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好时节。
立春宫宴,备受宠爱的公主殿下,第一次见到年少寡居的尊皇太后。
“恭祝皇太后玉体安康。”
“仲阳公主,免礼。”
仲阳发现,听这声音,她们竟然是差不多年岁的。她大着胆子,微微抬眼去看这位太后,繁复的头饰和霁蓝的衣袍,虽然让她看起来更稳重些,却并不能够在她的脸上刻写风霜。
尤其是当她开口说话的时候,那种少年人的生机,即使她有意抑制乃至试图残忍地去抹杀,却仍旧失败了。
皇太后再如何持重,怎么看也都才二八芳华。
“所以,是为何呢?”
仲阳本不是叛逆的人,她之所以被当今圣上宠爱,正是源自于她的乖巧。所以,这是第一次,她明知自己的父皇对此讳莫如深,却仍旧按捺不住好奇心。
皇太后为何如此年轻呢?
自然是因为即使国朝立子杀母由来已久,为了不让外戚干政,先皇还是在最后的日子里特意选了她——三代忠烈的将门孤女。
皇太后进宫那年,才十岁。
仲阳忽然觉得很冷。
外头正是好天,但她所在,并不是好地方。
皇太后平日里基本不露面,连圣上的晨昏定省都免了,皇后和众妃嫔更是自不必说。她只在重大年节的宴会上才会短暂地出来坐一会儿。
所以仲阳再次有机会见到她,已经是中秋了。
今日的太后娘娘与春日相比,人更瘦了些——主要是仲阳主观上如此想,她甚至都没敢多瞧几眼,哪里知道她到底是瘦了还是胖了?
也许是太过关切。
仲阳不曾经历过情爱,但是她记得自己早逝的母妃总是私下讲父皇疲于政务、又累瘦了些。
应当是如此:心上记挂,才唯恐那人憔悴。
仲阳思及此处,忍不住有些想笑。她真是胆大包天啊,竟然敢“记挂”太后娘娘。可是仔细再一想,却又笑不出了。
太后是孤女,身后无母族;入宫即孀嫠,身侧常空寂。任谁看了,都觉得苍天在上对她格外凉薄了些。
仲阳以为,记挂这样的人,更像是在行善。
但这种想法又太过托大,她虽然颇得圣眷,但不过小小一个公主,皇太后哪里需要她的善意?
但是没办法,仲阳心中就是总想着太后。
哪怕满天下的人都说她头脑不清醒,她仍旧,很记挂她。
“太后娘娘今日的衣裳颜色,很好看。”这话说出口,仲阳就后悔了。她往日见同龄女子搭话,多是从衣裳上开个头,一来二去,也就聊开了。可这人是太后,她大为遗憾,大着胆子跟了这么久,最后说出口的,竟然是这样一句话。
“百草霜。”太后虽然意外她会这样问,却并没有生气,甚至还客气地道,“若是公主喜欢,本宫一会儿差人送几匹同样颜色的布过去。”
“多谢太后娘娘。”仲阳谢恩。她其实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又觉得无话可说。
她们之间,本就没有什么情谊。
所幸,有这几匹百草霜色的布,礼尚往来,总归是不出格的。
说到这布,仲阳觉得若自己是太后,听闻人夸这灰黑色的衣服颜色别致,定然是会觉得奇怪。其实那晚灯火昏黑,她并未仔细看过。
或者说并不怪灯火,要怪也该怪她。是她自己,从来都不敢正眼多看太后哪怕片刻。
不然,会被发现。
她的眼中,关不住,压不下,藏不尽,收不回,满满当当都是关切,和爱。
爱。
仲阳头一次想到这个字。
但避之不及,也无法否认,她就是爱了。
即使那是太后。
即使她们只说过两次话。
即使太后并不知道她的所思所想。
奇怪,但也正常。
奇怪自然是她竟然对这位年轻的太后起了心思,正常则是因为她和她,本是一样的人——万事难得自主。
身份尊贵的男子,呼风唤雨。而身份尊贵的女子,却举步维艰。她不敢想那些身份地位不如自己的女子,又是怎样捱过白天黑夜。
仲阳内心骂道:“好不公平。”
如此,她爱上太后,似乎可以解释为太后蒙受了极深的不公。
她自己也是,逃脱不了和亲的宿命。
宿命啊。
如果宿命是远赴关外,她能否在那之前,斗胆多求半缕春风?
“律回岁晚冰霜少,春到人间草木知。”
仲阳并非草木,却也能感受到,春日又至。如此,立春宫宴也到时候了,就在明日。
因为去年年末太后因为染了风寒,并未出席年节的宫宴。所以,仲阳已经快半年未曾见过她了。
也不知太后是不是又瘦了。
春风拂面,该是万物生。
1. “律回岁晚冰霜少,春到人间草木知。”——《立春偶成》 宋·张栻。
偶然看到这句诗,脑海中就很突然地冒出来一个故事。
2. 这本《槐安见闻录》都是些这样短小的故事,不定时更新。
感谢阅览,顺颂春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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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醉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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