果自己放弃了,接下来的三个月我都会迷失在后悔和遗憾之中”。
尤微不知道他会不会跟自己在一起,但是尤微会努力,尤微会努力接近他,走进他的生活,无论他爱不爱尤微。
“……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面对这样的现实,我们就应该抱怨努力无用吗?假设我是一个被老师和父母告诉毫无音乐天赋的男孩,但我想成为一流的歌手,所以我的努力是无意义的吗?当然不是,因为“我能”和“我爱”无法衡量啊,这是同样的道理。我注定无法成功,但我还没失败,看到哪个成功才会做,那也永远只能被困在现有的资源中,踌躇不前。
“综上所述,我方坚定的认为如果注定无法成功,要继续努力。”
辩论已经结束了,邬劲草过来叫尤微。
一睁眼看到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倒着看尤微,眉眼弯弯,像是天气很好的时候,日月潭深深浅浅的湖水。
“怎么了?怎么都结束了?我什么时候睡着的!”实在是后悔,到二辩对攻的时候尤微越听越困,根本醒不过来,一直在梦里义正言辞地阐述:“对方辩友,我们必须要坚持,这是世界观的问题,问您方,为什么马航失踪孩子的父母要一直找下去,他们找孩子的动力就是……”
“确实很上头啊。”邬劲草说上头很正常,自由辩有时候两边打急眼了都收不住。“你不是说要去吃饭吗?”
“你学长不是要开会复盘吗?先开完会再走也不迟。”
“输了。周末哥哥说回学校再看吧,庆功宴就不吃了。”
“输了?”怎么会输呢,尤微呆在原地,邬劲草把衣服给尤微,拎着尤微的包淡淡地说,“其实我心证也是反方。”
尤微慢慢地穿衣服,找自己的车钥匙,走出有空调的会议室,外面凛冽的寒风扇了尤微一耳光。
“为什么呢?”
邬劲草反问尤微,“如果注定无法成功,为什么要继续努力?”
“努力本身就很有意义,前提是在无所谓温饱、沉没成本之下,我努力我快乐,而一旦没有这些东西,就要开始算计,算计性价比算计回馈。”
尤微觉得没必要争执下去,“先去吃面吧。我答应你的。”
上车之后邬劲草做副驾驶,尤微提示他:“安全带。”他家里应该没有车吧,小明坐副驾都是自己主动系。
车里安静了一会,邬劲草突然开口。
“其实我欠你挺多的。”
一时间尤微也不知道怎么回这句话,尤微想听下文。
邬劲草沉默了很久,他说:“很感谢认识你。”
“感谢谁呢?”
他咧着嘴笑,尤微从未见他笑得这么开心:“感谢老天,感谢老天让我们相遇。”他又严肃起来,“微微,等我有钱了……”
“等你有钱了我会加倍让你还的,你就先欠着吧!”尤微知道他有压力,尤微希望在学校里,他们还是一样的地位,平等地交流。
拐角这家拉面,纯正兰州风味。
邬劲草没来过,他说他一直喜欢这座城市,尤微哭笑不得:“确实很漂亮,不过也就活几个瞬间。如果你一直在这里生活,你会觉得好像也没想象中那么好。”
“听说这就是江南?”
“烟雨朦胧吗?那是梅雨,基本南方都会有梅雨现象,很潮湿的,衣服都干不了。”
“冬天很冷吗?我听说没有暖气。”
“没有哦。年底基本要穿很厚很厚的羽绒服。”尤微看了看他单薄的棉服,“你没有羽绒服吗?”
他迟疑了一下,“有一件,不过我感觉还没到那时候。”
尤微带他去看师傅做面,“你知道吗?我特别喜欢这种苍蝇摊,做的东西好香好香。”师傅纯纯拿手抓,一抓一大把葱、一抓一大把蒜、一抓一把大把牛肉,尤微双手捧着大碗, “你看,香不香?”
“香。”邬劲草看着尤微,点点头。
外面开始下雨了,邬劲草的面还没有吃完。尤微就坐在窗边看着过路的人们。
烟雨朦胧。
尤微很少观察雨天,下雨的时候,尤微都是在家里听着背景音看书画画。邬劲草看着外面,这个街口正在堵车。本城的十二月已经很冷了,不少人已经穿上厚重的羽绒服,奔波在缥缈的雨幕里。
你没看我,我没看雨。
他的眼睛像小笼汤包流出汁水那样流露出对劳碌的人们的心疼,悲哀地说:
“微微,我们好像没带伞。”
尤微笑了,没带伞怎么了,“我有车啊。”
可是他好像更悲哀了,特别特别沮丧——“哦对,你有车……有车真好。”
回去的路上邬劲草很疲惫,仿佛打开了话匣子。
他说,他不喜欢下雨天,上高中的时候要早起,一到雨天就困意难推下不来床;
他说,他以前一直希望的就是当个好律师,以后可以挣大钱,现在不希望挣大钱,好好学法,可以考公考编,有份工作能糊口;
他说,室友很讨厌,作息不良,他有时候会睡不好;
他说,遇见你,很幸运。
“我今天好像有点失言,但是遇见你,真的很幸运。”
心脏好像冲击着胸腔要迸裂而出。尤微问他,你谈过恋爱吗?
“没有。我没时间谈,之前也没遇到什么心动的人。”一瞬间语塞。
尤微不知道该说什么。
如果注定无法成功,该不该继续努力。邬劲草说不该。“我会继续努力。”
“什么?”
“我说,如果注定无法成功,我依旧会所向披靡,勇往直前!”
“你说辩题啊,已经过去啦微微,好好看路,雨天不好开。”邬老师好像很不在乎。
“邬老师,”正好一个红灯,尤微凑近问他,“你今天穿的像衣冠禽兽知道吗?”
他饶有兴趣地眯起眼,“怎么说?”
就是你其实游荡散漫但总是争强好胜。
“没事。”还是不要跟他讲了吧,“你生日什么时候?”
“冬天。”
“那岂不是快了?”
“二月六号,那时候都放假了。”
“说不定赶上过年。”
“那咱俩也不会见面。”
尤微特意逗逗他,“邬老师不要太自信,你怎么知道我会给你过生日?”
他先是惊了一下,以掩盖眼中滑过的一丝失落,然后又恢复淡定,“如果不呢?”
“你在要挟我吗?”太有意思了,“看我心情。”
尤微有点热了,叫他开窗通通风。尤宏发消息问尤微,票买好了,记得十五号晚上八点到机场。
“你哥哥吗?”
“对啊。你呢?”尤微挺好奇他家里情况。
“家里就我一个。”他喝口水,“有哥哥是一种什么感受?”
尤微想了想,“怎么说呢,其实我还有个哥哥,不过没有血缘,但是关系很好。”尤微想起华裕阳和尤宏,“就像上面有人罩着,但是也有人压着,感觉父母不管的他们会管,有时候还会爆金币。”
“真羡慕你,家里这么热闹。”
“不是啊,只有尤宏跟我是亲的,还有另一个是别的叔叔家的孩子。”尤微也顺势问了一句,“那你们一家三口是什么样,是不是全家都围着你转?”
邬劲草转过头,“我和我妈过得很好。”
尤微知道问错话了,顿时心生尴尬,暗想快走快走,于是赶紧放了首歌。
他一定不开心。
“The Autumn leaves falling down like pieces into place, and I can picture it after all these days.”
“霉霉的All too well?你很喜欢她吗?”
“对啊,以后请你看她的演唱会。”
“没钱。”
尤微讨厌他说没钱,“跟我在一起不用提钱,不都说了吗,你先欠着,早晚还我。”
他看起来很开心,低头笑着说,“微微你像放高利贷的。”
邬老师可能有点累了,歪着头靠在椅背上。尤微把窗关上,防止他吹感冒。本来就是身体不好的人,可不能再生病了。
匀称好看的侧脸,眉目如画的少年,尤微想起尤微们初见时他为尤微挡下的那道题。
好像斑驳的阳光依旧在他的脸上刻下一道好看的伤痕,却被岁月抹平了疤。
手机还是在响,尤微怕吵醒他,关了静音。尤微不知道到底是谁在给他发消息,此时此刻,没有谁比他重要。
尤微不知道他的过去,也不知道他的未来,不过尤微希望,他们可以因为现在的足迹,在对方的未来里停留得久一点。
“叶片像碎片一样飘落,仿佛是命运的轨迹,多年以后我仍能想象这样的场景。”
多年之后的景象是什么呢?他们谁也不知道,不过尤微相信等自己到了那个时候,也会有同样的叶片飘落。
也许心境已经不一样了,但是不重要。
十二月,一个注定无法成功的季节,总有人会会继续努力。
单机时间好长呀,有没有饱饱来找我聊天呢[竖耳兔头]
不过我还会继续写下去哒!加油!
晚安哦(敲完字就要睡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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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辩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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