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7寝室,门半掩着关不住白炽灯光,亦放出屋内的聒噪笑声与浓浓烟味。
金逸沅靠墙静立门旁,始终没迈出脚步。
先前在澡堂,他借口与任子扬分别将枪转移,踩点于第一次熄灯铃响抵达407。
目前已知,昨天他刚答应宿管的要求,替补407空缺,今晚正式搬进来。但他白天搬东西时就从吴伟宏的床板下偷出了自制枪。
然而吴伟宏一整天没动静,说明还未发现枪被偷。
又或者,对方其实也在瞒着所有人藏东西,被窃后不好明找。
眼看第二铃将响,金逸沅深吸口气,终于转身走进房内。
交谈戛然而止,一间寝室七个人的目光汇聚而来。吴伟宏正安静坐在床沿,一双眼因他的闯入顿时瞪大像铜铃。
“我是,新八号。”苦于口吃,金逸沅浓缩表述,指向靠门边的八号下铺。
可顺着指尖看去,他率先目光一暗。
他白天搬来被褥衣物,原本整齐堆放在空床里,到晚上已经被踹下地,与爆满脏臭的垃圾桶紧紧相依。
“噢,你就是那个新来的啊。”吴伟宏对面的四号铺男生笑嘻嘻向他走来,“没见过的脸,你是几班的?叫什么?”
“七、七班,梁逸沅、沅。”
交谈两三句,众人很快发觉金逸沅结巴的毛病,互相交换视线,围着他放声大笑。
“这真有意思,我以前就很好奇,结巴是不是舌头构造跟我们不一样,要不你张嘴给我看一下?”
“喂,再说几句话呗。结结结巴巴哈哈哈哈!”
和白天嘲笑过他的闻元恺同样,这些人揪住他的缺陷不放,无所顾忌取笑作弄,甚至更加恶劣,直接上手拍打他脑门,推搡他又重重拉拽衣服,仿佛他是可供玩乐的消遣物。
七号铺男生戴着眼镜,尖嘴猴腮,两眼精亮,他打量着一直低头不语的金逸沅,饶有趣味地问。
“我们老家有土话,小时候说谎说太多,长大舌头会打结,要么就是天生‘长舌’,被割了才结巴。那你是天生的还是骗人精当久了?”
但不等金逸沅回答,他拍掌如恍然大悟道,“哦!我知道了。你肯定两个都占了吧,又是天生畸形又是说谎成精,不然怎么会来这?给我看看你这舌头——”
手尚未捏住金逸沅下巴,一声重锤床板的闷响便制止他的动作。
吴伟宏目光凶恶,扫过所有人。
“睡觉!”
声音低沉如同兽吼,顿时熄灭那七人的嚣张气焰,他们麻溜回床位,顺带关上灯。
爬上床位前,七号男生抬脚踢了踢被褥。
“我们伟宏哥不习惯有人在这铺睡,刚好,我们也缺地方放东西,不过我们特地留一大片地,给你够了吧。”他示意着冰凉坚硬的地板。
十平米空间,确实很大。
昏暗中环顾一圈寝室,金逸沅如实评价,并捡起被褥轻手轻脚挪到门边。六月的天,楼内却格外阴冷,这一宿他在地板上和衣而眠,安然无恙。
而次日清晨,他果然被按上打杂狗腿的名号。
先是一人叠七张床被子,到食堂又给使唤打饭端菜倒热水。
但托跑腿的福,他这才知道食堂所有窗口员工都认得吴伟宏。看见他跟吴伟宏一干人进门,不用他开口就主动装好上等餐食,等着他端。
点餐样样不缺冒着热气,餐盘筷勺整齐排列,标准如同高级餐馆。
每双筷子,甚至看上去都是完全平行,间隔相等的。
坐下说才几句话的空档,眼前便出现这幅赏心悦目的画面,桌边几人不约而同安静数秒。
“哟,你干得不错嘛。”407的七号铺男生,狄一玮这么夸赞道,“没想到你说话磕磕巴巴,手脚反而快,哦,昨天你说你是七班的对吗。”
金逸沅沉默点头。
“那巧了,我们三班跟你是同一个语文老师,不如你现在先去帮我们几人的课后作文写了,现在时间还早,你应该来得及喽,写完刚好送我们教室。对吧,伟宏哥?”
专注咬着肉包,吴伟宏应声抬头,皱眉像是对谁不爽。
“快去抄完。”
金逸沅又一次没拒绝,思忖间已然走到七班所在的B楼。
腹中空空如也,却食欲全无,他带着纸笔蹲在天桥长廊,以消防箱做桌飞快书写。
同时,心中定下结论。
吴伟宏与其跟班,关系并非他最初所想的那般简单。
407寝室其余成员怕吴伟宏是真,吴伟宏也的确让他们跟着自己。但真正在作威作福的,却是手持引绳,巧舌如簧的狄一玮一干人。
模仿不同字迹,编到第六篇作文,金逸沅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这么勤奋,你是准备在这里考大学吗?”
从诧异停顿到无奈暗叹,他缓缓转身,与双手插兜,步伐懒散的闫天明对视。
还剩一米多距离,闫天明弯腰屈膝,起跳猛如野豹,落地轻盈如燕,正好蹲在对方边上,眯眼皮笑肉不笑。
“你看到我都不叫首领、老大的,你是不是想叛变啊?”
即使知道这是故意在逗自己,金逸沅也忍不住回嘴。
“你想,想、暴、暴|露?”
院内不乏互相‘称兄道弟’之流,但同样情况放在闫天明身上,影响力截然不同。
“哈!看来是够机灵的,把你放第一组没错。不过,”闫天明偏头,视线扫过那几张作文纸,名字一一记下。冷笑又道,“既然聪明如你,怎么没想到要拒绝这种事?所以还是我说错了喽?”
静待半分钟,金逸沅转头继续写作文,仿佛刚刚无事发生。
被如此自然的无视,闫天明还颇不习惯,眨眨眼难以置信。
但他情绪还未转换,金逸沅就扯过稿纸,写下一句话推向他。
【太长了,不解释】
不知是气乐还是逗乐,闫天明哧哧笑两声,继续赖着,不走了。
直到金逸沅落笔写下最后一字,他才拍腿直起身,悠悠说道。
“与其有时间受欺负,你还不如想好要怎么治一治你的口吃,免得我下次又得替你挨罚,哎哟,今天腿都抬不起来了。万一那可怕疤面昨天也开始盯上我,我今后也不好过了。”
没有感激涕零,没有心生愧疚,金逸沅整理纸笔,敲在金属板上脆响。
“你,自己也,也想这么做,很久了吧。”
委屈抱怨的闫天明神情顿变,微张着嘴,眼含诧异。
进入江福学院,一直招兵买马壮大队伍,隐忍不发至今,根本原因并非准备不足,而是寻找合适的契机。
逃出去?
当然要。
但在这之前,必须要找到能一举摧毁整个罪恶根源——即这所学校本身的办法。
闫天明深深吸气,抿嘴笑着,说不出话。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因跟他站在相同位置,看到相同遥远的光景。
“看来我,又说错了呢。”他难以遏制渐强的情绪,“你聪明得可怕。”
回以不卑不亢的目光,金逸沅点头以示作为‘小弟’给‘老大’的尊敬。但一声无比凄惨的哀嚎,留住他离去的脚步。
和他同样听到声音,闫天明却反应极快,三步并两步到他身旁,将他拽着蹲下。
只见天桥下,几名教官已将一名学生包围,他们脚随意乱踹,惨叫声亦不绝于耳。
这时间点已有不少人陆陆续续抵达,发现楼下有情况,不约而同停在原地,不再靠近。更不敢阻拦。
大约两三分钟,疤面闲庭信步从大道上走来,像一位巡视自己后花园的帝|王。
教官自动为他散开,将蜷曲身体,头破血流的男生呈上给他。
疤面啧啧摇头,佯装不忍的蹲下,扶起男生的脑袋。
“你在联络站的表现,我一直很满意的,编号231456。”他有意提高音量说道,“但你竟然妄想,联系外界报警,称我们有罪,非法囚禁,故意虐|待?这实在太伤我们还有老师们的心了。”
头骨重重撞地的声音,不同于单纯的物体相碰,传入耳中仿佛能带来短暂同感,让那瞬间的剧痛直达脑海,心惊胆颤。
那名男生抽搐着,不会呻|吟痛呼,疤面嫌弃甩去手上的血,环视四周安静的人。
“有罪的,是你们。你们这些社会残渣,人类废物,只有这才是你们的归宿。就像垃圾站专门处理垃圾,我专门处置你们这群狗,教你们认清自己的价值,学会翻开新篇章······”
躲在天桥听着这一‘慷慨演说’,金逸沅眉头越皱越深。
“你觉得不会有人信他?”闫天明这时才松开手,见惯一般提醒道,“事实上,进来后超过半数的人,都是因为这玩意儿的‘日日熏陶’,真开启了人生新篇章的。闻狗就是个很好的例子,一个仅仅是叛逆期跟父母吵架,被送进来后却连尸体都敢帮人处理的‘小恶鬼’。”
尸体?
金逸沅疑惑看去,却只得到闫天明一笑挥手,急匆匆离开的背影。
“听我话,尽快把口吃改喽,做不到可以请我帮忙哦。”他说着故意比个心,俨然一副知心大哥哥。
对此完全不来电,金逸沅冷眼注视,直至对方自觉尴尬,干笑着转身溜没影。
那名不省人事的男生,最后被□□拖着向职工楼走去。那也是疗养院所在。
地上一滩殷红血迹触目惊心,俯瞰颜色由红转褐,金逸沅才回神向A楼三班出发。
离三班大门几米远,他隐约听到桌椅摩擦的刺耳声。
还剩几步,已经能捕捉到不少人的恐慌惊呼。
困惑探出脑袋,他侧身抬手,全身肌肉一瞬爆发力量。
纸张散落一地,金逸沅后背抵门,双手硬接下某人青筋暴起的拳头。
那正是两眼布满血丝,神情狰狞骇然的吴伟宏。他龇牙口水沿嘴角滴落,简直像只失去理智的嗜血凶兽。
在金逸沅牵制住对方的几秒时间里,教室里原本狼狈逃窜的人立即行动起来。
整齐划一翻窗出逃,冲出大门,把所有能进出的口,统统关上,能锁就锁。
金逸沅:“······”
单独面对发出狂暴低吼的吴伟宏,金逸沅开始胃疼了。
但那是被气的。
这所学校,必须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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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蒙娜丽莎的假笑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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