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田的不远处，出现村落农家，几乎家家户户门前都用几排竹竿晒着从蚕茧上手工拆出来的蚕丝，原本单薄似羽的蚕丝因为数量过于多，厚厚一叠晾在竹竿上。地上的簸箕里还放着一大团未拆出来的白色蚕蛹。
就在冷授羽疑惑为何此地村落白日也不见村中民众，家家户户大门紧闭，阡陌空无一人，与钦州市井之热闹完全不同时。
这时，木门从内向外打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欧拄着拐杖颤颤巍巍走出来，坐在地上的矮凳伸着满是皱纹的手，旁边放着一盆打来的水，从簸箕捡着蚕蛹开始拆蛹。
冷授羽见老妇手法娴熟的拆蚕蛹，上前道：“老人家，听闻钦州以谷类为作物，不知是何时开始兴蚕桑。”
老妪抬头，昏花的老眼中出现一位身穿红衣，容颜如玉的年轻男子，将手里拆好的蚕丝放在一旁，颤巍巍道：“后生，你是外乡人吧。去年这里发生了一场大旱，谷作都死掉了，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没有作物换钱，又没有粮食，快要饿死的时候，幸亏知........”
“老婆子，你怎么还在外面！”
一个同样一头白发的老头拄着拐杖从屋子里冲出来，打断老妪嘴里的话，生气她的多嘴多舌：“你忘记了上面的命令了？还不快点进去！”说完，拉着老妪的手就要往屋子里走。
冷授羽心中生疑，拦住他二人：“两位老人家，为何这一片村落四处不见人影？”
老头看起松弛的眼皮，看了一眼眼前的年轻后生，“还不是因为上面的命令！”
“是谁的命令？”一旁的寒歇问。
老头刚要回答，继而目光注意到冷授羽身后，顿时脸色一变，摇着头一个字也不愿意再说，拉着老妪的手急匆匆往木门里面走。
“砰”地一声，将冷授羽、寒歇二人关在门外。
就在冷授羽还在沉思之时，寒歇望了眼方才老人看到的地方，身后除了一片茂盛的桑田外，别无其他，桑田里甚至连一声虫鸣都无，格外安静。
但以寒歇的内功，百丈开外所有声息都难逃他的耳力。
他收回目光，唇边染上一抹看破的笑意，却未点破，只道：“信雾，我看天色有下雨之兆，不如你我先行回去，改日再来查访。”
冷授羽见天色阴沉，确有落雨之兆，便点了点头，同意了。
他二人离开这一片村落之后，身后那片茂盛的桑田躲藏着的“尾巴”才敢冒出头，竟是一身衙役的打扮，大口呼吸了几下后，不敢停留，急忙报告去了。
知府府邸。
抄了小路，利用熟悉地理优势的衙役赶在冷授羽、寒歇二人回来前，回到知府。他一进入房间，房间内着急等待的矮胖知府以及精瘦管家忙问道：“情况如何？”
衙役捧着碗水一饮而尽，才缓解过来干涩疼痛的嗓子，“大人放心，那两位钦差没查出什么。那些村民都听着大人的吩咐，这几日老实地在屋子里待着。”
“这就好.......这就好”
知府用肥胖的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长长松了口气。看见管家殷勤地给他奉茶压压惊，接过茶，叹道：“幸好你想出用旬文抵罪的法子。不然一个太傅死在知府，本府别说是乌纱，就连项上人头也保不住！”
钱三忙讨好道：“这都是奴才应该做的。何况这件事本来就是旬文引起，那李太傅也算被他间接害死，他不去抵罪谁去。”
说起来，知府便一肚子火，“都怪那旬文不知好歹，本来他好好做他的知县，本府做本府的知府，井水不犯河水。谁知他非要跳出来斥责本府胡乱征税，要进京去告本府的御状。这钦州要是没本府的气运庇护着，哪能有今日的繁华。这些钦州百姓早就饿死在前年的大旱里了，本府多收点税又怎么了。真是岂有此理！”
钱管家忙为他顺气，“大人消消气，跟旬文这么个要死的人置气，气伤了身体划不来！”
知府不知想到什么，眯起被肥肉遮住的豆大眼睛，“钱管家，你说这中丞大人和厂公大人突然来钦州查案，是不是旬文说了些什么........”
钱三坚定地摇头，“大人放心，只要旬文的弟弟妹妹还捏在我们手里，他是绝对不敢乱说些什么。”
“可是中丞大人还待在钦州.......”
“大人，只要我们控制好局面，不让冷中丞有机会了解真相。他查不到什么，自己也就走了。”
听完钱三的话，孙知府这才稍稍安心一些，吩咐道：“让我们的人继续在街上待着，其他商贩屁民，一律回家蹲着，这几日不准上街！”
“一直盯着那，大人放心。”
孙知府刚想继续往下交代，衙役通报中丞大人和厂公大人回来了！
孙知府忙放下茶盏，出去迎接。
冷授羽一入知府府邸，便见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满脸堆笑地朝自己迎来。
“听说今天有辆不长眼的马车差点撞到中丞大人，中丞大人可有哪里伤着，要不要下官叫个大夫来看看。”
面对这钦州知府的满脸殷勤，冷授羽蹙眉，淡声道：“本官无事，不必费心。”
一旁的寒歇似笑非笑道：“孙知府的消息倒是灵通。”
闻言，冷授羽若有所思，看了面前将脸笑成一团的知府一眼。
孙知府却将寒歇这句话当做表现自己的机会，笑道：“下官身为钦州父母官，自然对钦州大小事务了熟于心！”
“如此说来，孙知府对钦州倒是尽心尽力。”冷授羽淡淡道。
“此乃下官职责所在！”
“甚好”冷授羽看他一眼，道：“本官正好想看一看钦州账目，还请孙知府将近年来的账本呈上。”
“........是”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孙知府有苦说不出。
不过他早就有所准备，所以一听冷授羽要查账，也并不害怕，相反还主动张罗。
很快一箱子的账本抬到冷授羽面前。
“中丞大人，这里就是近五年来，钦州所有的账本。”眼前这满满一大箱子的账本，一般人别说是查，就是看一眼都头疼。
冷授羽伸手从里面捡出几本税账，眉目凝神，认真翻阅。然而随着他往下翻书的动作，脸色却越发得沉。
看得下方站着的孙知府心里胆战心惊，偷偷看了一眼身旁的钱三，直到钱三递给他一个“放心”的眼神，才稍稍把提起来的心落回肚子里。
“孙知府”
一炷香的功夫，冷授羽已经翻遍全账，放下账目。
孙知府听他沉声喊自己，心里抖了抖，转念一想这账凭他怎么查也是查不出问题，也便将心放回肚子里，大着胆子道：“中丞大人有何吩咐？”
冷授羽沉声道：“按大盛律法，百姓按户纳税，一年缴一成田亩收成作为税。按你账中所记，钦州百姓一年田亩收成约在百担米，千文钱，理由纳十担米为税。你这上面却写着他纳税十二担米。为何那户人家，足足多纳了两担米！”
“这.........”
孙知府瞠目结舌听他讲完，额头上冷汗都冒出来了。
身后的钱三也是一脸被吓到的表情。这些又繁琐又琐碎的账目他做到后面，失去了耐心，胡乱写了个数字，谁能想到，就这么一丢丢乱写的帐，混杂密密麻麻的数字中，竟一眼就被那中丞大人发现。
这位冷中丞，未免可怕！
何止是钱三觉得冷中丞可怕，就连一旁气定闲闲喝茶的寒歇，也不由得心生佩服，佩服他拿着一堆假账，也能一眼发现玄机。
不愧是与他相斗多年的宿敌。
不愧是......他的信雾。
寒歇望着冷授羽的目光，爱慕又欣赏。
“前年钦州大旱，按律可减免赋税，为何你仍是按旧征税。”
“我.......”孙知府冷汗涔涔。
“钦州历来以豆、麻、粟为主要作物，如今城中蚕桑兴盛，为何这一笔，却无记录。”
一连三道厉问，问的下方的孙知府脸色发白，腿脚发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冷授羽面前。
“中丞大人恕罪！......都是下官一时疏忽........”
“荒谬！”
“啪”地一声，冷授羽怒扬眉山，拍案而起。
红衣胜火，容颜冷艳。
“赋税事关民生，岂能容得半点疏忽！”
“下官知错，下官知错.........还望中丞大人息怒！”
就在屋内气氛紧张的时候，一个衙役慌慌张张跑了进来，“大人不好了！那个小女子跑出来了！”
孙知府简直想掐死人的心都有！
冷授羽望着那个衙役，“哪个小女子？”
那双漆黑的凤眸看过来，衙役吓得腿脚一软，哆嗦道：“没.......都是小的胡言乱语，冲撞了中丞大人您！”
冷授羽察觉孙知府使给那衙役的眼色，冷色道：“孙知府，再不实言，休怪本官问罪！”
“这......”
孙鹤憋红了脸也没憋出一句话。
他身旁的钱三灵机一动，忙道：“中丞大人，只是一个犯了罪的小女子暂时被知府大人关押起来，没有其他。”
“对，对！没有其他！”
冷授羽冷声道：“既然如此，那小女子身犯何罪，要将她关押起来。”
“这个........”
见孙知府支支吾吾，冷授羽眯眸，当即威严道：“将她带来，本官要亲自审问！”
孙鹤吓了一跳，忙道：“中丞大人，这一点小事何必劳动您的大驾！”
冷授羽冷声道：“孙知府还要本官再说第二次不成。”
“不不不，下官不敢。”
孙鹤只好使了个眼色给衙役。
很快，衙役便押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进入内，那少女一身粉裙，梳着双垂辫，不知经历了什么，头发乱糟糟的，裙也破损了几处。
“大人，小女子有冤！”
少女一进入内，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着喊冤。
“你既有冤，但说无妨，本官一定为你申冤。”
少女听到传来的清冷动听的嗓音，忍不住抬头，看见说话的人浓稠昳丽的容颜后，不由得一怔。
“大人，我.......”
就在少女将要开口申冤的时候，钱三悄悄从袖子里拿出一只一看便是幼童佩戴的同心锁，捏碎。
少女察觉他手上的银色小锁，浑身一震。
“大人........小女子的冤情便是........”
少女在心中犹豫许久，最后无奈落泪道：“小女子日前不慎冲撞了知府，知府便将小女子关押起来，小女子实在冤枉！”
孙知府和钱三都浑身松了口气。
冷授羽见她满脸含冤，最后却只道出这么一件事来，忍不住道：“你的冤情，当真如此？”
“小女子不敢欺瞒大人”
少女磕头，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滚烫的眼泪落在地面。
冷授羽沉吟片刻，转向孙知府道：“既然这女子是不慎冲撞，以本官之见，不如宽恕她这一次，放她出府。不知孙知府意下如何。”
孙知府哪里还敢说“不”。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那粉裙少女激动地不知在地上磕了多少头，直到冷授羽制止，才千恩万谢地起身，逃也似的离开知府。
她一路逃出知府，半路一个幼童激动地冲上来，扑进她怀中。
“春儿姐姐，你也逃出来了！”
少女惊喜地抱着自己的小弟，“小篱，太好了，你无事！”
见幼弟平安，少女心中悄悄做了一个决定，“明日我要再去告状”
“春儿姐姐，你不是说那些官都是官官相护。”
“不，里面那个官不一样，他实实在在是个好官。”少女眼神坚定，“他一定会为大哥做主！”
入夜，知府里一片不宁。
孙知府着急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直到一个白净的青年走进来，才慌里慌张地迎上去，“抓回来了吗！”
那面容白净的青年，不正是日前在钦州市井卖米的小贩。
“姑父，那小女子跟个兔子似的，溜出府去就一通烟没影了。别说抓了，找也找不到！”青年口干舌燥地去端桌上的茶。
茶被孙知府一把抢走，孙知府满脸着急道：“那你还在这做什么，还不快继续去找！”
“姑父，不就是一个小女子，你至于这样紧张吗。”
青年还没来得及抱怨自己这几日在街头日晒雨淋，放着好好的公子哥不做跑去做什么贩米小卒，结果还没得自己姑父一句好，反被他劈头盖脸地骂。青年有些不满了。
孙知府大为光火，“你个小兔崽子你懂什么！要是被那小女子知道她弟弟已经不在我们手里，她定会去找冷中丞告状！”
光是想一想，孙知府都脖子发寒。
“到时候，我们可就完了！”
..........
月明星稀。
冷授羽独自站在庭院月下，似在思虑些什么，长眉紧锁。
突然一件披风披在他身上，顿觉温暖，驱散夜风寒意。
空气中一道含笑的悦耳嗓音响起：“独自站在外，不知信雾是何事不能开怀。”
“没什么”
冷授羽不愿多言。
“不妨由我来猜一猜。”
冷授羽不信他能猜中：“寒厂公再神通广大，还能做别人肚子里的蛔虫不成。”
闻言，寒歇轻笑道：“若是我猜中了，又如何。”
冷授羽正在犹豫时，却见寒歇从身后变戏法一般，端出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鸽子汤，笑吟吟道：“若是我能猜中，便罚信雾将这碗我花了两个时辰熬出来的鸽子汤，全都喝下去。”
冷授羽看着他，心里涌来一股奇异不解的滋味，“好”
“我猜信雾心事有三桩”
“哪三桩？”
“一桩为白日那位小女子疑虑不解，二桩不解这位孙知府如何得到钦州百姓称赞。三来”寒歇望向冷授羽，温柔劝道：“还望信雾，勿再时刻惦念案情。”
冷授羽一惊，想不到自己心事，桩桩件件全被他猜中。
沉默地接过他手里的汤。
喝了几口后放下，不由得叹息道：“寒厂公，可惜你我终究是不同道。”
寒歇笑道：“信雾，可还记得你我之间的赌约。”
冷授羽自然记得。
之前寒歇与他对赌，说三月之内，自己必定与他同道。
怎有可能。
他以匡.扶社稷，除奸安.邦为己任。
他们之间........唯有你死我活之局，如何同道。
却见寒歇一脸笑意，仿佛料定他会输一般。
正要开口，谁知胃下没来由一阵反胃，叫他不由得作呕。
“信雾，你怎么了！”
寒歇立刻紧张起来，忙伸手搀扶他，却见他只有作呕的动作，实际什么也吐不出来，突然灵光一现。激动、狂喜涌来。
“信雾......难道你是........”
“是什么？”
冷授羽不解地问。
“咳.......没什么，信雾，外面风大，我们还是进去吧。”寒歇按捺下心头的狂喜，小心去搀扶他。
冷授羽蹙眉，“寒厂公，为何你见我反胃作呕，反似很高兴？”
寒歇心虚地干干笑了两声。
寒歇（激动）：我真的很高兴
这章大肥章终于写完了，呼呼呼~~~~作者菌要夸夸要表扬（打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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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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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孕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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