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反对！”
“钱财怎么可以跟真心真情比较，这是谬论，这是诡辩，这是不可理喻！Oh my god！Hell no！”
激烈的抗议小小地震动挡板，发声者即乔约翰下一秒便成功换来某人飞刀般的冷眼，被迫噤声。
“我已经跟你说过一遍了，这个话题该翻篇了。”
昏暗小屋里，金逸沅左手摁着想揍人的吴伟宏，右手拖着昏迷的闫天明防止他被揍。
都这样了他还能如修竹笔挺，纹丝不动地跟乔约翰对话。
看着他，金发男人揉捏着酸痛的鼻梁，不好意思再说俏皮话了。
“呃，你要不……先把他们放下？”
只有这会儿金逸沅深感无奈，左手又稍微再使劲了点，牢牢控住快发飙的便宜弟弟。
经历十分钟前的一事，‘混蛋强盗吃我哥嘴’的印象就被吴伟宏刻进本来就容量堪忧的大脑。
要是没看到闫天明还好，一旦瞅见那张沾着树叶的脸，本来无害的傻大个就直接爆发。
那双目赤红口水横流的模样，快赶上过去令全校闻风丧胆的狂暴变态形象了。
虽说食物能轻松转移吴伟宏的注意力，但总不能让他一口气吃空存粮。
思来想去，金逸沅扬手一甩，把闫天明丢到乔约翰身旁的草堆上。
“你稍等。”
说完他转头伸手，按住吴伟宏的肩膀示意人低头靠向自己。
“时间不早了，你该睡觉了。”
有他发话，吴伟宏稍稍平静几分，可小眼睛还是记仇地盯着闫天明的脚底板。
“得早点，把强盗赶走，不然他还要吃，还会吃更多……”
“你该睡觉了。”
金逸沅打断对方的喃喃自语，口吻虽不强硬，但仍含有不容抗拒的威慑力。
傻大个扭捏地挣扎一下，垂下头不敢直视他。
“可是、可是我还不困嘛，哥。”
“是么……”
草垛旁，自来熟的乔约翰早已盘腿坐下。
他看着人高马大的吴伟宏向瘦竹竿撒娇，禁不住地发笑。
可当金逸沅再示意傻大个靠近，后者照做却突然身子摇晃，跌跌撞撞倒下就再也不动时，他又笑不出来了。
“只是点了他的昏睡穴而已，他不是需要制裁的人。”
金逸沅斜眼一瞥，回应再次表情失控的男人。
许是内心经过几轮修正，乔约翰开口后眨眼放电，谄媚地献笑。
“看来你来头真不小啊，人家是不是可以转而投靠你呢，就算当不成亲亲搭档，也考虑一下收了我做小嘛。嗯哼，要我躺平任你处置我也能接受哦~”
别人听着的油腻调戏，落在金逸沅耳中却能翻译成截然不同的意思。
果然，‘乔约翰’也是带着任务进来的，而且正在为如何完成而发愁。
大概还跟宫润伯与齐乐有着密切的联系。
“我不收小弟不结同党，你应该去问问那边躺地上的一霸，幸运的话，说不准还能在他征服世界前入伍，坐等分红。”
金组长破天荒开玩笑，重新将昏死的一霸闫天明拖到另个角落，和吴伟宏一起用藤叶编成的伪装墙遮盖。
而读出他的弦外之音，乔约翰眼底闪过惊讶，手不自觉地摩挲耳垂。
碍事的小孩们都已搞定，金组长不免又迈出让同事后辈闻风丧胆的‘夺命台步’。
缓而轻的走姿，却每一下都带来比前一秒更沉重的压迫。
当他站定俯视，俨然一座孤傲峻岭，高不可攀。
“不过，我认为有必要的交易，我还是会进行洽谈的。就看你的出价是否让我满意了。上次在澡堂的对接，我就很不满意。”
顶着凛然尖锐的目光，乔约翰摇着头笑，试图甩掉自己正被抠搜又精明的奸商缠上的错觉。
“瞧你这话说的，我们不是相亲相爱，互帮互助的好学生么？只要你开口，我当然会满足——会帮你解忧排难啦！”
对方骤冷的眼神，自己鼻梁脑门上的刺痛，这两者的友情提醒又让男人硬生生把暧昧说辞换掉。
满意他的表现，金逸沅搬出木箱坐下，双手相握置于腿上。
“那么我的第一个请求，劳驾您解释清楚，齐乐和宫校长到底是什么关系。”
嘴里说着‘请求’，这冻死人不偿命的冷情口吻只能听出威逼二字。
一边组织着语言，金发男人一边不禁连连感叹。
要是闫天明或其余学生在场，他眼前这铁石心肠，或该说根本没心的人兴许还会知道收敛点。
谈不上温柔相待，但至少没像现在眼里除了针对排外就是算计。
“齐乐是校长给他起的名字，他们俩应该算名义上的父子。这是我多方查证过的哦，千真万确。”
以该句为开场白，乔约翰像舞台上笑眯眯的主持人，用浮夸且拗口的修辞打乱信息，既是为钻规则漏洞，又是为守住形象。
十二年前，已经是江福主管人的宫润伯以大慈善家的身份走访全国福利院和孤儿院。
独身的他表现得慷慨又慈爱，知书达理并且出手阔绰，乐于在捐款之外给孩子们送礼。
糖果，玩具，绘本，除了这些普遍的大众礼，他还会给身世特别可怜，譬如身患顽疾被遗弃的孩子赠送定制的礼物。
如果喜欢画画，那就送一整套画具。
如果对昆虫情有独钟，那虫类百科与捕捉设备一并送上。
要是喜欢音乐……
“他就会多次拜访培养感情，最后带走，也就是收养他们。”
听到这，金逸沅眉头轻蹙，与吊儿郎当的讲述者交换了一个眼神。
“也许最开始他是有几分真心吧，不过当有超过百分百，甚至直接突破想象的美味苹果一直吊在头顶，悬在眼前时，他又能把持住多久不跳起来咬一口呢？”
上次在浴室的三人密谈还赫然在目。
当初只以‘乔约翰’身份与他信息互换的陌生同事，只给了他们三句话。
——这所学校是所优质的猪肉加工厂呢
——收购，饲养，配种，屠宰，转售
——当然啦，也少不了直接制成盘中餐用以满足食客的口腹之欲
“不过，我有点想不通呢，根据我查到的资料，齐乐小朋友的家族病史里，没有涉及精神类的哎，非常健康。为什么呢？”
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来自某人的操控。
解出一个标准答案，金逸沅相握的手顿时收紧，接着徐徐抬眸，眼中随之浮现难以置信的色彩。
按理说，受到操控的齐乐会完全听任宫润伯差遣。
依后者的心思，不会把他晾在学校当一个不好惹的神经质，平时只打打下手，做些清扫机密场所的事。
如今再一回想，少年那忽而正常忽而抽风的样子，不就是自主抵抗吗？
遵从没公开的‘金手指互斥’规定，两个有相当力量的灵魂可以不受对方支配。
但是，还有另外一种显而易见的可能情况……
‘齐乐’是世界的核心支柱？
他也是核心支柱？
金逸沅不禁扭头，看向树叶下呼呼大睡的闫天明。
虽然原则上，一个世界的核心能是某个人或某群人，甚至是某些物品，可两个除了同校就毫无关联的家伙，怎么就担上同个职能了。
“惊讶吧！我第一次听到也很惊讶呢，原来他也还有正常的时候嘛。”
乔约翰又说起模棱两可的话，探究的目光始终不离唯一的听众的脸。
“虽然他长得不是我的菜，但是，啧啧啧，一双手漂亮得跟国宝似得，只当手模叠餐巾真是暴殄天物。”
能跟手联系起来的事物，除了叠方巾，便是从刚才对话里延伸出来的提示。
钢琴。
这双手，本来是弹奏钢琴的手。
在只允许齐乐进出打扫的大剧院里，停放着一架乌黑锃亮的三角钢琴，精致犹如八音盒等比放大，光是看着就赏心悦目。
如果是一流琴手用它弹奏，沐着璀璨灯光与台下的歆慕眼神，那副画面又该是多么……
“你同情了吗？”
骤然深沉的嗓音，像一段闯入平稳旋律的低音滑奏，但并未打乱金逸沅的思绪。
“这是在问题解决后才需要考虑的事。”他即答道。
似是觉得没趣，乔约双手一摊，随即整个躺倒在地板上，震起不少木屑。
“我倒是很想跟他交个朋友，跟他畅聊人生喽，可他只会理自己主动搭过话的学生，要么就是校长先生安排给他的临时小伙伴。”
同时占了两种类别，金逸沅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
比梁逸沅的个人框架更错综复杂的‘世界背景’，如今正似一片片拼图零件在他眼前复原。
原先破碎的图形其实已浮现轮廓，但曾在‘拼凑制度’上吃过亏，他是绝不轻信经验堆砌的假设了。
“我会再去见他一面，正好，我也有事找他。”
话音刚落，乔约翰又直愣愣坐起来。
“哇，你有事是真会出手啊，果然我归顺你没选错，你就是稳健上分的类型，我终于可以当甩手掌柜啦，躺着数钱嘿嘿~”
暂不管‘归顺’这一令人反感的字眼，最后的‘躺着数钱’完全是在金逸沅的雷区上蹦迪。
“谁说我会帮你了。”他目光冷冷一刺，手势改换状如斩刀，“就算顺势解决你的烦恼，那也不是无偿的。”
换言之，还得有额外的价钱。
扑通一声，男人趴倒圈住他的右腿，边蹭边声情并茂的呼求。
“别这么无情无义啊，梁同学！咱们好歹也是一起吃过饭，洗过澡，还在寝室共度禁忌的二十八分钟——”
“放开。”金逸沅眼角微抽。
亏他还觉得坐下来谈过会达成理想的互惠合作局面，谁知道这同僚是不是被乔约翰的设定同化得太严重，竟能没脸没皮到这地步。
“不嘛不嘛，人家都把没给人看过的小秘密告诉你了，你得对我负责到底，昂~”
“放手，不要让我说第三遍。”
“这可是我爱的锁链，你缠上了就别想甩掉啦，除非——”
听着不堪入耳的纠缠话语，看着脚边扭来扭去的身影，金逸沅的一记新手刀正在蓄力。
忽然间，他慢下了动作。
他敏锐的双耳捕捉到声响，正是树叶抖落啪沙作响，以及如狂涛奋然冲刺的脚步声。
因为精准辨别出来向和源头，他原地站定不动。
他就只看着不知何时醒来的昏睡二人组一左一右，分别闪过他身边。
力大无穷的吴伟宏以脚踹飞地上的‘污秽物’，使其腾空三周转，头栽下摔进角落的杂物堆。
仿佛跟约好了似得，闫天明抄起旁边的断腿板凳，腰身带动双臂挥舞，用力敲在杂物小山上。
“嗷！”
埋废弃品里的男人发出痛呼，声音闷闷的，像被门夹住脖子的水鸭。
围剿他的二人还没停手，各自站在两头，一个踹一个敲，规律得堪比打年糕的资深老师傅，不仅打出了默契的节奏，还锤出了正派传统的风貌。
如果年糕没发出诡异的痛呼声，完全破坏氛围的话。
“嗷、我的腰！”
“呜呼、别踹我屁股，这扎着根刺呢！”
“嘶——你们俩、过度保护也要有个限度、哎哟喂！我投降投降了！”
……
知道现在受刑的年糕，即乔约翰的身体强于常人，金组长默默在旁围观。
真要受伤，对方有任务在身的条件又是绝佳保命符，不会让躯体机能掉出红线太久。
直到发现吴伟宏还没睡醒，闫天明也是双眼眯缝，一副正在梦游的样子，金逸沅才发出后者曾千方百计想套出来的‘惊叹’。
“……好厉害啊。”
自己都昏睡不醒了，还知道要痛击变态。
看来以后不能再叫闫天明混世魔王或者熊孩子王了。
应该是专攻变态小战士。
捶打持续了近三分钟，困顿的吴伟宏嘀咕着又自己乖乖躺下了，闫天明则是手一松，整个人跟自由落体的板凳一样倒向地面。
他胸口对着木板凸起的棱角，那虽不锋利，但锯齿状的裂痕里隐约可见铁钉尖端在黑暗中闪着微弱寒光。
即将被戳中胸膛的前一刻，闫天明身体停滞了。
谁拽着他后领，又将他缓缓拖出乱七八糟的杂物区，安顿在干净平整的地板上。
此时乔约翰爬出垃圾堆，他灰头土脸，鼻孔下挂着两行血渍，正好看到这幕。
学乖的他不再当面耍嘴皮子，而是用力抹掉鼻血，在心里骂骂咧咧。
刺激视觉的红色，充满怨气的指责与诅咒。
当二者结合并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方式出现在一个公共场合，就如同蓄意放大的血书，挑动着各类看客的神经。
即便内容只有意义不明的一句——
【231456 李兴宁】
若只有一条，自然不会造成这天清晨整栋B楼的人都驻足静默，像丢了魂一样仰头望着墙壁。
监控死角的那面墙，刷满了【231456 李兴宁】这行文字。
密密麻麻，重重叠叠，令人联想到棺椁内侧的抓痕，仿佛是复苏的死尸捶打棺盖，欲要破土而出。
其实仔细看就能发现那些字迹并不统一，应该是分多次多人完工的。
然而问题在于，昨晚自习的时间都被疤面占用，组织学生出去搜捕两名犯下重大错误的罪犯。
期间能路过这里的人实在太多了。
更直白地说，谁都有可能是嫌犯，同时也能是目击者或帮凶。
学生们能想到的事，闻声赶来的教官又怎会想不到？
这大概就能解释整个上午疤面那张黑到能滴墨的脸，还有他不再让学生干活，而是挪用食堂职工来刷墙的决策变动。
原以为这种小小恶作剧成不了气候，只要稍微对全体学子施加压力，轮流审问，像以往一样逼他们互相指认就会有进展。
可谁知道，才过了一上午，新的挑衅竟然又出现了。
C楼一层的厕所，每个隔间门板里面都涂上新的文字，到后面可能是涂料不够了，书写变成了一笔一痕的印刻，成了擦不掉的控诉。
【230467 纪启荣】
和李兴宁一样，半年前，这个后天聋哑，性格孤僻的男生只因起夜上厕所就被疤面拽出宿舍。
教官脱光他的衣服浇上冷水，要求他在冬季的深夜里露天罚站两小时。
昨晚还躺着人的被窝，翌日就成空荡荡的床位，留下一个‘纪启荣因重感冒去疗养院’的简单解释。
课间铃打响，C楼的几个班级无一人敢踏足走廊底端，即厕所附近的领域。
只因里面传出无比激烈，泄愤式的打砸声，听得他们心惊胆战又莫名畅快。
留校久了，他们也清楚，要是查监控能揪出罪魁祸首，那疤面也犯不着大动肝火了。
这股火一直持续烧到第三天。
能指派的教官已全分配下去了，信得过的纪管队也昼夜不分在各班级宿舍突袭搜查，搞得所有人没有一刻安宁。
可匪夷所思的是，红油漆的编号血书总能出现。
教学楼，食堂后门，操场沙地，宿舍走廊……
所有他们曾重点搜过，却又一时疏漏没盯紧的地方，看不见的元凶见缝插针作乱。
偶尔逮住几个可能的目击者，或有来主动告密的人，他们却都拿不出实质性的线索或证据，最终只能不了了之。
在混乱初现的江福学院里，估计也只有顾静白带领的班级还有心思上课学习了。
是夜，韦成舟端着卷子敲开班主任的单间办公室。
推开没锁的门，他恭敬地招呼道。
“报告老师，大家的练习卷我都收上来了。”
“噢，辛苦你了，代理班长。我还有作业没批完，麻烦你在帮我把那叠新的行为手册发下去。”
韦成舟闻言眼珠一转，扬起笑脸敬礼。
“收到，顾老师！”
手册封面印着蓝白双色的字体，厚厚一叠被他运回教室，又被他发到全班，也是所有同伙手上。
翻开每本的最后一页，都夹着指甲盖大小的浓缩涂料片。
不用兑水，直接挤破单面的表壳就能出颜色，另一面黏在手指上就成了隐形的书写笔。
充满窃窃私语声的教室里，任子扬手拿习题册，以讨教为理由与韦成舟交头接耳。
“就这样发下去没关系吗？”
他含着声音，小心发问。
“放心，就算被别有用心的人拿到了，他们也不知道是谁干的。”
他们不直接参与红字描墙，那些得到指令的人也完全不知道是谁提供的工具，传达时间和位置的放风者也对其余事一概不知。
还有混进告密者的人员，他们也只是说出自己看到的‘事实’——有几名学生模样的可疑分子在附近游荡。
这种完全切割的行动虽有风险，但又胜在能减小各环之间受牵连的程度。
“你就放一万个心吧，这是班长亲自下达的。”
从他一个代理班长口中说出的‘班长’，那只能对标某个人。
“行吧。”任子扬撇撇嘴，勉为其难接受了。
沉默片刻，他又凑近道。
“话说，闫少到底咋回事，怎么一下病倒了？现在醒来没？任子杰那个混蛋，我怎么问都不告诉我。”
任子扬话音刚落，韦成舟的表情也僵住了，最后只能用‘有人过来’的老土借口回避。
隐藏在密林的小木屋里，被小弟心心挂念的闫天明是醒来了。
他手撑地坐起，茫然的双眼为适应光线胡乱扫动着。
当看到坐在他对面阖眼垂首，背靠木板小憩的某人时，他飘离三天的魂总算归位了。
同时回来的还有一些社死的零碎记忆，他意识断片前的‘袭击’未遂，还有此刻仍记着的嘴唇触感……
多种思绪交织，他下意识地闭气，把脸憋得又白转红，又从红变成紫青。
最后羞耻占了上风，他双手朝脸颊用力一拍，接着死死捂住，仿佛是选择逃避现实。
为他首次表现出的懊恼，只是闭目养神的金组长思索再三，还是选择装睡一会儿，给足这倒霉孩子缓神的时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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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蒙娜丽莎的假笑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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