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假山那边拐出来后,唤春便准备往厢房去看看裴静女。
东府待客的厢房,原是给各地来金陵叙事的文武官吏准备的,故而是设在前院。今日大宴,才收拾出来一些给男女宾客暂作休憩。
唤春穿过假山,走向一片竹林,穿过这条竹林小径,再往右手边走个百余步,见着一道圆形拱门,便是客苑了。
王玄朗正准备回去宴上,远远看到女子婀娜的身影款款走着,嘴角勾了勾。
若是个寻常人家的女郎,他看上了,或许还能软硬兼施尝上一尝。可薛氏到底是名门望族,他虽有贼心,却也担不起□□士女的罪名。若真让大将军跌了脸面,少不得要被打个半死,废弃不用。
可若真让这女子成了自家婶婶,在辈分上压他一头,心里又总是膈应。
王玄朗这边腹诽着,忽见少年往这边走来,便对他招了招手道:“静深,你过来。”
“怎么了?二哥。”
王玄朗不见王肃身影,便问他道:“七叔呢?”
“刚被人请去指教箭法,就去了射堂。”王静深往射堂方向努努嘴,道:“我也准备过去呢。”
王玄朗故作惊讶道:“射堂?难道不是去跟人相看?”
“什么?”王静深面色疑惑。
王玄朗神秘兮兮对他道:“刚我遇见容儿,她说要给你找个继母呢,我见那女子往这边过来,还当七叔去跟她相看了。”
王静深脸色立刻警惕了起来,眉毛一紧,语气不乐,“在哪里?”
王玄朗手掌搭着他的肩膀,把他带到转角处,指着不远处徐行的女子道:“看到没,就是那个服色上红下蓝的。”
王静深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那女子上着朱红云纹锦缘交领襦,下着水蓝提花十八破曳地裙,容色艳丽,体格风流。
他连连摇头道:“看起来也不比我大什么,又生的这般妖艳,不好不好。”
王玄朗笑道:“男人都喜欢年轻的,你觉得不好,保不准七叔喜欢呢。”
王静深摇摇头,抵触道:“父亲说过我不喜,他便不续的。”
王玄朗道:“你一个做儿子的,还能当做爹的主?不续是因为没遇见中意的,真要遇见个这般绝色,岂有坐怀不乱之理?”
王静深脸色凝重了起来。
……
另一边,唤春来到厢房,见此间无人,才得知裴静女的叔父已经带她离去了,说是要带她亲自去跟王抚军致谢。
唤春便又准备回后院去寻王容姬和孔夫人,走至竹林间,猝不及防就跟一个疾行而来的身影撞了个满怀。
唤春被撞得脚步趔趄,如一株柔软的蒲草般倒在了地上,腰间的镂金香囊,也掉在地上摔开。
她揉着腰定睛望去,撞她的却是一个十二三岁的清秀少年。
那少年面庞看着虽嫩,可体格已经长得十分高大,竟快有成人身量,那直扑扑过来的力道,将她撞得竟一时不得起身,只得暂时坐在地上缓着劲儿。
少年转头望着她,不仅没有道歉之意,反倒蹙眉问她,“你是哪家的女眷?怎么跑到前院了?懂不懂规矩?”
唤春见他气势凌人,疑惑他的身份,还未作答,只闻不远处一道清冽声音,夹着几分低沉的怒意传来——
“莽莽撞撞,成何体统?”
唤春心中一动。
萧湛步伐极为沉稳,往这边走来时,袍裾都不曾扬动。
那少年的气焰一下子就瘪了下来,老鼠见猫似的心虚低头道:“仲父。”
唤春忍着疼,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听得他对晋王的称呼,便知撞她这少年就是世子萧恂了,遂向二人福身行礼。
“恂儿还小,你凶他做什么?”
这边萧湛还未来得及多言,紧跟着便传来一道清亮微叱的女音,只见一个年约二十五六岁,容服光整,华贵雍容的女子,手摇麈柄扇,提着裙摆便走了过来。
她将少年像小鸡一样护到了怀里,那少年原比她还要高壮一些,所以场面看起来有些滑稽。
丹阳郡主萧从贞打量了唤春一眼,见她生得容色艳丽,身段窈窕,心下便认定是哪家不知天高地厚的女郎,故意假借走错路来献媚邀宠了。
她鄙夷道:“恂儿也不是故意的,定是这路太窄,才不慎撞上,回头命人拓宽了便是。何况你是哪家的女眷?女眷不都在后院吗?你怎的来了这边?”
咄咄逼人,蛮横无理。
唤春脑子一懵,万没想到丹阳郡主竟是这么个脾性?她刚要解释,便听得晋王低沉郑重的告知声音——
“她是先前在栖玄寺为你祈福的女郎。”
萧从贞一怔,唤春也蓦地睁大了眼,心中震了一震,他认得自己?
竹林中蓦地凝静,连竹叶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到。
萧湛看见落在地上的香囊,亲自弯腰捡了起来。那是个水滴型的仙鹤穿花纹镂金香囊,雕工精细,极为生动,打开扣子后,可以在里边放一些散碎的香料。
不知她在里边放了什么香,闻起来格外清新馥郁,余韵悠长。
萧湛将香囊扣上,若无其事地递给她,从容道:“郡主无礼,孤代郡主谢过娘子,代世子向娘子赔礼。”
唤春尤在震惊中不能回神,没敢去接。
萧湛又向她递了递。
唤春心跳的很快,她眨了眨眼,强作镇定地伸出手,从他手里接回香囊,动作虽从容,脸上却已经飞红了。
“多谢殿下。”
萧湛低眼看着她微红的耳根,淡声问她,“你这装的是什么香?”
唤春埋下脸,不想让他看到自己面上的红色,低声回道:“是先父早年在洛阳时,别人送的西域异香。”
萧湛微一点头,也未再多言,带着郡主和世子离去了。
唤春紧攥香囊,福身相送。
看着他们的背影走远后,她的心跳才慢慢平复,脸上的热浪也退了下去。
……
萧湛对于妹妹的蛮横无理,世子的调皮莽撞早已习以为常。
将二人带走后,萧湛让萧恂自行回房思过,又将萧从贞带回房间。
他换了一副面色,训斥妹妹道:“都是你把他给惯坏了,长这么大了,还是如此冒失莽撞,毫无君长稳重之风。”
萧从贞争辩道:“他还是个孩子,你为什么要对他如此苛刻?”
似是因为她的儿子年幼夭折,她便把自己的母爱都寄托到了萧恂身上,对他百般溺爱,总觉得萧恂还是那个七八岁的小孩子。
可萧恂已经十三了,再过几年,就要纳妃成家,还是终日散漫,行止不伦,哪有分毫储君应有的沉稳?
萧湛语重心长道:“恂儿都十三岁了,再过几年都要成家立业了,还是孩子吗?”
萧从贞哀声道:“他自幼父母双亡,本就可怜,你公务繁忙,也不关心他,我不过稍稍疼爱一些,你便各种看不顺眼,归根结底,你就是不喜欢他罢了。”
“我看他不顺眼,能立他做世子吗?”萧湛几要被她气笑,“你总怪我不关心恂儿,如今我来管教他,你又怪我对他苛刻,难道我也要如你一般,非要把他惯到造反,才合了你的心意不成?”
萧从贞怔怔瞪着眼,嘴唇发颤,身子一瘫,歪在地上哭天抢地,大放悲声!
“我知道了,你就是厌弃了我们,嫌我是拖累,嫌恂儿不是你亲生的。既是如此,索性把我们都赶出去了才是好。你再娶了新的、好的回来,给你生个亲生儿子,也省的看着我们碍眼!”
萧湛神色颇有不耐,“你别再无理取闹了,大宴的日子,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我无理取闹?”萧从贞泣道:“当年若非长兄让你出镇扬州,哪有你今日的造化?你如今得了势,便全然忘了长兄的恩情,分明是你忘恩负义!”
此话精准触动了萧湛的逆鳞,只见他眼神一沉,面上笼了一层寒冰。
是,他出镇江左是长兄的意思不错,可就因如此,好似他这些年在江左四处平叛,在南北世家左右周旋,他那费心费力的经营,全是无用功一般。
她觉得他能有今日造化,全是因为萧济给的机会,可其他南下的诸王,怎就没能遇水化龙?怎么只有他才是天命所在,众望所归?
“你是我的妹妹,我不会跟你计较。可你别忘了,如今给你庇护的人是我。你要走,我绝不拦你,你若觉得我得位不正,大可回去北方追随正统皇帝。如今皇帝陷于胡人之手,也正是需要臣子尽忠的时候。”
萧从贞全身颤抖,如坠冰窟。
“这一次,我宽恕你的无礼,若再敢有下次,别怪我不念兄妹之情。”
萧湛冷冷说完,毫不留情地拂袖而去。
*
唤春一路心乱如麻地离开竹林,刚一转身,面前突然跳出来一个十几岁的少年。
二人打了个照面,唤春认出是刚刚宴上纵剑起舞的王氏少年,是王抚军之子,琅琊王氏的琳琅美玉。
她与他不熟,也不便与外男交谈,便微微低头,侧身避开。
王静深却毫不回避,故意上前一步拦下了她,对她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
“姐姐,是容姬姐姐让我过来跟你带句话儿,她喝多了,在那边休息,让你过去看看她。”
唤春怔了一下,心下虽疑惑王容姬为何让外男来跟自己传话?可因知他是王容姬本家弟弟,便也没多心,跟着他走了过去。
东府占地极大,唤春头次来,也不大认得地方,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跟着他,见越走越偏,心里七上八下的,东府待客的厢房并不在此处,王容姬到底在哪儿休息?
她试探道:“还没到吗?阿嫂怎么不在厢房呢?”
王静深笑道:“那是给一般官吏留住的,容姬姐姐要休息,怎会去那腌臜地方?”
唤春点点头,可心里还是有些忐忑。说话间就被他引到了一处清幽的独立院落,里边遍植翠竹,菊花灼灼,很是雅致,的确比厢房环境好上很多。
王静深在一扇门前驻步,道:“就在这间房里,姐姐自进去吧,我就不便进去了。”
唤春点点头,进了房间,见里边宽阔明亮,陈设厚朴雅致,却左右不见王容姬的影子。
心下疑惑之际,忽闻门外吧嗒一声,唤春心里一咯噔,连忙到门前拉门,发现门被锁紧,这才意识到自己上当了。
“开门,你这是在做什么?”
只听王静深冷哼一声,在门外道:“你长得这么漂亮,父亲见了一定会喜欢,我先把你给关起来,让他看不到你,想给我做继母,没门!”
唤春目瞪口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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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镂金香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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