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风里还留有几分寒意，卷带着似雪的梨花瓣淌进小屋的窗槛。
那人倚在窗边，削葱般纤细白嫩的手指翻动着窗台上花瓣。
现在正是梨花开得盛的时候，屋外头是一片“雪林”，这是座梨花山，这里连绵几座山种的都是清一色的白梨花。
华妃喜欢白梨花，那个皇帝就给他种，从皇宫到京城现在那边也变成了白茫茫一片。华妃喜静，皇帝就在这边也给种满了。
他眯着狭长的眸子，低头伏在朱红色的窗槛细嗅花瓣。倒是没闻到花香，扑鼻而来的尽是木材浓厚的气息。
像是想起了什么乐事，他浅笑出声。男人唇角微扬露出尖细的虎牙，淡薄的阳光如轻纱掩在他泼墨般的浓发上，整个人妖娆像只伏在窗边的狐狸。
“娘娘该起床洗漱了！”屋外丫鬟声音洪亮，不是提醒更像命令。
“要是还在宫里有人该掌你嘴了。”男人迈着优雅的步子走向梳妆台，坐下后打量起铜镜里头的美人。镜中人玉面朱唇，如黛的眉间印着绯色的花印。
刘得也被称为华妃，整个京城都说他祸国殃民，红颜祸水落在一个二十出头的男人身上。
“现在可不在宫里！”扎着丸子头的姑娘在门口探出头，她冲刘得做个鬼脸，没好气地说：“还化妆，待会早饭都凉了！”
“我胃受不了寒，你再去热热。”
“现在又没人看，你打扮给谁看啊？”周琳抱怨一句。“这里就我们两个，那皇上日理万机的你还随时准备迎接他来啊。”
“给你看啊傻丫头。”刘得余光看着镜中只显出不清身影的丫鬟，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说。
两人算是青梅竹马，两人是一个村的，隔得不远。周琳是村里夫子的女儿，刘得家是个落魄的戏团。夫子是瞧不起刘得家的，再三叮嘱女儿离他远点，可两人还是厮混到一起。
桃花夭冶，宛若日落时分最后出现的粉色霞云。雨后不久，水珠还挂在娇小的花瓣边缘，日光淡淡，映射出晶莹的华光。
女孩圆滚滚的像个小墩子，扎着双马尾，蹲在桃树下的泥坑里，素白的衣上尽是泥渍。
他起初以为她是不小心摔的，走近才发现这丫头单纯是在玩泥巴。
“我认识你，你叫刘得，家里唱戏的。”女孩开口。
“我爹说唱戏的没有一个好人。”她又补充。
“瞎说！”刘得气得满脸通红。
女孩双手在泥坑里揉搓着，捏出一个大泥球。“我爹就喜欢瞎扯，整天神神叨叨的，烦死了。”
“请你吃大丸子。”周琳捧着泥球笑道。
“这是泥巴，不可以吃的。”男孩面无表情。
“傻子，我当然知道不可以吃啊，就是拿来玩的，又没让你真的吃，演戏你知道吧？”周琳说。她招起手，示意刘得过来。
男孩步子轻盈，像猫一样跳跃过细碎的小水坑，他走到泥坑边，犹豫片刻才决定脱下鞋子踏进去。
还是早春，水冰冷刺骨，他冻得一阵哆嗦。
“来吃。”周琳把泥球捧到他脸边。
刘得盯着女孩玛瑙石般的眼睛，怔了好一会，才双手合拢抬臂去接。
“来吃！”眼前温婉却灵动的女孩突然变了模样，她猛的大吼成了夫子曾经说的凶恶汉子，双手抡圆直把泥球怼在男孩带着婴儿肥的脸上。
“啪”刘得倒在泥坑里，溅起一片泥花。
“周琳！”他爬起身，眼眶泛红。“夫子就这么教你的吗？”
“少跟本姑娘提那个老头！再说我就揍你了。”这个墩子似的女孩踏着泥花走到刘得身前，用她满是泥巴的手狠狠往男孩脸上抹。
刘得一口咬住周琳的大肘子，跃起反将这个身宽体胖家伙压在身下。
一拳，两拳……他扬起拳头如狂风暴雨砸下，怒吼着往周琳肥嘟嘟的脸上发泄自己的怒火。
看似凶猛，却压根没什么伤害。
周琳就躺在泥坑里任他挥拳，直到身上人喘不上气一头栽倒摔下她才缓缓起身。“一点力气都没有，我大伯说打不过女孩的男孩干脆把下面切掉。”
“滚开。”刘得不甘的抓把泥甩她身上，“死肥婆，我娘说你们该削了膘去炸油！”
周琳是个要强的女孩，最讨厌的就是被人骂“肥婆”和与打不过自己的家伙斗嘴，能动手的就别吵吵，她大伯教的。
于是她身子一扭又泰山般把刘得压死在泥坑里。
他们缠斗了很久，没分出胜负。虽然周琳最后把刘得揍得鼻青脸肿，但这小子没松口认输。
周夫子找到两个孩子时，他们一身的泥都干了，像层薄毯子把两人裹在一块，他们缩在桃树边的草丛里，冻得昏过去了。
周琳的大伯是村里的大夫，这次不仅没收刘得药钱还赔了不少的补药。周伯给刘得熬药的时候他恰好醒了，周伯第一句问，你们谁赢了？我没输。刘得朦胧中出声。
病好了之后一段时间周琳每天都堵在刘得家门口，先是把他摁地上狠揍一顿再揪着他的耳朵问他服不服。
周夫子见他每天都鼻青脸肿，查出来是自己女儿干的好事，给周琳关了禁闭，这才止住了这混世魔王。
“得，你为什么不服输呢？你明明只要说：我输了，就不会再讨打了。”夫子事后问他。
“周琳说打不过女孩子的男孩都该把下面切掉，我不要认输，我现在是个男孩，以后是个男人。我爹说男人就要永不服输，霸王一样力拔山气盖世。”
“那一个男人下面切掉了就不是个男人了么？”夫子笑着说。
“那一个男人断了一条手还是不是男人？”夫子见他不语又问。
“是。”他这次答得很快。
“那不就是了吗？”夫子抬手在他头上揉搓着，最后忍不住狠狠捏了把他俊俏的脸蛋。“以后再遇上小琳要揍你，你认输就好了，大丈夫能屈能伸。”
“大丈夫能屈能伸。”刘得碎碎念，眼里的光忽明忽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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