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什么?”
在纯真无害的目光下,崔皓羿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愧色,他略微偏侧过头去,视线也低垂在一旁。
“其实我有个不情之请。”
“不情之请?不是你怎么还加码……算了,你先说,但你刚刚可是说过的,我答不答应全由我自己,所以你别想道德绑架我!”
大概是军人做派,崔皓羿实在跪得标准,全身的肌肉都紧绷着。
在听到“崔清婉”答话后,崔皓羿正过头来,紧张且认真地开口:
“绑架?娘子放心,即便此事有危险,羿也不会让娘子陷入绝境之中。”
“哎呀不是这个绑架!”
刚要辩解,“崔清婉”想了想又止住话头。
“咳嗯——那个,三郎君能许这样的承诺自然是好事,现下你不如说明白,到底需要我帮助什么事?”
“说来惭愧,明明娘子肯屈身在阿婉身上养魂已是莫大恩典,可我还是想请娘子以阿婉的身份周旋于各方势力之间。”
“远如权贵,近如长兄,以娘子聪慧,定能发现不少线索。”
“羿别无他求,只想找寻真相,因为这不仅是对阿婉,也是对娘子,甚至还有因这场祸事丢掉性命的诸多人,都是一个交代。”
“可我也清楚,我这样的请求,分明就是慷他人之慨,即便我会尽全力保护娘子安危,可这也不能更改让娘子涉险的事实……”
絮絮叨叨的话语还未说尽,单膝下跪的姿势依旧挺拔,“崔清婉”有些诧异地打量了对方几眼。
如果方才她只是觉得崔皓羿为人有礼,可自对方说出要给所有人一个交代时,“崔清婉”便觉得他与常人不同。
他能记得为这场事牺牲的仆从,他没有把那些人只当做下人。
在这样一个陌生的时代,纵然封建等级森严,可他依然能抱有温存的目光对待底层人。
“好,我答应你。”
也许是心底一瞬间的触动让“崔清婉”失了神,也许是这样的情形下她无法置身事外。
总之,她应答得不假思索。
“这……”
崔皓羿显然是没有想到对方的果决,他怔了怔,而后开口道。
“虽说我乐得这样的结果,可娘子当真不再考虑一番吗?”
“昔日自然有我疏忽的缘故,可阿婉贵为桓王妃也会遭人算计,更别提今日阿婉的身份,即便有崔家护佑,想必娘子未来遇到的试探也不会少——”
“三郎君是觉得我答应得太快?”崔清婉一转眸子,恍然大悟。
“……是。”
“那不如我提个要求?”
“娘子请说。”
听到身前人要提要求,崔皓羿终于松了口气。
他是希望这位娘子能提出一些条件,甚至说,这条件越难满足越好,起码,这样他会心安一些。
“噢!那要求就是你先站起来,你一直跪着,我有些眼晕。”
确实眼晕,对方跪着的时候,只要自己视线稍微向他的脖颈以下扫去,内心都得默念数十句“罪过”。
“嗯?”
见崔皓羿怔愣,“崔清婉”抬抬手掌,隔空做了个搀扶起身的手势。
“你站起来,我就答应你了。”
崔皓羿本还打算再辩解几句,但见“崔清婉”一副自己不起来就装聋作哑不听的架势,迟疑了一瞬便站起身来。
“娘子,”站起身来的崔皓羿蹙着眉摇摇头,“娘子这要求有些草率。”
但对“崔清婉”来说,崔皓羿本就仪表堂堂,此时他站在自己面前,宽阔的胸膛直接占据了她整个视野。
随着言语,崔清婉清楚看到对方胸膛的起伏,她不由地干咳一声,将视线移到对方的脸上。
嘶,真是张正直伟大的脸啊……
干咽一口不存在的口水,“崔清婉”心虚地笑道:“不草率,不草率。”
想来你妻子站在你身前说嫁你,肯定也不是草率决定,毕竟太充足了,嗯,理由很充足。
心中诽谤一句,而后又增添数句“罪过”,随即“崔清婉”回过神正色道。
“既然现在我们已经成了探寻真相的盟友,那我还有件在意的事,想要和三郎君确定一下。”
崔皓羿眸子一颤,显然是预料到眼前人想问什么。
“娘子不必问,这合该由我主动交代——毕竟,崔家如今不伦不类的做派皆是由这场卑劣计划造成的。”
_
_
_
卑劣计划,难怪崔皓羿会这样评价……
“崔清婉”坐在屋内东侧的圈椅上,垂眸思索。
余光里,她瞥见崔皓羿正伏在书案上写着什么,想来是为了缓和二人目光接触的尴尬。
显然,这样的事由他说出口也足够残忍。
简要提及间,她了解到他们的父亲因不满族内安排而从大族里脱离出来投身军营,却在取得军功后不幸战死沙场,唯留他们兄弟姐妹几人守着落寞的崔府过日。
也因为这样的缘故,崔家年长的那几位可谓是说一不二,行事颇有手段。
在他们的庇佑下,崔家上下兄友弟恭、姊妹和睦,是个标准的模范门户。
可有些事,并不是和睦友爱就能解决的。
“我大哥在朝中颇受倚重,但他一贯支持我朝皇室正统。”
“虽说自当今圣人继位以来,中宫权倾朝野,经常有僭越之举,可有关皇储一事,朝中大臣们是心照不宣。”
“即便来日继位者并非太子,而是其他皇子,以后只待削减太后势力便可,现在还犯不着去与其一争高下,且历朝历代这样的事屡见不鲜,也用不着惊讶什么。”
“大哥始终认为,做臣子的,既食君禄,便行忠君之事。而忠君之中,他首要做的就是保证这朝廷仍然是皇室正统。”
“忠君之理,人尽皆知,想必娘子也有自己的见解。”
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
崔皓羿这样讲,“崔清婉”自然是能够理解,这也和崔皓月所讲的崔家与桓王府不对付局面很是吻合。
可若只是这般,崔家为何会让清婉娘子嫁于桓王?难道真是李澈强取豪夺?
“桓郡王乃是当今圣人的嫡亲兄弟——景亲王李旭升的第五子,名澈。而他其余的四位兄长,分别是盛郡王李珏、惠郡王李知、楚郡王李泓以及宁郡王李逸。”
“在这之中,盛王李珏与楚王李泓最是杰出,堪称这一代皇室宗亲中的翘楚。”
“身为皇室优秀者,且自己父亲又是圣上的嫡亲兄弟,他们自然也会有一些盘算,娘子不必看我,达官显贵们对这个可是嗅得灵敏,只是不明谈而已。”
“现今不知盛王与楚王二人间如何决断,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二人一致对着太子一派紧盯猛打。”
“身为那二人的兄弟,桓王自然是站在了太子的对面,与我们崔家水火不容了。”
“以上所讲,便是摆在明面上的事。”
“而计划,自然是暗里进行的。”
不得不承认,崔皓羿讲故事还是很有天赋的,因为铺垫得够详细,所以转折时才这样吊胃口。
“崔清婉”在圈椅上三分虚坐,她目光低低地斜向一侧,认真回想方才的听闻。
“我兄长是支持太子不假,可也不一定非得因此而去讨好中宫,何况中宫与太子也不全在一条心上……”
“说来娘子可能不知,现太子李茂非皇后亲生,其生母乃是一名宫女,在诞下皇嗣后便难产而亡,皇后因此收养了太子。”
“而圣人与皇后另有一爱女,是为承乐公主。”
“承乐公主因早年间跟随被先帝贬黜的圣人颠簸流离,故而备受怜爱。”
“自圣人即位后,承乐公主一再受封,生活极尽奢华,所用所得简直超过我鲤泮以往的任何一位皇家子弟,就连先帝的独女麟华长公主,与之相比也稍显逊色。”
“宠溺之下,承乐公主的行为也越发猖狂。”
“仗势专擅朝政,承乐公主与皇后大肆收受贿赂,侵蛀国本,引得朝内朝外愤怨沸腾。”
“无论是屠夫酒肆之徒,还是为他人作奴婢之人,只要找到门路向其二位行贿三十万钱,就能够得到由皇帝亲笔敕书任命的官位,这便是大名鼎鼎的‘斜封官’!”
“而这些官员在朝廷内,竟已达到数千人!”
“承乐公主仗着圣人恩宠,联合中宫染指朝政,气焰过甚,甚至她还想让圣人立她为皇太女。兄长得知此消息后,认为中宫须被敲打一番,认清局势。”
“而这,便是兄长与桓王交易的缘由。”
交易,还是与桓王。
明明只是在回想方才对话的“崔清婉”竟也忍不住发出一丝冷笑,一如崔皓羿眸底那晕不开的哀伤。
被至亲之人当作政治斗争的筹码,难怪崔皓羿会说他们崔家凉薄。
大抵清婉娘子也是明白,所以才会以匣中夹层的方式向胞兄求救。
但这么说的话,为何清婉娘子还让崔皓羿帮帮桓王?
至于承乐公主想要皇储地位一事,“崔清婉”可没崔家人那么愤慨。
她并不认为这样的念头有什么不对,她可不会以父权社会那一套去要求女性。
士农工商,男人做得,女人自然也能做得。
只是,承乐公主与皇后卖官鬻爵的行为十分可耻!
侵蛀国本,收刮民脂民膏,不论在哪个时代都应当被唾弃。
但也真是奇怪,明明想要得到最高权力,为何还做这种亏损国本的行为?
这承乐公主……是不是脑子不太好使?
注:
“有亡国,有亡天下。亡国与亡天下奚辨?”
曰:“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是故知保天下,然后知保其国。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
——顾炎武之《日知录·正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宫斗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