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贸然为了名册接近姬聿,恐怕会适得其反。心中设想了许多计划,都被她一一推翻。
眼见着临近日暮,离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阿九不免有些焦躁起来。
等挨到夜间时,她还像往常一样坐在案边发呆,但内心实则如开水般沸腾不止。
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她收敛心神问道:“是谁?”
“姐姐开门,我是姬聿。”
阿九站起,快速打开了门,看到姬聿怀中正抱着一个瓷坛,她问:“这是?”
“酒啊。” 姬聿将坛子塞到她的怀里。
阿九低头看了一眼,顶级的雪釉白瓷,坛口还用描金龙纹纸封着,“这不是普通的酒吧?”
姬聿皱眉:“姐姐忘记了?”
阿九怎会记得,她心生警惕,道:“这几日有太多事,的确不记得了。”
姬聿回忆道:“还记得姐姐初来王府那一日,正逢西域诸国来贺。你曾言自己饮尽世间美酒,唯西域勒浆酒久不可得。”他眉目含笑,像是一只小狐狸,“正巧礼部清点贡品,其中就有这种酒,我就拿来了。”
这竟是贡酒?她暗叹姬聿大胆,又不好拂他心意,摩挲着酒坛道:“我不过随口一说,殿下真是有心了。”
他喃道:“姐姐说的话,我都记得。”
她看到这酒时便生了个计划,但听他这样说不禁有了几分愧意。
见她清浅的眸色深沉了几分,姬聿问:“姐姐在想什么?”
阿九感叹道:“我在想一人饮酒,那叫借酒浇愁,又怎能尽兴?”
姬聿扯了扯她的衣袖,“那我陪姐姐……”
阿九领他进了房间,自顾自地坐下。她单手倾起坛子,酒液直下,注满了两个不大不小的杯盏。
她左手端起其中一杯观详,白玉盏、琥珀酒,倒是相配。
细细闻了下,有种异果的清香。她试探着尝了一下,入口辛辣甘涩,但落入喉间时清凉送爽,后味醇厚幽郁,余韵无穷。
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她瞥了眼还站着的姬聿,“殿下就是这样陪我的?”
“便只能这样陪了。”姬聿坐到她的身旁,“父王说过,我未成年,还不能饮酒。”
阿九嗤笑一声,她拿起另一杯酒,送到他唇边,“姬聿啊……你再怎么装,也不像个乖孩子。”
姬聿握住她递酒的手腕,相持着:“姐姐喜欢乖的?”
阿九心头一沉,刻意道:“我喜欢听话的……”
姬聿紧绷的唇扯出一丝笑容,他不发一言,松开了手掌。
阿九不再强人所难,不曾想他竟反客为主,方才放在她腕间的手指缓缓滑向她的手背,最后收拢覆紧,向前一送。
白玉杯沿被他含住,阿九这才注意到他的唇色比普通男子要红,恰如两瓣丹朱。
他喝得急,尚不明显的喉结滚动着,少许酒液顺着他细长的脖颈流下,落入锁骨,胸前暗纹云锦服洇湿一片。
杯盏愈倾,最后的酒液洒落在二人合握的掌中,有种粘腻之感,像是从手心直达心底……
阿九抽出了手,将杯子放下,满满一杯酒就这样被她灌了进去。
“咳……”姬聿止不住地咳嗽,玉白的脸也开始泛红。
阿九拍了拍他的背,“这可是你自己要喝的,不能喝便不要勉强。”
“不……咳……”他摇摇头,“只是……第一次而已,还不适应……”
阿九再将酒倒满,“那我们继续。”
不知不觉间,一坛酒已喝几尽。姬聿晃了晃脑袋,像是撒娇般道:“姐姐……我好困啊……”
阿九倒完最后一杯递给姬聿,玩笑道:“你这是醉了,你父王会不会怪罪我……怪我教坏他的儿子?”
姬聿支颐,盯着杯中酒,平日里精明的狐狸眼仿佛蒙上了一层水光,幽怨道:“不会……他才没有那么在意我……”
阿九不解,“怎会?你可是他的独子。”
姬聿端起酒,仰首饮尽,自嘲道:“他的心……全在那个人身上,关心我……不过是……我像……她罢了。”
阿九顺口问道:“那个人是谁?”
“姐姐想知道?”姬聿像是恢复了一丝清明,但转瞬又耍赖道:“你……靠过来,我悄……悄告诉你。”
阿九坐近了些,没想到姬聿重重倒在了她的怀里,他将头枕在她的肩膀上,“这是个……秘密。”示意她附耳过来。阿九低头,他继续道:“那个人啊……”灼热的气息散在她颈间,濡湿的双唇流连在她的耳廓,低低呢喃时,催生出阵阵钻心的痒意。
“我说……完了。”他依偎着她,声音渐低,“姐姐……你要替我……保密……”
“看来你还真是喝醉了,什么唬人的话都能说得出来。”阿九叹气,摇了摇他的胳膊,“姬聿?”无人回应,竟已昏睡了过去。
阿九一边让他靠着,一边使劲拧了拧左袖,酒水淅沥流下。
她起初喝了两三杯尚还清醒,但怕高估自己的酒量,以防误事,之后的酒都被她偷偷吐在了宽大的袖袍里。倒是被她蒙骗的姬聿,灌下了大半坛酒。
“姬聿?”她拍了拍他的脸颊,“我送你回去。”一把将他拉起,姬聿迷迷糊糊地靠在她的身上,身体全部的重量压着她,吃力地走着。
两人走几步,就得歇一下,阿九不禁喘息道:“你小子年纪不大,倒是挺重。”
就这样一路半拖半拽,走走停停,终于来到姬聿的寝室。
推门时,阿九还在心中起疑,这一路竟没有遇到巡逻的侍卫,甚至连姬聿贴身护卫也没看见。但眼下也顾不得了,她孤注一掷赌一把,赌名册就藏在姬聿的房间里。
里面布局倒是和她的房间相似。她扶着姬聿来到床边,将他放倒,不曾想对方未撒手,竟环着她一起倒在塌上。
阿九俯身看着姬聿,不敢惊动他,小心翼翼地拉开他的手臂。
“姐姐……”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姬聿,你醒了?”阿九的手心开始生汗。
他并未应答,呆呆地望着她。
玉雪面孔只脸颊、鼻尖带了一抹绯红,一双墨黑眼瞳湿漉漉的,像是被人欺凌过一样,不同于往日的剔透狡黠,现在的他……从未有过的娇艳无邪。
阿九扯了扯他的手臂,没想到被环得更紧,后颈被压下时,猝不及防,姬聿的唇贴了上来……
他闭起眼睛,长睫扫过她的鼻梁,仅仅是两唇相触,少年的吻带着虔诚,纯洁而敬畏,浅尝辄止。
阿九抓住他的双臂,“你醉了。”
姬聿乖巧地点头,“我是醉了,可是……”他复将额头贴向她的额头,宛如向她撒娇厮磨的小兽,呓语般,“这件事……我很清醒。”
阿九道不清心底是何滋味,不是不知道他的示好,只是一个孩子的仰慕,不过是一时迷恋,她不会当真。
况且,这还是一个她时刻要提防的孩子。
“我知道了。”阿九只能哄着,摸了摸他的头,“既然醉了,就睡吧。”
姬聿醉眼朦胧地看了她最后一眼,缓缓放下了双臂,又睡了过去。
阿九踉跄着起身,重重呼出一口气。
环顾房间四周,并没有她想象的奢靡复杂,反而有些空旷,找起来应该会容易许多。
看向角落的滴漏,已到亥时,萧浔这时应该已经潜入了珍珑阁,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书架……橱柜……桌案……半个时辰过去,凡是能看到的,通通被她翻了一遍,一无所获。
她轻轻敲了敲地板,难不成在下面?
丧气地抬头,对面墙上的的一幅画吸引住她的目光。
实在是奇怪,不是寻常人家爱挂的圣贤,也非仙非道,竟是个女子画像。以姬聿的性格,不会无缘无故将这样一幅画放在卧室里。
她上前掀开卷轴,果然背后暗藏玄机。
由精铁所铸的方格,十横十纵,组成了如棋盘般的布局;又有同材质的小方块错落其上,每个方块的不同方位都刻着不同的笔顺,大约共计八种:侧、勒、弩、趯、策、掠、啄、磔,想必是按永字八法拆解而来。
她敲了敲墙壁,这一块是中空,名册极有可能在这后面。
很显然要将这混乱的笔顺组成正确的字方能打开这暗格,看这推移方块可使用的容量,应该就只有一个字。
阿九捻了捻衣袖,静心分析,现在有两个难点:一是这个作为锁钥的字是什么;二是即使知道是什么字,能将它拼凑出来也非易事。
若猜字,首先浮现她心头的便是“姬”字。转念想又觉得不对,此字虽然笔顺不多,但结构复杂,阿九打眼一看,就知道拼起来甚是麻烦,设密之人自不会作茧自缚,给自己找麻烦。
不能轻易尝试,否则白白浪费时间。她放下卷轴,开始仔细打量这幅画。
这画上的人非比寻常,不是形貌,而是气度。
一袭明黄常服的女子拾级登上高台,朱旗猎猎招展下,仅仅是一个回眸,尽是宏图揽望,俯瞰众生的器宇。
与张扬的眉目不同,女子下半张脸内敛许多,尤其那个若有似无的笑容,让她莫名有些熟悉。
有道是书画传情,一幅写意便栩栩如生,对画中人的神形捕捉如此细致入微,足见作者用心真切。
阿九凑近了找,右下角处果然有鉴藏印,竟然是宁王的私人印鉴,这画是姬昱宸所作!
姬昱宸不近女色,能得他这般青睐,莫非此女是姬聿的母亲?
阿九恍然大悟,难怪她会觉得熟悉,这女子的笑容暗藏智珠在握,神态举棋若定,简直和姬聿如出一辙。
只是天下间能拥有这种气质风范的女子会是谁?
阿九不由得联想到姬聿在她耳畔说的那番醉话:“那个人啊……所目之山河皆是其枕塌,所育之万民皆是其子众,所循之礼法皆是其权柄……”
莫非,那个人是……君主……当今圣上熙耀帝……
“怎么会?”阿九不敢置信,宁王对他的姐姐……姬聿是女帝的……儿子?
“不可能!”阿九摇了摇头,若说宁王对姐姐有孺慕之情,姬聿肖似其姑姑,也是说得通的。
总之,此等秘辛不是她该关心的。
现在,她唯一的要事是打开这个机关,可以确定的是画上的女子极有可能是女帝。用她的名讳试试?倒是听府中女使提及过。
姬、昱、珩。
排除“姬”字,“昱”又是辈字,并不特别,那就是“珩”字。虽然笔顺多,但结构简单,组拼起来要容易得多。
阿九手指拨动,将可用的铁块移至中央,总是差那么几笔,又只能退回换位,试到最后竟然只差最后一笔便能拼就。
眼看亥时将过,她的额头冒出细汗。无奈只能打乱重来,把数块铁方进退滑动试了无数次。
最终,尝试不缀,一个“珩”字跃然中央。
却,并无反应……难道是她猜错了?
几个呼吸间,她想得是,不如就这样算了。
突然“咔”的一声闷响,那方格铁盘便像是一道门,从中间缓缓分开。
最里面是一本靛蓝封面的册子。
阿九欣喜地拿出来,粗略翻看后,不禁心头燃起一股怒火,她紧紧攥着册子,扼住想要撕了它的冲动。
冷静下来后,还是将它收了起来。毕竟是辛苦得来的,让萧浔看一眼最为稳妥。
但她还是没忍住,咬牙切齿地瞪了一眼沉睡的姬聿,推门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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