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明月走出邹玉的屋子,左转进到一间厢房。厢房中的被褥也烂得差不多了,衣柜里却挂着不少崭新的女孩子的裙装,材质不是丝便是纱,颜色也以藕荷色、鹅黄色等雅致色彩为主,宽袍大袖,穿上去定然飘飘欲仙。
陈明月摸了摸衣柜门上雕刻的符文法阵,猜想到了这些衣裙保存下来的原因。
她把装着心魔的盆随手往桌上一扔,咣当一声,桌子塌了,盆滚在地上,枫露黑不禁“哎哟”地叫起来。
明月取出一套鹅黄色衣裙比了比,挺合身,唯一的问题是夏日炎炎,就算是轻纱,穿着可能也有点热,总归没有短裤凉快。但不换衣服的话,自己身上这套摸爬滚打了一夜,已经脏到难以忍受了,也不知道晚上有没有地方烧热水洗澡。
她双手交叉勾起套头T恤的下摆,想了想感觉有点不对劲,又取出一条淡粉色的丝裙,严严实实地盖住了心魔盆的整个盆口。
粉色丝裙下的枫露黑大怒道:“谁要偷看你啊!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像根麻杆一样!”
陈明月一边麻溜脱了个痛快,一边反唇相讥:“麻杆也比猪肝强。”
枫露黑又道:“那你好歹换件男人的衣服!给我盖条粉裙子算怎么回事?!”
陈明月道:“你又不是男人,这么在乎干嘛?你不是只心魔吗?”
“心魔也是男人!”枫露□□,“不要侮辱我的自尊!”
“哦,”陈明月说,“我以为心魔不分男女,只分公母呢。你刚才在我师父面前一声也不敢吭,现在倒自尊起来了。”
枫露黑冷笑两声:“我再了解邹玉不过了,他是全天下一等一聪敏精明之人,收你当徒弟能安的什么好心?不过是看你有利用的价值,奇货可居罢了。”
“能有什么价值?”明月伸腿蹬开裙摆,道,“你倒是说说看?”
“哼哼。”枫露黑明显知道些什么,却不说话了。
陈明月换好了衣裙,披散着一头齐腰长发,举手投足之间还真有几分仙子的超凡脱俗的气质,只要不开口。
她想了想,把发圈扔回双肩包里,揭开了盖着枫露黑的裙子。
枫露黑看了她一眼,黑黝黝的果冻脸一怔,似露出了一个说不清是怀念还是伤感的神色。
那神情一闪即逝,枫露□□:“这是师娘的裙子。”
陈明月:“师娘?”
枫露□□:“就是孤绝派上一代掌门的夫人,艳冠天下的邹小清仙子。”
陈明月道:“她也姓邹,跟我的便宜师父邹玉有什么关系?”
枫露□□:“反正你早晚都会知道,告诉你也无妨,邹玉是邹小清捡来的养子,千年之前曾是个小叫花子。你看他现在那一脸高深莫测的样子,看不出吧?”
“喔。”陈明月道,“那我穿的就是我师……师婆?不,师奶的衣服。”
枫露黑叹了口气,幽幽道:“红颜弹指老,白骨萦蔓草。”(注)
陈明月道:“这么说,你们这门派也曾显赫过。”
枫露黑失笑道:“何止显赫,孤绝派曾是天下名门正派中的翘楚,虽然弟子收得极少,剑术却无其他门派可以匹敌。这天下的仙门,从来都是眼睛长在头顶的,可偏偏孤绝派就是让他们仰望也望不到,如这孤绝山一般高不可攀。可悲可叹可惜,现在不过是一片断壁残垣而已。”
陈明月思索了一下,道:“但我只是个凡人,一个业务员,也没那么大本事拯救这么个古老门派啊。你前面说要帮我出去,现在我吃饱喝足了,来想想办法吧。”
“也对,”枫露□□,“孤绝派如何,又轮不到你操心。待老夫神功大成——”
陈明月马上接道:“——夺舍了那枫露白——”
“不错,”枫露□□,“待我成为新的枫露白,再来收拾这烂摊子,重振孤绝派。”
陈明月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
枫露黑似又打起了精神,道:“小丫头,孤绝派虽然破落,但仓库里肯定还有不少好东西,咱们去拿几件,加深修为。”
“那叫偷。”陈明月纠正道。
“老夫身份是孤绝派掌门,怎么能叫偷呢?”枫露黑说。
陈明月道:“明明枫露白才是孤绝派掌门,你只是孤绝派掌门的心魔。哎,等等,枫露白是掌门,多半是上一代掌门的得意弟子。邹玉则是上一代掌门夫人的养子,那岂不是说,他俩是是兄弟关系?”
陈明月终于想明白了邹玉那句“他师兄”是什么意思,邹玉是枫露白的师兄,可能也勉强算是枫露黑的师兄,如果枫露黑算人的话。
枫露□□:“想不到你长得傻,猜得却不错。”
陈明月又想,枫露黑让自己去偷孤绝派的东西,也就是偷枫露白的东西,心魔拿本体的东西算不算偷啊?如果是精神分裂病人让你拿,那肯定不能算偷吧?
她看了看枫露黑,心想这不能叫精神分裂,得叫物理分裂。
枫露黑见她不动,唬道:“你还想不想回家了?想回家就得修炼我,想修炼我就得去拿材料。”
陈明月想了想家中的老母亲,想挠头,又意识到自己穿着仙女装挠头实在有点不雅,只好忍着道:“那好吧,姑且听你的。”
-
陈明月出了西苑,蹑手蹑脚地走向正殿,心魔盆则悬浮在她的一侧。
走了两步,枫露□□:“这殿中无人,枫露白那小子好些年没回来过了,你大可不必这么小心。”
陈明月:“哦。”
陈明月大摇大摆地走进正殿,脚下咣当踢倒一个香炉。
枫露黑惋惜道:“这香炉是一千八百年前上代掌门用过的法器,曾封印过一只穷凶极恶的北海穷奇。”
陈明月又走几步,撞翻一张实木椅子。
枫露黑痛心道:“这椅子是南岭万年金丝楠木的木芯所制,乃是广泽派送给前任掌门的一套新婚贺礼家具中的一张。”
陈明月:“不是你叫我不必小心的吗?”
枫露黑:“那也不能随便糟蹋东西啊!”
陈明月提高了声调:“你看看你们这个大殿,我又不会飞,你告诉我怎么过去?!”
枫露黑:“不要扒我的盆边!”
陈明月将心魔盆扒拉到盆口朝前,强迫枫露黑看向四周。大殿里像被强盗洗劫过的垃圾场,桌椅法器随便乱扔,梁上飘着蜘蛛网,几米长的匾额从正中断裂,身首分离,一半用金粉写着“孤山”二字,字迹飘逸出尘,运笔如飞火流星,力透纸背,另一半则不知去了何处。
枫露黑不禁叹了口气。陈明月道:“我是来换不锈钢盆的,又不是来收破烂的,而且收了破烂也出不去你们这个什么孤绝山,我能怎么办?”
枫露黑耷拉着眉眼,道:“先去法宝室,左转走到底,最后一间。”
陈明月把裙摆从木刺上扯下来,艰难地翻越垃圾场,前往法宝室。
好消息是法宝室里没那么凌乱,东西还一件件好好地放在架子上,但也没锁门。枫露黑从门缝飘进来,险些被陈明月关门扇到脸。
陈明月:“哗,这么多法宝?!发财了发财了。”
枫露黑不以为然地嗤笑一声,道:“这里以前是给未记名的弟子随便取用的耗材,以孤绝派之家业,说是富可敌国也不夸大,此地所藏不过沧海一粟。”
陈明月随手拈起架子上的一只盒子,打开,里面放着一枚墨色戒指。枫露□□:“陨铁扳指,材料纯净昂贵,蕴含的灵力只聊胜于无,有些微护身驱邪的功效。”
陈明月撇嘴:“陨铁不就是纯铁吗?在我家乡要几吨有几吨,根本不值钱,用处也没有不锈钢来得广泛。”
枫露□□:“小丫头嘴巴不饶人,吹什么牛呢?不过你修为低微,也只能使这种法宝。拿了。”
陈明月将扳指戴在左手上,把盒子扔了,道:“何止修为低微,我一点修为都没有。”
枫露黑认真道:“我会教你修炼的,不必跟邹玉那个懒鬼学。等下去藏书阁。”
陈明月豪迈地说:“好容易翻山越岭进来一次,别这么小气,再拿点吧。你确定那疯子掌门不会回来啊?还有什么值钱的?能不能打个包?”
架子上的盒子长得都差不多,陈明月获得了一种开盲盒的乐趣。她又取下一只盒子,里面是一枚单个不成对的耳环,坠着雕刻成水滴型的绯玉。她问道:“这又是什么?”
枫露黑不悦道:“这是邹玉备着哄别派女弟子用的大路货,没仙术加持的。”
陈明月将吊坠一捻,发现绯红色水滴似切割成内外两层,对光折射时光影流泻,内里的玉珠旋转不休。
陈明月暗道这修真界看上去没有车床,也没3D打印,这玉珠是怎么塞进去的?自己的便宜师傅只怕有一双巧夺天工的手。
她对着窗户射进来的光慢慢欣赏,忽然眼前一暗,窗外站了个熟人,一身剑仙白衣挡住了光线,正是她昨夜遇到过的红眼睛疯子、孤绝派正经掌门枫露白。
陈明月马上将耳坠往怀里一揣,讪笑道:“啊,枫掌门,你怎么来了,我,我可不是在偷你东西。”
陈明月余光乱扫,那悬浮的不锈钢盆已不在她身侧,也不知道紧急中躲去了哪里,只有她独自一人被人赃并获。
枫露白注视着她,久久无话。
气氛凝固。陈明月惊吓过后,马上想起枫露白掐人的手劲儿,足可单手捏爆高钙硬壳土鸡蛋。她生怕他被刺激到再次发疯,小心翼翼地又说:“枫掌门,我是贵师兄的新收的徒弟,你的师侄。啊,对,我,我叫陈明月,幸会幸会。昨夜在后山多有得罪……”
枫露白冷脸瞥了她一眼,道:“绯玉不配你,换一个。”
陈明月:“?”
枫露白下巴一扬,示意她再去架子上找。陈明月莫名其妙,从架子上再开一盲盒,内里是一串项链。此项链环环相扣,表面流光溢彩,她本以为是铂金或者银的,却不想入手温软,扣环捏着还会变形,似是半凝不凝的流淌的水银。
水银有毒吧!陈明月赶紧将其放下,用衣襟使劲蹭了蹭手。
枫露白见她动作,一撩剑仙袍下摆,从没有窗扇的窗户里翻了进来。
陈明月心中警铃大作,但枫露白像完全看不到她警惕的神情,上前替她拿起水银项链,双手一分,又在她颈后一合,为她系在颈上。
陈明月整个大脑停转。枫露白虽然理论上讲也疯了几百年没洗澡了,身上却没什么味道,只是靠近时清冽的呼吸如寒冰扑面,打在她额头上。
打在她额头斜上方四十五度角。有没有必要长得比自己高两个头啊!?明月不忿地想。
枫露白撤手,动作既轻且快,手指竟完全未触及她的肌肤。陈明月只觉得脖颈四周一沉,水银分量感十足地压住自己。
她面上一脸呆滞,心中狂叫:我要中毒而死了!也不知中毒和被掐死哪个更严重一点,从死这个结果来说可能差不了太多吧!
枫露白开口说了句什么,陈明月:“???”
“你拜邹玉为师了?”枫露白眼神像在看傻子,蹙眉重复了一遍。
陈明月倏然复生,想起自己原来是他师侄,也算是孤绝派的低辈弟子,只因为拿了点入门弟子都随便拿的东西被毒死也说不过去啊。她定了定神,扯了个谎,答道:“不错,枫掌门,是我师父让我过来拿东西的。”
“如此便恭喜了。”枫露白退了一步,站到三尺开外,淡淡道,“这项链就当做我送给师侄的拜师贺礼。材质虽然是元水,却被仙术封住了,不得蒸腾,你戴着于身体是无妨的。”
“哦。”陈明月半信不信,“那它是法宝吗?有什么用处?”
“没什么用处。”枫露白道。
陈明月:“……”枫露黑到哪里去了,你们孤绝派不是家大业大,富可敌国吗,就给师侄送这个?
但好歹不会死,至少不会马上就死,陈明月松了口气,道:“掌门,若没什么事情,弟子便告退了。”她现在没那么怕了,眼神四处乱瞟,想找枫露黑,发现根本找不着。
枫露白又沉吟片刻,道:“昨夜我神志不清,不知确切发生了什么,陈姑娘能否给我简单讲述一下?”
“啊?”陈明月反应过来,你是想问你的心魔哪去了吗?他占了我的一个上好的不锈钢盆啊!你难道想把他活活吞回去吗……呕,感觉好像有点恶心。
注:这句诗是拼凑的,前半句来自金庸,后半句来自李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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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寻寻寻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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