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冷剑加身,也没有任何疼痛,她被拉入了一个温热的怀抱。
鼻间充斥着淡淡的冷香,夹杂着浓厚的血腥味,她缓缓睁眼,对上那双幽深的凤眸,一时百感交集,“我……”
他淡色薄唇轻启:“我明白。”
“可是……”
“我承诺过,会带你离开这里。”
阿九心底涌出一种奇怪的感觉,酸涩而胀实,向来明哲保身的她突然有了几分勇气,沉默着环住他的腰身,点了点头。
萧浔横剑带着阿九,背后姬聿冷声道:“萧浔,你若留下她,本世子允你带名册全身而退。倘若非要带她走,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阿九蜷起手指,姬聿又在故技重施,先是分裂,再是利诱,一次又一次的试探,如同恶作剧般,不过是让她认清自己在萧浔心中所占几何。
可笑的是,她与萧浔也并非是他想的那样,他们二人并无多么深厚的关系。
开出的这样条件,萧浔丢下她也是自然,毕竟他只是为名册而来,实在没有理由为了她开罪宁王府。
“阿九姑娘。”萧浔低头喊了一声,阿九抬头,两人凑得很近,没想到他却说:“你掐得我好疼。”
“抱歉。”阿九松开了手。
看到这两人“耳鬓厮磨”的模样,姬聿脸色愈沉。
萧浔只消一眼便已明了,他告诫姬聿道:“喜欢一个人,首先是尊重她的想法。即使世子殿下年纪再小,也该懂得这个道理。”
姬聿怒极反笑,“萧浔,不要以为你老上那么几岁,就有资格教训本世子!”
阿九有些哭笑不得,她虽不记得自己的年龄,但也算和萧浔相仿,所以在如今的孩子眼中,她亦算“老”了。
姬聿也反应过来,慌忙道:“姐姐,我没说你,我只说他。”
萧浔付之一笑,“世子殿下该庆幸自己年纪小,我不会对孩子动手。不然以你为质,不知道这宁王府还留不留我?”
“好!”生平第一次,姬聿被这样惹怒,“看来宁王府是非留你不可了。”
姬聿示意,剩下的人便冲了上来,将萧浔和阿九团团围住。
其中雪域双煞阴险狡诈,趁机攻击不会武功的阿九,萧浔身中碧落之毒,几处分心,难免不左支右绌。
二煞彼此心意相通,几个回合后,交换了眼神,阳煞纠缠住萧浔,阴煞则以掌直击阿九,引他以身相替。
正在此时,一柄金丝大环刀横插进来,挡住了阴煞,萧浔放下心来,颔首道:“多谢靳兄!”
靳一刀挠着脑袋,还带着一丝激动,崇敬道:“哪里当得荆兄弟……不,是萧兄弟的感谢,能结识萧兄弟这般人物,实在是人生一大幸事。”说完嘿嘿一笑,竟还有些不好意思。
“萧大哥,还有我呢!”宋子书扬扇杀了过来,他虽羸弱,但功夫却是不弱,尤其是轻功,周旋其中,甚是灵活。
当下三人护住中心的阿九,展开了一番厮杀。
宋子书低声道:“萧大哥,这样打下去不是办法,不如我和靳大哥拖住他们,你和这位姑娘趁机冲出重围。”
“可是你们……”萧浔想拒绝却被靳一刀打断,“萧兄弟,宁王府的目标是你们,我俩对他们也没什么用。可不要小瞧了我们,论自保还是可以的。”
萧浔不再忸怩,揽着阿九跃上屋顶。
黑暗中,伴着弓弦震荡的余响,一枝冷箭射向半空。
夹杂着几声惊呼,还有姬聿的一声痛喊:“住手!”
敏捷探出的那只手,劲瘦有力,阿九眼睁睁地看着那只箭擦着萧浔的掌心而过,落下一道血痕。
一种冰凉的刺痛感传来,她低头,萧浔修长的五指紧紧攥住了箭尾,虽被阻了去势,但仍刺穿她的皮肉几寸,入了心脏。
萧浔折断了箭,接住了倒下的她,“阿九!”
“走……”她面色苍白,握住了他的手,无力道:“我要离开这里。”
萧浔点了点头,抱起她越过重重院落。耳边尽是风声,她昏睡过去。
靳一刀和宋子书看萧浔他们已然离去,便不再恋战也脱身而去。
双煞要去追,姬聿阻止道:“不必了……随他们去吧。”
众人面面相觑,看那世子脸色阴沉得可怕,纷纷退了下去。
阿水小声问毒娘子,“族长,我们该怎么办?晏右使中了箭,若没有个交代,只怕会被教主问罪。”
“是我办事不力,自会一力承担。”毒娘子心头沉重,带着阿山阿水随人群离去。
阿山边走边问:“族长,我有些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帮他们用碧落对付萧浔?若他不中毒,或许能带右使平安离开。”
“我就是想试一试他,若萧浔连这关都闯不过去,那他就是徒有虚名。其实教主也叮嘱过我,若萧浔是个废物……”毒娘子为难道:“那就把他抢回去,也免得右使劳心劳力。”
阿山扶额无语,教主办事风格是这样的吗?
三人走着,毒娘子突然停了下来,“不对,刚才那小世子明显不对。”
她带着他们折返,绕到了姬聿身后的假山旁,拉二人藏匿起来。
“族长,你这是?”
“嘘!”毒娘子示意他们不要说话。
不远处,姬聿一动不动地站着,像是在等着谁。
果然,树上竟跃下一个暗卫,他扔掉身负的弓箭,跪在姬聿面前。
“是你射的箭?”
暗卫俯首,“请世子殿下恕罪。”
“宁王府不需要不遵调令,擅自行事的人。”姬聿负手,冷声道:“你自行了断吧,王府会善待你的家人。”
“殿下饶命,属下也是依令行事。”
姬聿厉声问道:“依令……依谁的令?”
“依本王的令。”
“父王?”姬聿转身。
姬昱宸走了过来,他只一个眼神,那暗卫退了下去。
“父王,为什么?”姬聿还来不及问,毒娘子便带着阿山阿水冲了出来,表情甚是凶狠。姬聿挡在姬昱宸身前,“你们想做什么?”
“我们自然做不了什么。”毒娘子抱臂道:“倒是想问,宁王殿下要做什么?”
姬昱宸甚是平静,道:“若本王说,这都是贵教晏右使的意思呢。”
“什么!晏清河!”毒娘子惊愕,她摇了摇头,“不对,你竟然知道晏清河不是霑烟阁舞伎,她是雪饮教右使?”
姬昱宸笑了笑,“晏右使初来王府那天便告诉本王了。包括你们的计划,还有,她再次醒来,会忘记一切。甚至于……晏氏后人,霑烟阁舞伎九姑娘和萧浔等等,都是她提前预设,想以本王之口透露给失忆的她。”
“她居然真的……”毒娘子以为晏清河只会告诉宁王他该知道的部分,没想到她会和盘托出,她怎会如此信任宁王?
姬昱宸看出毒娘子所想,解释道:“本王和雪饮教是合作关系,也绝不仅限于这件事。互为盟友,自然该坦诚相待。”
“那一箭作何解释?莫非是苦肉计?”毒娘子回忆了当时的情况,怎么也想不明白,“那箭可是真真切切要射穿她的心脏啊!”
“这一点,晏右使并未过多解释,只说就是要射她心脏的位置,这反而才是帮她,这戏也才越真。”
姬昱宸脸上浮现难得的敬意,“一个人能认清对手不算什么,但是能真正地认清自己,那才是最可贵的。说起来,晏右使才称得上是算无遗策,不仅算得别人,更能算得自己,一切都按照她设想的发展。倒是此局,本王第一次当这月老的角色,略有生疏。”
“王爷不必自谦,您可是把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中。”毒娘子甚是吃味,“况且右使可是信任你胜过我们。”
“倒也未必,至少她还瞒了本王一件很重要的事。”姬昱宸哂笑道:“现在看来,你们也被她蒙在鼓中。”
“王爷指的是什么?”
“她既不说,自然有她的用意,本王也是怀疑,你们不必当真。”姬昱宸别有深意,“若真想知道,不妨去问问你们教主。”
毒娘子并不在意,她现在想的都是晏清河的安危,忧虑道:“右使出了王府,只怕以后会有更多的变故。我们还需要保护她,就先告辞了。”
毒娘子一行人走后,姬聿再也按捺不住,他颤声道:“我,也是这计划的一环吗?”
姬聿本是局外之人,可他何其聪慧,仅从他们的对话中便拼凑出七八分。
姬昱宸抓住他的肩膀,安抚道:“不是,小聿,你不是。”
“父王……”少年泪眼哽咽,抱住姬昱宸,道:“她不会有事的,对吧?”
“是,我保证。”
另一边,靳宋二人跑了几十里,宋子书喘着气停下,“靳大哥,休息一下吧,他们好像没有追来。”
靳一刀直接倒在地上,宋子书也躺了过去。两人望着夜空中的繁星,久久沉默。
“靳大哥,你以后有何打算?”
靳一刀枕着手臂,道:“姑姑下月就要娶夫,我正准备去参加她的婚礼呢。”
“你姑姑?”宋子书惊着坐起,“可是六郡三江的靳总瓢把子?”见靳一刀点头,他兴高采烈道:“我可是对她老前辈敬仰已久,你得替我道声贺啊。”
靳一刀叹了口气,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所以啊,我得现在就要启程了。”
“不知道我们何时还能再相见。”宋子书有些伤感。
“哈哈哈……”靳一刀笑着拍了拍宋子书的肩膀,“我们兄弟这么投缘,自是能再见。”
与靳一刀辞别后,宋子书独自一人走到天蒙亮,来到京郊的一处废庄。
中庭无人打理,荒草都长了半人高。他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前行,还是防不胜防,一脚踩进了机关,被倒吊着挂在了枯树上。
宋子书在半空荡来荡去,求饶道:“师父,徒儿知错了,快放我下来吧。”
窗牖半开,只能看到一双甚是好看的手正侍弄着书案上的茶花。
那双手的主人正修剪着垂枝金心的枝桠,“不好好练功,去了哪里?”他剪掉横生的花蕾,淡淡道:“不要骗我,不然有你好看。”
宋子书老实道:“去了宁王府。”
“咔嚓”一声,好生的花枝被他剪了下来,“姬昱宸若知道你是我的徒弟,怕是你没命回来。”
“徒儿都晓得,根本无人知道我的身份。”宋子书强忍着血气逆行,哀求道:“师父,先放我下来吧。”
一片绿叶从窗户里飞出,割断了拴着他的绳索。
宋子书翻身落地,跑到窗前,拍马屁道:“徒儿我就是练个一辈子,也练不成您这飞叶摘花皆可为刃。”他懒懒地靠在墙上,开始卖关子,“不过此行我倒是结识一人,他或许可以。”无人搭腔,宋子书忍不住了,“您怎么不好奇他是谁啊?”
“不感兴趣。”他停下手中的动作。
宋子书知道他这是不耐烦了,佩服道:“自从您退出江湖,整整二十年,倒真的是做到了置若罔闻。”
“不过我说的这个萧浔,可不同寻常。他师从嬴己道,传承封禹剑,还是后起之秀的四公子之首。”
“哦?嬴己道又收了徒弟?”
“又?”宋子书疑惑,“他以前还有过徒弟,没听说过啊。”
“不该问的事不要问。”
“是。不过话说回来,这萧浔倒是颇有您的几分风采。”宋子书托着下巴,深深地看了屋里的人几眼,“长得也有些像。”
剪刀被扔到案上,“胡说八道。”
“我可没胡说。眼下雪饮教势大,江湖动荡,听说马上要选举新的武林盟主,依我看,非萧浔莫属。您作为前任武林盟主,就不想同我一起去……”
话未说完,窗户便被重重阖上。
宋子书揉了揉险被撞到的鼻子,腹诽道:就知道在这里守着那位,可那位是什么身份,一年也见不到几次。
他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萧浔和那位阿九姑娘有没有脱离险境。
盛都百里之外的山道上,萧浔低首看着怀里的女子,她一直未醒来,此时眉头紧蹙,面无血色,半截箭插在她的胸口,血洇透了青色的衣衫。
来不及就医了,若再不处理伤口,恐怕危在旦夕。他当机立断,抱着阿九寻入一处山洞。
将她放倒在山石上,萧浔一只手握住了余下的箭镞,另一只手按住了她的胸口。
她的心脏怎会…萧浔的手向右移了些许,掌心下才能感受到心脏薄弱的律动。
萧浔松了一口气,有了把握,他封住她胸口几处要穴,果断的拔去了箭,撕了中衫先草草包扎起来。
她似乎特别能忍疼,期间并未发出声音,只额头上覆了一层冷汗。
萧浔下意识地抬手为她擦去,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有一瞬间失神。
他向来做什么都游刃有余,生平第一次陡生出这种无力感。若不是她心脏生得偏了些,恐怕这次九死一生。
她寄希望于他,他却并未完好无损地将她带离。想到当日许的承诺,不免心中有愧。
他敛了心神,驱散这些无用的念头,她的伤口还会恶化,不找些清热止血的草药是不行的。
在洞口用藤蔓碎石布了阵法后,他才安心去采药。
半个时辰后,他寻药回来,阵法竟然被破坏了,阿九也消失不见。
这是他们天一门独有的阵法,虽不复杂,但一般人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破它,除非这人识得阵眼。
莫非是他…
这人有意让萧浔来寻,一路留下痕迹,直至崖顶。
萧浔来到时,阿九依旧昏迷不醒,静静地侧卧在崖边。
她的身侧,须发皆白之人正闭目打坐。
萧浔道:“还奇怪您去了哪里,原来是在这一步等我。”
那人眼也未睁,叹道:“师侄让老夫好等。”
“武陵前辈早已叛出天一门。这声师侄,萧浔自是不敢当。”
“呵。你可真是嬴己道的好徒弟。”武陵老人睁眼,轻蔑道:“那便直说了,交出天一无道心法,不然我就将这姑娘扔下去。”
“前辈拿个受伤的女子威胁我,不怕世人耻笑?”
“天一门做事向来没有规矩,从来不在乎世人看法。”武陵老人一声讥笑,“难道把我逐出后,就要讲究这套吗?”
听出他对被逐一事颇为不满,萧浔道:“你若心存积怨,便与我一人对决,不要牵连他人。”
“那些都不重要了。”武陵老人扼住阿九的脖子,站起来道:“现在我只想要天一无道心法。”
“不过身外之物,本是可以给你。”萧浔坦言:“只是在二十年前,那心法便随着盛师姐一并消失了。”
“呵,又是这个女人。我与她虽未谋面,但早就怀疑她拜嬴己道为师别有所图。”武陵老人恨道:“可惜你师父被她蛊惑,他二人…”
“闫武陵,请你慎言!”萧浔鲜有厉色,喝止他道。
“也罢。”武陵老人另有主意,他拿出随身的纸笔,“那你便把心法默写下来。”
“我可以写。但先将阿九放了,她的伤延误不得。”
武陵老人却扣紧了阿九的肩膀,“你什么时候写完,我就什么时候将她还你。”
“咳…”阿九的伤口扯动,迷糊地醒了过来,忍着剧痛道:“你这老头真是…我与萧浔不过泛泛之交,拿我威胁他,真是好没道理。”
“一个小丫头也敢诓骗我。”武陵老人嗤之以鼻,俯首贴在她耳边道:“我可看得明白,这萧浔是个有半分把握都要以十分之力去冒险的人。可他如今呢?”
武陵老人抬眼看向萧浔,“明明对我有极大的胜算,却因为你一丝一毫都不敢动作。你如今可是他的软肋呢。”
“我才不是任何人的软肋。”阿九莫名厌恶这个词,她并不喜欢亏欠别人,“萧浔,你能带我离开那里,已是感激不尽,虽然是我…但还是给你找回了名册,也算两清了。”
一向惜命的她向前了一步,示意他不必顾及自己,平静道:“我相信你。”
武陵老人见状扣紧了她的喉咙,“不要耍花样。”
陌生而熟悉的窒息感令她眼前一黑,泪水不受控制地充盈在眼眶,有零星破碎的画面闪现在她的脑海。
仿佛曾经也被扼住,被这样拿来威胁对面的人,对面那个人……她潸然中好似只看到一双凤眼,淡然宁静却溢出了忧虑,她努力拼凑起这个画面,那个轮廓渐渐清晰,直至和眼前的萧浔重合。
恍惚中无法分辨,这是真的存在过,还是她曾经的梦境,亦或是她突然的臆想。
久违的刺痛感传来,像是千百根针,密密匝匝地扎进她的头颅,她无法忍受,不知哪里来的怪力,一把挥开了武陵老人,同时也不受控制地跌入了悬崖。
落下时,耳边回荡着风声,她放松了身体,死竟然这般轻快畅然,比活着要舒服多了。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她明明在努力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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