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得月山庄悬灯结彩，宾客纷至沓来。一切都是为了庆贺得月山庄庄主夫人——楼近水的寿辰。
江南世族的梅里左家也受邀在列，派了家中的二公子携生辰礼前往恭贺。
此刻的庄主夫人房间里热闹非凡，小厮们正在不停往里搬运客人们送来的礼物，丫鬟在旁记账清点数目。大喜的日子，人人脸上都挂着笑意。
“其他人送的可有我送的这般合乎娘亲的心意啊？”
一道清亮的女儿声响起，话里还带着些江湖气。
楼近水闻声看去，便在门口见到了数月都未曾见到的阿槐，不由蹙眉嗔骂：“你还知道回来。”
表情却是欣喜的。
阿槐打趣道：“娘亲过寿，我怎能不回？若我此时还只顾着自己游历江湖，那岂不是忒不孝了些。”
楼近水笑出声：“油腔滑调，让我看看你拿了什么宝贝来。”
阿槐捧出手里的檀木盒子，恭恭敬敬地献上：“请娘亲过目。”
楼近水接过，盒子里面盛着的是两枚簪子，一枚碧红，一枚苍绿。
听阿槐介绍，绿的那枚叫一丈青，形似林中绿竹，而红的那枚叫雪里红，恰如雪中红梅。这两枚簪子都是由阿槐亲手雕刻、上釉制作而成。
面对这样精致用心的礼物，楼近水也再难装出拉下脸来的样子，抬手拍拍她的脑袋：“算你有孝心。”
阿槐乖乖答：“那是自然。”
楼近水又看了看她身上那件男装，说：“既然回家了就换回女装吧，一会跟我一起去前厅用饭。”
“好，都听娘亲的。”
“和你爹一样，惯会说这些好听的来哄我。”
楼近水说了她一句，随后便吩咐丫鬟下去帮她准备一套合适的女装。
许久没回家，阿槐想在娘亲跟前多待会儿，就没急着回去换衣服。
因着要去前厅见客，贴身丫鬟在帮楼近水整理发饰，阿槐待着无聊，围着送来的那些礼物打转。
“这枚玉佩是谁送来的？”阿槐从桌上的一堆礼物中拿起一枚玉佩细细打量，歪头说：“样子特别，用料也贵重，倒是个稀罕玩意。”
楼近水从铜镜中看了一眼：“哦，那是梅里左家的公子所赠。”
“左家？”
“是啊。”
阿槐脸色一变，心里突然生出些不好的预感。
她进一步确认问：“娘亲可知是左家的哪位公子？”
“好像是左家庶出的那位。”楼近水说着，接过丫鬟递来的账目，回她：“叫左陵游。”
阿槐：“！……”
老天爷，这倒底是什么样的缘分啊。
听到左陵游的名字后，阿槐心里顿时警铃大作。
想到如果一会在娘亲的寿宴上和他撞见的话，自己的身份自然不攻自破。那就意味着他们再也不能继续毫无芥蒂地一起闯荡江湖了。
眼下事急从权，阿槐只能选择先避上一避。
于是拱手作揖：“娘亲，生辰喜乐。女儿不孝，可能得先走一步了。”
楼近水一脸诧异，“你不是才刚回来？”
“嗐，我刚刚顾着和娘亲说话，都忘记自己和朋友有约了。娘亲不知道，我这朋友脾气可不好，晚了可就不等人了。”
见拦不住她，楼近水只好颔首答应：“好吧，在外切勿莽撞，注意安全，要记得常给家中来信。”
“记得了。娘亲，那我先走了。”
“去吧。”
阿槐和娘亲告别后，顺着廊坊离开后院，从侧门绕过前厅时，看见左陵游正和一容貌清丽的女子站在一块说话，二人姿态亲近、气场相融，任谁看都知道那是相熟许久之人才会展露出的样子。
有些冷不丁的，阿槐自嘲地笑了下，脸上没什么表情。
她在左陵游看过来的前一秒转身快步离开，和上次与他分别的样子大相庭径。
明知道他的决定，山柰还是问他：“你确定不和我一起回去？”
一阵穿堂风吹过，左陵游对山柰点了点头。
眼角的余光里，有道人影一闪而过。他皱起眉，不知道在想什么，模样有些冷峻。
得月山庄的宴会结束后，左陵游和山柰一同离开，两人牵着马一路走到山脚下的竹林，山柰止住脚步，“就送到这吧。”
左陵游：“嗯。”
山柰含情脉脉地看着他：“阿游，我等你回来。”
左陵游没有说话，只是很平静地望着她。
山柰知道，那是一种笃定无疑的表情。她相信，有朝一日他一定会回来。
很快，山柰骑马离开了。左陵游手抚马背，突然对着身后说：“你还打算跟到什么时候？”
躲不掉的。阿槐深呼口气，从竹林里走了出来。
她来到左陵游的面前，朝着山柰离开的方向问：“她是谁？”
“与你无关。”他不假思索，话里话外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阿槐默了默，“她喜欢你。”
她去看他的眼睛，“你喜欢她吗？”
得到的答案依然是：“与你无关。”
可阿槐却说：“有关的。若你喜欢她，我会离开。”
条件反射般，左陵游的眉心不自觉地跳了一下。
阿槐还在看他，一心等着他的回答。好像这回答很重要，重要到下一秒就能决定人的生死。
许久后，他说：“我不喜欢她，但也不喜欢你。”
“那就好。”阿槐如释重负，轻轻笑了下，仿佛那一句话真的能决定她的生死。
左陵游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他有很多话想要问她，比如为什么会出现在得月山庄、为什么说不喜欢她也笑着说好，又比如为什么非要和自己结伴同行，但倒底是没有问出口。
阿槐牵起他的马，对他笑笑：“不是说好了要一起闯荡江湖，走吧。”
阿槐走了三五步，而左陵游还在原地不动。
“怎么了？”她转身问。
“你真的就只是个小游医吗？”
阿槐敛了脸上的表情，定定看着他说：“那你呢？你又是谁？”
许久都没人说话，她清楚地看见了他眼里的挣扎和犹豫。
阿槐叹了口气：“既然你我都不想说，那以后就都不问了。现在这样不是也很好吗？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心里也能少些负担。”
“那是你。”
“什么？”
左陵游两步走到她身边，牵过缰绳，重述道：“想少些负担的人，是你。”
阿槐：“……”
后来，他们顺着尹都一路向东，经过了许多不知名的山川和河流。
见过花食虫，也见过了鹰逐人，看见溪流汇入江湖，万物在凄寒的清晨苏醒。
阿槐没有问他他们要去哪，只觉得能像现在这样默默同行便也是件不坏的事。
路上，左陵游走在前头牵马，阿槐坐在马背上。路过一棵石榴树时，她伸手够下一朵火红的石榴花比在鬓边，问：“阿游，这花好看吗？”
左陵游只看了一眼，答她：“很丑。”
阿槐也不气恼，伏身将花插在他的发间，笑说：“我觉得和你甚是相配。”
日升月落，星烁云遮。在这条同行的路上，阿槐真心的希望，一辈子没有尽头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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