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已经替你杀了你下不了手的人，剩下的人你要自己动手，千万不要心软，只有杀光周大夫一脉，你才有一线活命的机会。”
在那气若游丝的声息中，虞兰珠猛然从梦中惊醒。
大概是梦的末尾太过惊人，她的心脏剧烈地抖动着，仿佛要跳出胸膛一般，几乎喘不过气来。
“喂喂喂，你怎么了？”正当虞兰珠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时，幽魂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倏忽出现在她的眼前，她虽然还是往常高傲冷漠的模样，眼底却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
幽魂隐藏得很好，可虞兰珠还是捕捉到了，惊悸到失控的心竟奇迹般地慢慢平稳下来。
“没事，陈年噩梦罢了。”她对着幽魂微微摇了摇头，慢慢地坐起身来，忽然手背忽然感到一点凉意，一滴汗珠落在了手背上。
虞兰珠这才意识到浑身湿滑黏腻，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晒了一会儿却又未晒干的时候。
她天生好洁，当即伸手就要拉响床头的金铃儿。
指尖即将碰到从金铃内部垂下的丝绦时，她的手忽然僵在了半空。
这是燕王府兰亭苑的住处。
昏迷前的一幕如同皮影戏般在脑海中回放。
虞兰珠忍不住摸向后脑勺，似乎还带着残留的隐痛。
她低头看了身上的衣服，还是昏迷前的那套男装。
虞兰珠随意地收回目光，转头看向幽魂，“我昏迷的时候，有发生了什么事儿吗？”
幽魂是魂体，一直都是清醒状态，当她睡着时还可以控制她的身体。
“那倒没有，赵沉让周老头给你看了看脑袋，发现没有大碍之后，就把你放在这里自生自灭了。”
虞兰珠哦了一声儿，幽魂接下来的话，让她立刻来了精神，“赵沉现在正在外间喝茶。”
既然插翅难逃，不如同归于尽。
“不过你也别想去以一命换一命，现在的你根本就做不到，你被喂了软骨筋。”大概看出虞兰珠的心思，幽魂懒懒地掀了掀眼皮儿，“周老头捣鼓出的新玩意儿。”
虞兰珠捏了捏拳头，发现果然不如以往有力，有一种生锈的迟滞之感。
蒙汗药、软骨筋，这个老东西净会琢磨些下三滥的东西，再凑个合欢散，就可以凑齐赵嘉怡话本里的三大奇药了。
或许，合欢散在九年前就已经研究出来了。
幽魂之所以跟了赵沉，就是因为催情酒之故。
一千年前，古人就发现鹿血、淫羊藿有助兴之效。
但经过众多不愿透漏姓名的富贵闲人考证，根本达不到赵嘉怡话本中让人失去理智的地步。
幽魂、赵沉都是意志坚定之辈，不可能轻易中招儿，除非真的达到了合欢散的效果。
想到这种堪称无耻之尤的药竟然真的问世，前世虞兰珍杀周老头倒真是为民除害了。
虞兰珠撩开纱幔，在即将起身的那刻，忽然偏头问幽魂：“大哥对我们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幽魂原本漫不经心的模样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定定地看了虞兰珠良久，才移开目光低声：“当儿子养。”
虞兰珠捂了捂眼睛，“该说我幸运还是遗憾呢，就像娘没有为我而死一样，大哥也没有用命给我上最后一课。”
应该是幸运，没有梦中的那幕，她的恨可以纯粹一点。
……
虞兰珠脚步虚浮地下了床，熟门熟路地挪到大衣柜前，从里面取了一套衣服换上。
衣服都是姑姑虞岚准备的，十分合身。
她来到外间，一道高大的背影映入眼帘。
赵沉此时已经没有喝茶了，负手立在窗前，似乎是在欣赏外面的一簇绿竹。
大概是听到了动静，他慢慢转过身来。
一张和梦中相差无几的脸出现在虞兰珠眼前。
看来老成脸也有老成脸的好处，人虽然没有年轻过，但似乎岁月在他身上停滞了。
一张脸从十八用到三十三，几乎都没有折旧。
虞兰珠慢慢挪到窗下的书桌旁，从上面端了一盘儿未动的糕点，混不吝地半瘫在梨花椅上。
她抓了个梅花造型的面果子丢进嘴里，仰头望着身前站着的赵沉，含糊不清地问道：“我是该唤您一声儿姑父，还是圣上？”
明明是仰望的姿态，却有种睥睨的神气。
面对虞兰珠的挑衅，赵沉神色不变，低头和她对视，“我以为你会问问秦昭怎么样了？”
虞兰珠抓着面果子的手微微一顿。
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常，垂眸往嘴里丢了一个，“圣上大发慈悲，告诉侄女吧。”
她认输般地喊出圣上，屋内却是一阵无言的沉默。
虞兰珠抬起眼眸，发现赵沉弯腰拿了盘中里最大的面果子。
大概注意到她的视线，他的目光再次看了过来，“兰珠，你这么聪明，应当知道朕想要的是什么。”
虞兰珠对着他嗤笑一声儿，直接转头面向蹲在她身前的幽魂。
明明还在笑着，泪水却止不住地浸湿了眼。
她伸出右手，在幽魂悲切的目光中，一点点地穿进魂体的胸口。
按照周神医的解剖图，一一抚过她的五脏位置。
心、肝、脾、肺、肾。
天生神力者，异人也，血脉亲人可以形补形，治百病。
大哥是血脉亲人，姑姑也是血脉亲人。
世人都说赵沉喜欢母亲宁绾，可事实上他跟父亲一样，真正在乎的是他们的结发妻子。
赵沉根本不是帮凶。
他是急病乱投医，哪怕有一线可能，也要救病重妻子的始作俑者。
幽魂一直说之前不知情，才会认贼作父。
其实她怎么可能不知情。
哪怕她再愚笨，大哥临死前的那番话，就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了她真相。
如果真的只有虞兰珍需要她的心脏，他的死就已经永远地除去她的后患。
他却用尽最后一丝生机，多此一举地杀掉了帮了她一把的周凌。
最后更是叮嘱她要杀光周神医一脉。
因为只有杀光周神医一脉，就没有人再懂换器之术，她才可以真正地安然无忧。
否则她就永远都是一味被人觊觎的药。
天生神力者，异人也，血脉亲人可以形补形，治百病。
或许去掉“血脉亲人”，这个错误的假说，曾经在周神医那里也是可以成立的。
“够了。”赵沉依旧面无表情，可是手中造型精美的面果子已经攥成了一团。
虞兰珠没有理会他。
微微抬起手，停在了那张颠倒众生、美得令人心生恍惚的脸上。
她轻轻地问道：“你究竟是怎么忍受过来的？”
面对着始作俑者，面对着随时可能落下来的刀，还要装作不知情，还要装作感激涕零。
幽魂没有回答，赵沉再也维持不住镇定冷静的面孔。
他一把推倒虞兰珠，用身体将一人一魂隔开，冷冷地俯视着委顿于地的虞兰珠。
“虞岳之所以娶你母亲，不过是因为朕多看了她两眼，他不想他的妹妹难过，刚好他也需要一个寒门继室来打消父皇的猜忌，所以才顺水推舟娶了你的母亲。”
“宁绾一直都是个相当聪明的女子，她很早就从幻梦中醒来，虞岳因为要将你的心换给兰珍，巴不得让你孤立无援，所以早早地就给了她一封休书。”
“或许是一个母亲的直觉，她虽然不知道真相，可还是留在了魏国公府。”
“她在魏国公府过得什么日子？出身卑微又无人撑腰，白日要忍受各路贵妇人的取笑质疑，晚上还要应付你那挑剔刻薄的祖母，以致于积劳成疾，在你八岁那年就已经沉疴难起。”
“在病入膏肓的时刻，她终于自私了一回，要去和被她辜负、却始终无怨无悔的情郎走完人生最后的路程。”
“可是因为女儿遭遇不幸，她又留了下来。”说到此处，赵沉居高临下、语气阴冷地反问虞兰珠：“而你又是如何对待你母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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