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勖，得闲了吧？”
营房角落浆洗衣物的小少年身子一顿，手还伸在小盆儿里。
改名后的李亚子，也就是李存勖，早听到的声音只是暗暗腹诽这些名字还没听顺耳，倒要被这三个坏狗叫出后怕来了。
迎面来的三个青年，个个长得假端正，面色黝黑，但没心黑，若是在嘴边生个大疮，才配得上这几位的黑心。（这多少带着点儿私人恩怨）
“李兄，王兄，张兄！”李存勖今年年方十一，换做民间孩子，也才刚刚过了猪憎狗嫌的年纪，不过李存勖生的乖巧又讨喜，笑起来显露出一个明显的小虎牙，看着真诚又顺眼。“用过晚饭啦？火盆我已备好了，今晚……”
“好了，”出生打断他的人是为首的张锐“李存勖，今日哥哥们又为你寻了个锻炼身体的好活什儿，你日日因为破烂功课被教头骂，哥哥们当真是于心不忍”
张睿呲着牙笑嘻嘻的揽过李存勖的肩膀，“今晚这大好时光，正是要我们小勖追赶上来的时候，你可莫要浪费！”
张锐捏住李存勖的双颊，愈合没多久的冻疮再次裂开，李存勖咬紧了后槽牙仍”乖巧的笑着：“是了张兄，多谢你们念着我。”
张锐眯着眼，试图找出面前这个小孩子不服的怒火，最终却只能放弃了似的拍拍李存勖的脑袋：“既然如此，你就去替哥哥们刷几个恭桶。这是最能锻炼心性的，现在就去吧，把雪水化开可不容易，若是明早没刷完，你知道的，哥哥们会失望的。”
李存勖心里暗唾这不要脸的，分明是这三人又干了什么狗咬狗的勾当才被教头罚的吧，每次招惹来的是非都会落到自个儿头上，这明晃晃的恶意显然是因为叔叔是燕栖营的少府监，他将进军营就当上了几个“前辈”的伍长，还有特别做的就他单穿的棉服。
先莫说叔叔训过这三人，只变得更变本加厉，叔叔本就是担心自己 ，提心吊胆的，连门都不敢叫他出，后来他苦苦哀求，才终于应了他带来自己手下的营里。
叔叔叫他安心点，本分一点，他总不能真忘了所有事安心做一个废物的，不能再给叔叔添麻烦。
今晚本也就打算好好去练箭的，不然教头罚他只怕会更严，他直到现在都拉不开弓，李存勖自顾自想着，自己把自己哄顺了毛，心情很平和的去了静房。
然后……目瞪口呆！
这何止是几个，真不知道这几个龟儿犯了什么大错，李存勖两眼一黑，恭桶堆成的一座大臭山，他得到何时才能洗得完？
把雪捧进大木桶，天寒地冻，又如何化得了？怕不是要用人的体温，合抱住这大桶，然后慢慢让它化开。这怕就是张锐一行人想让他做的。
如此一来，别说去练箭了！这一夜都不必睡了，还保不齐会将他活活冻死。
李存勖才不那么做，他只是年纪轻，又不跟张锐等人一样是傻子。
营中的水井果然有那三人中的小狗腿子李二守着，井口附近还有巡逻的兵士，是断没有办法悄无声息接近把水打出来的。
李存勖叹了口气，偷偷摸摸改道摸去了伙房，伙房分外账和里账，也有兵会在旁巡逻，不过李存勖只需从外账偷出来两根柴火就好了，若是能带点火星子就更轻松。
李存勖把四周都转过，确认四周没有别人，这才提起心靠近，倒不是胆小，只是万一被抓起来，他要被足足关两天禁闭。
好不容易小心翼翼地摸了进去，李存勖抽出两根柴禾就要走，伙房灯全关着，一片黑暗里李存勖却突然觉得后脖子一凉。
不好！
全身警报拉响，可他也不敢贸然冲出去，只能一点点侧过头，想寻找危机感的来源。
“这会儿离下一轮值夜差不了多久了，我替你们守着，先回去休息吧”一个陌生的声音隔着帐帘响起 。
他们要散了？散了就剩一个人的话会不会方便他逃？这人是谁？
李存勖到底是有些害怕，乱糟糟的想着。
兵们面面相觑，犹疑的问：
“方都伯，您一个人？您守吗？”
那陌生的声音变得温和了：“无妨，不会有事，离下一轮也没多久了，放心走吧。”
听着外头声音渐渐沉寂，李存勖小心地探着头，与一个陌生男人打了个照面。
“啊呀！”李存勖低呼一声，炭木燎着了袖角，他慌不择路地要逃。
“小贼”那方都伯唤他“往哪儿跑去？”
完蛋……
没被抓，那方都伯蹲在了他面前，接连问了他好几个问题：这么小就来当兵，是自己的主意吗？来伙房是饿了吗？内账有馒头不偷偷柴禾干什么？
李存勖避开他问的头一个问题：“馒头是第二天的军粮，怎么可以乱取？我这不叫偷，只是现在打柴须到山里去，半夜有狼嗥的，我明早就会还了。”
方都伯看起来没有认真听，他突然拧了拧眉，向他伸手来，李存勖吓了一跳，方都怕手没停，把他手上的柴火拿开，说：
“你怕狼？”
李存勖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方都伯也好像没有想听他回答：
“手燎了，感觉不到吗？”
李存勖低头一看，手心被炭木蹭的黑乎乎的，好像是有血丝渗出来，看来是手僵了失了知觉，这是常有的事。
“无大碍，只是怕起泡，一会儿挑掉就好了。”
方都伯还是不说话，手指捻了捻他被撩着的袖口里掉出来的灰，眉毛一扬，“你是张桓的侄子？”
李存勖不明所以，很小幅地点了点头。
“亲的吗？”方都伯问。
“远方侄子，但自然是亲的”
“啊……那么你就是那个一来就当了伍长，还特立独行的张桓亲侄……”
方都伯捻着那撮灰，沉吟，“没想到你年纪这么小。”
他站起身，把那两块柴禾抱在了怀里：“你一会儿把衣服换下来，莫再穿了，你叔叔问起，只说被人烧了却不知那人是谁便是，你今晚要干什么去？”
李存勖被他说得有些愣，直被带着走：“刷恭桶，然后去练箭，不然明日要挨教头骂的。”
换值的兵要来了，方都伯没再跟他多说，只笑道：“倒是个皮牙子，你是使的那演武场的弓箭吗？那弓箭足足有一石半，比你再大个两岁也不一定能拉圆，也罢，你若真想知道，刷完恭桶来演武场寻我，我教你怎么使巧劲儿。”
也不知他是在玩弄自己随口一说，还是真的要教自己，李存勖想了想，这有什么好怕的，去！
李存勖好不容易刷完这臭山，熏得他几乎要晕过去，感觉身上也要腌入味儿了，天色渐淡，李存勖稍加思忖，拿皂叶洗了洗手就匆忙赶去了演武场。
“小勖？”张桓的声音，“这个时辰，你干什么去了？”
李存勖倒是忘了叔叔今夜宿在了营里，直冲他笑应道：上茅房去了。
李存勖跑得飞快，张桓只得眼睁睁看着这孩子往营帐相反的方向跑走了。
有了方都伯指点，李存勖终于能够拉满弓，原本都不打算再休息，可是军里大了一号的棉服穿在身上暖和的不得了，暖气从因热解开的领口里源源不断的蒸上来。
原本李存勖只是躲在旁边的仓房准备小憩一会，却不想直接睡了过去。直到听到外头的喧闹声音，李存勖这才慌乱地爬了起来，外头的人还没开始操练，看来这是教头的早训。
然而李存勖环顾一圈，才发现人都聚在营帐前的空地上，而张锐正被教头们夹在中间，面色极其难看，黑如锅底。
李存勖心里一咯噔，莫名感觉不对，早训开始，李存勖的预感果真没错，只听教头怒喝道：
“张锐！犯了军中规矩，我罚你，你是有怨气？让你刷恭桶是苦了你这大少爷了吗？！给我竟足足烧掉一半！你可认罚？”
张锐两腮的皮肉绷紧了，任人都能看出来他是不甘又气极了的，可他不敢驳教头：“我认罚！教头！”
可是昨夜的炭火他根本没带进净房，用完还理进了雪里，亲眼盯着它没再燃起这才去的演武场呀，张锐的两个小狗腿根本没有这个胆子为了寻自己麻烦把张锐搞成这样呀。
李存勖啃着下嘴唇，毫无头绪。
“下一个是我要奖赏的，”教头话风一转，说的话却让李存勖惊的撕下了一大块唇皮，血腥味弥散在嘴里，“李存勖，听张少府讲，你昨夜在演武场练习了一整晚，可有此事？”
李存勖对上张锐如同吃人恶鬼一般的神情，闭了闭眼，只能对教头点了点头。
他被教头点上了场示范一下他练习的成果，但场上李存勖无论如何只能把只有一石的弓箭拉开一半多，教头没多说什么，只是让他再自行加练。
夜深了，李存勖才摸进帐房，一块黑麻布袋套上头时，也只能在心里哀嚎，该来的还是来了。
好一顿痛打，脸被摁进雪里险些窒息，待身上的拳脚消停之后，李存勖只觉得这具身体已经不属于自己，好在也不是第一次挨打，李存勖只能等身体的自救本能反应过来，好让他能起身 。
身下是柔软冰冷的雪地，等着……等着……从元生的生辰数到了父皇的生辰，再数到李存勖自己的生辰，他才终于能撑坐了起来。
反正这次这顿打挨的也不是全无收获，他至少能拉满弓了，李存勖想。
都伯是个官职，比教头大一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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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恭桶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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