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金城郡，天光尚未大亮，街道上行人寥寥。
一阵如同战鼓低鸣的脚步声打破了晨曦的宁静。
行人目光为一队铠甲侍卫所吸引——面容刚毅，目光如炬，手中长戟寒光闪，侍卫们列两行，如铜墙铁壁，护卫中间的华贵车辇。
“车顶都是金丝织的，天爷，你看那车架啊，还镶了一圈金子！”
“这个阵仗是何人啊？看这龙凤呈祥的雕刻。”
“莫非是陇右使君王公？现下吐蕃来犯临州、渭州，听闻王公亲自率兵反击。”
“非陇右使君王公！王公早至临州了！我看是景王殿下，东十三·的叛·军已经逼到金城郡前了，听闻朝廷派遣景王率军来平乱。”
金城郡刺史府大门前，官员们早齐聚于此，身着官服，头戴乌纱帽，腰间玉带环佩，神色庄重。为首的京兆尹面容沉稳，身着紫袍，腰系金带。
刺史黄青莲搓手紧张道：“来了，来了。”
一司兵于官员后排，他一新进官员，见这阵仗，又见刺史将金城郡所有政务相关的官员召集于此接待，叹道：“这位景王好大气派！”
身旁比他早几年的司户看了他一眼，“这景王可不得了，乃皇后嫡子，三岁受封亲王，可见恩宠！师从太傅，授同平章事三品官职，可见圣眷！”
司兵瞪大双眼：“原来如此！现在太子位不是已定了吗？”
司户靠近，用手罩嘴，轻声说：“现下太子位虽已定，乃邓贵妃之子，但景王仍拥众多朝臣、民众爱戴。最重要的是，大夏国五大家族之首——上官家族，对景王的支持已经到了明目张胆的地步。”
司兵揣测，“那此次圣上遣景王来平叛，应是有历练镀金，积攒军功之意了？”
司户颔首：“恐怕正是。”
正立首位的叶文质敛衽，回首看了一眼宋知微，眼神示意：莫出错。
宋知微昨晚向他阐述了原委，他知道这个养女的性子，其他贵门都嘲笑她是乡野女子，可他不认为，人不分贵贱，秉性纯良才是正道。
但面对皇亲贵胄，他还是恐怕这个女儿不小心就捅个大篓子。
他思考之际，车架停于府前，珠帘被一把檀木扇轻轻撩开，景王探身而出。
乌发如墨，被白玉冠轻束起，几缕青丝随风轻拂，更添几分飘逸，一双星眸，明亮深邃，唇角挑起一抹不羁的笑。
一袭藏黑色金丝绣龙云锦袍，袍摆随步伐动作轻轻摆动，波光粼粼，腰间玉带更衬托其挺拔身姿，步履从容，优雅至极，具皇家尊贵，又含文人儒雅，更有武将英武。
官员纷纷跪拜行礼，高呼：“恭迎景王殿下！”声音洪亮，响彻云霄。
李怀目光扫过，微微颔首：“诸位请起。”
他的目光落在亲眷末排，一石榴红衣衫的女子身上，长眉轻挑，“本殿下好奇，姑娘名唤何名？”
众人随扇子直指方向望去，这不是京兆尹那个病弱养女吗？
大惊，景王殿下莫非是心悦于京兆尹养女？
海青立于车架侧，双手抱臂，微微昂首，一脸观戏神态。
昨日胆敢以剑架在殿下脖子上，她可是当今独一位！
叶文质鞠躬敬答：“回禀殿下，此乃臣下不才之女宋知微。”
“京兆尹，为表敬意，望令媛在此跪候，直至一时辰满。”
一时间，众人寂然。
宋知微抬首，目瞪李怀，一双魅人狐眼盛满了委屈。
他这是在报昨日之仇！昨日她又不知晓其身份，事出从急，怎么还如此睚眦必报。
还令她当众罚跪，全然不顾及她的颜面！
在李怀的扇子探出那刻，宋知微便觉眼熟，心感不妙，见李怀玉容后，更慌忙垂头，悄然挪至人群末，心想，这应该未能注意到她了。
哪料他眼尖，众人中一眼便见到了她。
叶文质鞠躬道：“遵命。”
父亲已发话，宋知微无言跪下，垂首而神情不辨。
李怀经过宋知微时，睨了她一眼——跪的直挺，看来不服气？
持剑劫持皇子，此屈只令她跪一时辰，都是他李怀心怀仁义。
若被母后知晓，必杖毙。
皇家威严，不容玷污。
李怀坐上座，紫檀扇轻摇，扫视四周，心道：金城郡刺史，颇知享乐啊。
步入中堂，凉风迎面，满身疲热呼吸间便消散。左右五个天青色大缸，其中冰多到欲溢出来，缕缕凉气徐徐升起，偌大的中堂温度如春秋。
李怀开门见山道：“黄大人，东十□□军一路逼近金城郡，你可详述始末？”
黄青莲跪地俯首，这是来问罪了！他颤声道：“启禀殿下，和县乃多民族杂居之地，教派纷争屡起。然此次县宰处置失当，致矛盾激化，民怨沸腾，遂揭竿而起，反夏之乱骤生。和县县宰已捐躯殉职，微臣无能，遣兵平乱未果。今金城郡外，叛军已陈兵列阵。值此吐蕃犯边之际，陇右之师难以分兵驰援。故此，恳请朝廷速派援军，以镇乱局。”
李怀状似为难道：“嗯…只是近日阴雨连绵，用兵受阻，军饷堪忧。”
黄青莲立即答：“下官愿将多年存下的两万两养廉银捐出，资军饷。”
李怀眸中惊愕一闪，一个刺史这么有钱？而后朗声道：“那便多谢刺史大人了。”
黄青莲惶恐，连连拜首。
李怀环顾一圈，这么多人聚在一起看得累，他撑着额角，摆手道：“诸位都退下吧，京兆尹留步。”
待众人退下后，李怀想着昨日的事，悠悠然道：“还要恭喜京兆尹大人，有个好女儿。”
叶文质不知道知微何时得罪了景王，但误会也好，冤枉也罢，说再多也无益，他跪地，“若小女有得罪殿下之处，臣下请求代过，小女年幼柔弱，实难承受皇家之怒。”
他虽说着饶恕之话，可背挺如松，全无谄媚之态，只是就事论事。
柔弱？李怀想宋知微那身手，一剑一掌，哪有半分柔弱女子之态，全然是个老虎！
不过，京兆尹叶文质年轻时曾任父皇王府点签，深受父皇器重，为官清廉不屈，一路升迁。
李怀撇了撇漂浮的茶叶，他又不是得理不饶人之人，只道：“罢了，罚也罚了，揭过了。给京兆尹赐坐。”
叶文质松了口气，道：“多谢殿下。”
李怀问道：“叶大人做朔州刺史时，养廉银几何？”
叶文质答：“禀殿下，三千一百八十八两。”
李怀思索，“朔州与金城郡皆为边州，人口不多，属于下洲，刺史的俸禄与养廉银也是相差无几。叶大人能否拿出两万两养廉银？”
叶文质摇头，“拿不出。”他明白李怀的疑惑点，景王位同亲王正一品，对四品官员实况不甚了解，但也觉出端倪。
李怀了然，“养廉银，充其量是为了维持官员体面的生活，万不可能攒下如此巨款。更何况，西北边陲，清苦无比，何来这多银钱？”他讥讽道：“**至斯，贪至连实情都不清楚，在黄青莲眼里，这两万两银子并不重，否则不敢。”
叶文质道：“是。”他指桌上的茶，“单说这北凰明前茶，虽非贡茶，但也极为珍贵，近日，下官见府里饮的皆是这十二两一斤的北凰明前茶。如此小节，也可见其奢华程度。”
看来，金城郡平乱为表面，内里的贪污才需挖。
李怀道：“近日，阴雨连连，此事也令本殿下心生疑虑。陇右地瘠民贫，属大夏穷苦之地，因此特地给陇右道个别州郡开放捐监制度。叶大人可有了解？”
叶文质说：“捐监乃先帝创，即百姓通过捐粮换进国子监就读资格，捐得的粮食用于就地赈灾。然此政策实施起来易生**，因此只在个别时期、个别地方开展。”
李怀个人反对此制度，这不就是公开的卖官？可陇右道特殊，一是地理位置夹击，上临突厥，下接吐蕃；二是受天气制约，为旱灾频发之地；三也是最难办的一点，乃大夏唯一多民族聚集地，民族多了，若处理不得当就易纷争，这不李怀便因此而来。
于陇右道这贫苦之地而言，读书本就是有钱人家才能做的事。
因此圣上准陇右道个别州郡开放捐监，筹集粮食赈灾、赈贫、赈饥。
李怀道：“既然捐监目的是为了赈灾，若无灾，那则是冒赈。”
叶文质这才悟到李怀之意，不禁对他青眼有加，朝中风评不一，称贤良，贬纨绔，但刚才的几番言论，使叶文质明白圣上为何赏识李怀。
叶文质说：“是，那便为冒赈。”
那知微所查之事，由景王一并受理，也是稳妥的。
他又道：“殿下，下官还有一事禀告，只是证人尚且还在府前罚跪。”
阳光穿过树叶缝隙，斑驳洒在石板路上，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气氛。
众人目光集中于一跪地的纤细身影，她因触怒景王，责令众目睽睽之下罚跪。
“景王也太严厉了吧，就算是冒犯了，也不至于当街羞辱一个女子。”
“就是啊！”
“也许景王有他的理由呢？”人群中有人提出了不同的看法，“你们想啊，或者是这女子做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惹怒了景王。”
民议声渐渐高涨，可人人都小心翼翼，恐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松蓝立于宋知微身侧，他与海青两人自幼便入相王府，伴李怀习武、成长。二人性格不同，一动一静。
但有同一个目标——李怀，辱殿下者，令殿下不悦者，皆乃他俩眼中钉、肉中刺。
他看着面前这个眼中钉，却无以往气愤。
昨日她在白塔山之举，不免令松蓝生出敬佩之情。
“时辰到，请姑娘入府回话。”
宋知微细细感受膝盖疼痛，一开始，她委屈的眼眶直热，却在心中将自己骂好几遍：哭了只会让那个睚眦必报的小人高兴！
她向来如此，越欺辱，越奋起。想看她哭？没门儿！
男儿有泪不轻弹，女子也一样。
长长一个时辰，她在心中将李怀撕碎成一百零八片。
李怀此刻已成她此生之敌。
她起身时，由于长时的跪地，膝盖打软，差点跌倒。
松蓝欲扶，却被宋知微甩开。
哼，一丘之貉，仗身份就耀武扬威！
她一瘸一拐入中堂，未抬眸，也知上座为谁，径直走到父亲身侧，对上座拱手却不鞠躬，语气闷闷，“禀殿下，请允小女子饮口茶，在府前跪了一个时辰，甚渴。”
李怀置若罔闻，只玩手中扇，嘴角含笑。
宋知微等了片刻，未得到允准，刚才的怒火压不住了，什么规律什么礼仪她都不顾了，这李怀都能让她当街罚跪了，她直接拿起茶杯，一饮而尽，完后还粗鲁的用袖子擦嘴。
叶文质哎一声，未来得及阻止，实在失规，恐其又遭罚，急起身向李怀行礼：“殿下，小女自小生于草野，未受严规，性格顽劣，行为多有失范，皆因臣下教化不力。望殿下海涵，宽恕臣下之过。”
宋知微急叫： “父亲！”
看父亲向这个讨厌的人道歉，比她自己认错还难受。
李怀笑道：“顽劣不堪？是了，本殿下已领略，烦请京兆尹私下多加管教了。好了，言归正传，何事需要禀报本殿下？”
叶文质递眼神给宋知微，示意报昨日之事。
宋知微才反应过来，道：“小女子于昨日发现有朝廷官员在金城郡豢养十岁不到的娈童，将其虐待致死，埋于荒野。有一男孩在被埋时，被我救下，现已脱险，这个孩子愿作关键证人指控。”
李怀昨日便听松蓝说了此事，还装不知情地问：“指控哪位官员？”
宋知微义愤填膺道：“金城郡刺史黄青莲。按《夏律疏议》规定，拐卖少年儿童、性侵十岁以下孩童者处以死刑。”
李怀顺着说：“那召关键证人上来详述。”
等待片刻，等来的却是灵溪，她赶来低声喊道：“姑娘，不好了！阿忠不见了！”
堂内三人皆为一震。
555....竟然当街罚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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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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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罚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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