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跳海了？
他跳海了！
他怎么会跳海！
王满粮震惊看着恢复平静的水面，耳边传来高层人士气急败坏的尖叫。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命令不容置疑传过来。
王满粮只能下车，车上没有任何打捞的设备，但他也不能就这么干等着打捞设备过来。
高层是不管这些的，他们要，王满粮他们就只能给，而不能说做不到。
他们三更要，王满粮他们就不能五更给，最好是二更给。
王满粮就问，谁会游泳。
谁会游泳啊？
净土是个被风沙黄土覆盖的地方，一辈子也没见过河水地下水的人比比皆是。唯一的海是死海，死海是什么意思呢？是没有一个生命能在里面存活的意思。
谁会游泳？
谁能学游泳？
没有人开口，王满粮知道这个结局，他站在海边，灵魂仿佛依旧漂浮在肉.体上，居高临下俯视着自己。
在他身后还有一个灵魂，注视着他，审判着他。
他会怎么选？
王向荣可死，这些人呢？
他们不会游泳，也可死吗？
王满粮注视着这片海，注视着海上雾，但他再怎么看，李蓝蓝也没有从海里爬出来，从雾里飞出来。
耳麦传来命令，时间太长了，他们担心李蓝蓝下沉太多，等到打捞的人到的时候，找不到尸.体。
“派人下去，”耳麦命令，“每隔三分钟下一个，从李蓝蓝跳下去的地方下去。”
这听起来很荒谬，很无脑，很傻x。
但说这话的人是领导，无论再怎么荒谬无脑，都要有人去做。
“你们守住这里。”
王满粮的灵魂就轻飘飘回到了躯体里。
他先脱下武器，再脱下防弹衣。
“王副部。”
有人叫他。
王满粮也没有下过水，他也不知道需要做什么，但他清楚这些有重量的衣物，在水里不会为他带来益处。
“王副部，再等等支援人吧。”
“立刻。”耳麦传来命令。
王满粮什么也没说，对着李蓝蓝跳下去的位置跳下去。
水流瞬间包裹着他的身体，不像是水，倒更像是火，灼热的水流舔舐他的肌肤，王满粮向下游去。
他的动作从生疏到熟练，被水碰到的地方无处不痛，划到眼前的手臂赤红，而更下依旧是望不到尽头。
他有种预感。
李蓝蓝，不，藏在李蓝蓝跟王涛之后的，注视着他审视着他的，那个灵魂，就在下方等着他。
王满粮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他只知道赤红的手臂从赤红变成血肉般的红，又变成白骨样的白。
他无法在有任何想法了，他像个机械像个木偶，一下又一下不断重复着相同的动作。
但他还没有淹死。
还没有融化。
那个灵魂还在盯着他。
在这存不下任何生命的死海里。
终于，他的手指触碰到一道薄薄浅浅软软滑滑的东西，像一层看不见的膜，然后他坠到这层看不见的膜上，坠落下去。
他掉到一个隔离了海水的空间里。
王满粮摔在地上，他没有力气，无法动弹了。
他现在的样子很可怖，全身的血肉只剩下头跟心脏，但他还活着，还喘着气。
“李蓝蓝”背对着他，望着海水。
“真奇妙，”陆三更道，“我从未见过这样适合培育鬼怪的地方。”
水里蕴含着鬼怪的污染，人类只是触碰便会被吸尽血肉。
黎明城在这里，都得称一句：空气清新。
陆三更转过身走到王满粮身边盘腿坐下，垂眼带笑注视着他，问：“你来见我，是为了什么？”
王满粮发不出声，也动弹不得。
但很快，他感受到一股温凉的气流拂过他的咽喉，他的身体，那些疼痛跟无力尽数消散了。
“你想见我。”王满粮道。
陆三更就笑：“不，我不需要见你，你的生命已献祭给我，是你想要见我啊。”
王满粮就沉默下去。
“因为那句话？”
他跟“王涛”的对话中，只有那一句，他给了肯定的回答。
他以为那是询问他的态度，他以为“王涛”的目的是来试探他的立场。
陆三更但笑不语。
“集团给我们都装了生命系统，王涛在李蓝蓝暴动后就已经死亡了。”王满粮道，“我进入之前收到两条消息，有一条就是王涛的死讯。”
陆三更就做出恍然的神态。
王满粮摸不准他的态度跟目的，没有再贸然开口。
他感觉身体好多了，从地上爬起来，随着他的动作，骨头不断碰撞发出声响。
王满粮忍不住问：“我是死了还是没死？”
“你以为呢？”陆三更笑道，“你觉得是死了还是活着？”
“我的生命系统是活着的。”王满粮道。
陆三更就好奇起来，“他们给你们装上这个，却让你们自己监控？”
王满粮道：“我做了转移。”
“哦，你没把王涛死亡的消息上报，只是将他辞退，”陆三更就笑起来，“你在为我准备个合情合理合法合规的人类身份啊。”
王满粮心头一颤。
他上次自曝，直接以第三人称的角度称呼“王涛”，现在他这是直接表明自己不是人类了吗？
“你想要什么？”陆三更道。
“你想得到什么？”王满粮问。
陆三更就大笑，他前倾身体，手指搭在王满粮肩膀上，嘴角裂开，带着非人感的疯狂。
“人类，我要你们的命，你以为那些衣服武器，拦得住我？”
自陆三更手下，白骨中长出血肉经脉，一层一层填充王满粮的骨架，他仿佛毫无知觉，盯着陆三更的眼睛发抖。
这是一种对鬼怪天然的畏惧。
“你不要命，要什么？”
“秘密，亲爱的。”陆三更抓着他的肩膀，“用你的秘密，来换你想要的。”
他松开手。
一个气泡挤进这个被隔离的空间里，气泡飘到王满粮面前，是监控器。
在王满粮血肉离体的时候掉入深海，现在又回到了他面前。
王满粮的身体不受控制颤抖起来，这人……这个鬼怪发现了，早在他说出来那些之前，鬼怪就已经全都知道了。
不然他怎么就单单捞起这个监控器呢？
“我帮你死亡了。”陆三更微笑，“你的领导正让更多人下来打捞，”他面露怜悯与慈悲，“可怜啊，死海尸骨无存。”
王满粮死死盯着监控器，面部肌肉不受控制抽动着。
王向荣不是个例，王涛不是个例，创世集团有太多太多的王向荣跟王涛，更多的是那些被他们奴役圈养虐待的净土人。
但却很少有一个握着愤怒的刀冲上去的捡三七。
王满粮猛地握住监控器，连着气泡一同捏碎。
“这里本不叫净土，”他开口道，“收养我的老安保叫王希阳，他给我取名王满粮，他告诉我，这里本来不叫净土。”
“叫，”他怀念道，“叫黎明城。”
烟花炸在陆三更的脑子里了，但他没有打断王满粮。
“很多很多年之前，世界发生了一场灾难，老安保说是瘟疫，黎明城是最初爆发的地方，也是被放弃的地方。”
陆三更沉默看着他。
“老安保死之前，还没有副本的存在，那个时候，集团是组织人下死海，有的人尸骨无全，有的人出来了。”
“老安保说，他见过从死海出来的人，已经不能说是人了，只有一副骨架，从死海里爬出来。”
“那些骨架被集团接走，再也没有出来过。”
“后来，老安保的女儿被一个畜牲强.暴，”他讥讽又厌恶道，“那个畜牲的长辈位高权重，他惺惺作态来道歉，说年轻人不懂事，两情相悦也应该走个礼数，你说好不好笑？”
陆三更冷漠地俯视他。
王满粮也不在乎他的态度，他像是憋了太久，就想要一口气吐出来，话题偏走。
“我准备杀了那个畜牲。”
“我也这么做了，我杀了他，但我姐姐怀孕了。”他痛苦得蜷缩起来，“他抓了我跟老爹，逼我姐姐生下那个贱种。”
“我拼命想找一个出路，哪怕去死呢！但我逃不出去，我想死，也死不了。”
“老爹去了死海，他走之前来见我，他让我别忘了回家的路。”
他变得痛苦起来。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被放了出来，那个畜牲死了，老爹不知道有没有回来，我姐姐也失踪了。”
“只有这个贱种，他被交到我手里，说是我姐姐的孩子，太恶心了。我恨不得杀了他，我还得养着他。”
“但我想，我既然不能杀死他，要养着他，就是要管教他的。但是那些人，那些人盯着我，盯着王涛，他们不让王涛死，也不让王涛好，却又除了之外任由我怎么对王涛。”
“或者说，他们想让我虐待他。”
“我不可能虐待他，但我放任了他。”
“我不知道为什么王涛的爷爷会突然暴毙，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会留下我的命，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他们盯着我，防备我，厌恶我，却又留着我。”
“他们到底想要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我身上什么也没有。”
“我后来想，一定是老爹或者姐姐做了什么。”鲜红的泪从王满粮眼眶里流出，他毫无所觉，只是痛苦蜷缩着身体，呜咽着，“他们爱我啊，他们爱我！”
“他们养我，教我，爱我，让我做一个好人。”
“他们爱我啊！”
他情绪太激动，也压抑太久，这些情绪填满整个空间。
陆三更被包裹着。
他第一次没有去关注食物，他在想，想黎明城。
“但是这个贱种，他就是一个畜牲，”王满粮眼睛猩红，“他绑第一个女人回去的时候，我就想杀了他。”
“但我不能，我还要装作一无所知，我要去找老爹跟姐姐，我有预感，我有预感，”他看向陆三更，“他们没死，他们还在等着我。”
“他们等我带他们回家。”
“我不能死。”
陆三更悲悯看着他，问：“你的愿望就是找到他们？”
“是，找到他们。”
王满粮又惶恐起来，“我，我这些年为了活，当瞎子做哑巴，我，我不得好死！”
“但我想，我想，”他抽咽着，“他们或许还愿意，还愿意，再见我一面呢？”
“我等了太久，我太无能，我找不到他们，我愿望献出所有，你帮帮我，你帮帮我，他们离家太久了，我怕他们，找不到回家的路。”
王满粮脸上两行血泪，抓着陆三更的衣角，“你要什么都行。”
陆三更将手轻轻搭在他肩膀上，望向他的眼睛，轻轻地说：“你已将生命献祭给鬼怪，鬼怪自会满足你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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