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官府放榜了。
放榜前一日通常会有通知，因此当天任萍与李若云二人早早到了贴告示的城墙前等候。
城墙前很快聚集起熙熙攘攘的人群，大部分是今年的考生和他们的家眷，还有一些凑热闹的路人。贴告示的官兵周围被其他手持长枪的官兵隔开了一小片地方，围观的人迫不及待探头去看，任萍一时间被推搡到后方，还没来得及叫李若云，李若云已注意到了，伸手拉住任萍的小臂，把他拽到前方。
“子逢兄，”李若云唤他的字，“你在我身旁，别被冲散了。”
任萍点点头：“好。”察觉到李若云没有松开抓紧他的手，心下稍安，毕竟在这人群中找人并不容易。
按照惯例，科考的前三名要当众念出姓名以示褒奖。拿着告示的官兵站定，念出三个名字，在几声惊呼中转身将告示贴上了，随后与其他官兵一起撤到了旁边。
李若云反应飞快，拉着任萍向前冲补上了刚刚官兵隔出来的空缺。任萍一时间反应不及，踉跄了一下，又在李若云拽着他的力度下向一边倒在了李若云身上，方站稳，听见耳侧李若云惊喜的声音，说：“子逢兄，你考中了！”
任萍忙抬头去看，顺着李若云的指尖看见自己的名字写在杏榜上，约莫排在第四五行的位置，眼中不禁浮现笑意，兀自欣喜了片刻才想起来去找李若云的名字。李若云已找到了，伸手指给他看，在任萍下方七八行的样子，但也属于这一批考生中排名偏前的了。
既已得了结果，两人都无心与其他人拥挤，相互拉着撤出人群，互相看对方时都带着不加掩饰的喜悦。
李若云：“倒真叫子逢兄你说中了，我竟也上了杏榜。”
任萍知道他是在谦虚，故意说些逗笑的话，也不认功，只说：“是若云你自己学识深厚。”
“不如子逢兄你。”李若云揽过了他的肩膀，一边带着他向前走，一边说：“果然我没看错人，子逢兄不容小觑啊。”
任萍不好意思地笑了。
二人回到府中才把这消息传回，顿时全府上下喜气洋洋，李父当即决定设宴为李若云庆祝，同邀任萍，给他安排了贵客的位置。
宴会规模不大，可以称得上是家宴，因此任萍这唯一的客人便显得尤为特殊。任萍也是这时才知道李若云还有两个庶出的弟弟，大的十一二岁，小的才六岁。孩子藏不住情绪，时不时打量任萍这个生人，任萍有些许不自在。
虽然很快孩子们的注意力就被宴上美食吸引了，任萍却依旧有些坐立不安，好像在李府住了这么久，第一次感受到一丝寄人篱下的失措。前段时间他在店中做工，回了李府也是直接进了李若云的别院，未曾与李家其他人接触过，现下骤然暴露在一众视线中，令他有些无可适从。
李若云向来心思细腻，今夜却好像疏忽，始终没注意到身旁任萍的紧张。
宴会终于结束时任萍松了一口气，跟着李若云一起回别院，路上李若云突然在一个路口停住，笑问任萍：“今夜累了吗？”
任萍摇头。
”嗯……“李若云思索片刻，在路口右拐，任萍提步跟上。
他对李府并不熟悉，起初以为右拐是回别院的路，直到李若云带着他停在了一处有池塘的庭院中。
李若云不说话，任萍不知他停在此处是为何，于是主动开口：“若云带我来此是有话要说吗？”
李若云倚在池塘上一侧的围栏上，轻笑否认：“只是散步罢了。”
这晚月色淡淡，照的周围模糊一片，李若云隐在这影影绰绰的微凉夜色里，竟显出几分阴郁来。
良久，李若云离开围栏，平淡地说：“夜深了，回吧。”
杏榜既出，关宴将行。放榜第二日便有消息说今年关宴在城中洛王府举行，凡杏榜中榜者皆可前往。
任萍依旧在李家的布料店铺中做工，听说消息时正在柜台算账，有两位同样中榜的贡士来店中看布料，谈话间提到了关宴。当晚回去任萍告知李若云此事，岂料李若云早知道了。
李若云：“白日父亲就派家中下人告知过我了，本想待子逢兄回来后第一时间转告，谁想你已经听说了，且比我先开了口。”
他笑道：“也算心有灵犀。”
关宴这日洛王府人来人往，李若云带着任萍在门前与官兵核对了姓名，确认在杏榜上后才被放行。
甫一进门，任萍就有种牖中窥日之感，此前觉得李府已经是极致繁华，如今看来不足齿数。洛王是世袭王爷，世代在朝做官，家底丰厚，这座洛王府已在京城矗立百年，府邸中处处都透露出庄严与尊贵，只看下人间的井然有序与周全礼数便知道洛王府的不凡。
关宴作为专为庆祝新进考生中榜而设的宴会，对前来赴宴的贡士们无论其本来身份，都是同等的优待。但到底尊卑有别，即使洛王府给出的礼遇都相同，那些从来只埋头苦读的书生还是显得格格不入，而身份本就尊贵的人却显得游刃有余。
任萍难免又想起那日在李府的晚宴，同样的局促，不过此刻自己不是孤身一人，竟有些可耻的寻得了安慰。
关宴虽然在洛王府举办，洛王却只在最初露面，讲了几句恭喜鼓励的场面话便离开了，留下主持宴会的是洛王府的世子。
李若云也几乎没参加过这样盛大的宴会，但他素来风流倜傥，到了陌生的场合也不露怯，任萍受他冷静心性感染，也慢慢平静下来，真正开始感受宴会欢乐。
往往宴会要安排歌舞，但毕竟赴宴的这些都是些文人书生，洛王府便换了更适合的曲乐演出。教坊子弟手持古琴横笛，幽幽古曲清耳悦心，不知不觉中，膳食时间已经过去了。众人移步侧厅，自由交往。
任萍不是主动的性子，因此独自待在一旁，李若云倒是不惧生，主动走到几个衣着华贵的公子身前攀谈。任萍默默走到了一个角落，刚好是宴上那些同样局促的人的聚集地。离开了严肃的礼仪场所，他们明显放松许多。
见任萍走到这边来，他们礼貌作揖。
任萍于是回礼。
这侧厅里此刻好像被分成了两片天地：局促的同局促的在一起，华贵的与华贵的共欢愉。这是任萍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接触到王公贵族的奢靡与社会阶级的差距，他眼看着李若云与其他公子们相谈甚欢，心中为他高兴的同时又不免生出几分失落——不过转瞬即逝。任萍自认不是悲秋伤春的人，入朝也不为攀高结贵，只要能尽自己本分为国为民做出实事，就不枉他十年寒窗。
宴会结束后任萍找到李若云。李若云先是同他一起往外走，中途却被下人拦住了，说有公子请他到旁再叙。
李若云纠结片刻，望向任萍，任萍善解人意，“你且去吧。”
临走时李若云又回头，对任萍说：“你可以乘马车先回，不必等我。”
任萍答应：“好。”
之后不久就是殿试。如今的君王宸帝从储君开始就备受争议，朝堂上他的支持者其实是少数，然而他掌握实权，手段狠厉，因此明面上并没有什么人敢说出不满。
他还很年轻，意气风发，野心勃勃。科举选上来的人才有大部分都来自王侯世家，其中不乏反对派，只是朝政关系复杂，不得不录用，可这样的人宸帝用的不安心。这是他即位以来第一次科举，是他培养自己势力的大好时机，所以他格外关注那些背景干净的考生。
殿试结果最终公示时，任萍赐进士出身，李若云却只在同进士出身末尾。这个名次让任萍有些吃惊，一时竟不知道该不该安慰，只好闭口不言。
李若云向来都是会察颜观色的，注意到他的担心，反过来安慰他：“不必在意。能考中已经是我的幸运，名次无所谓的。”
任萍松一口气：“是我多虑了。”
李若云淡淡一笑。
后来他们一起入仕途，从岌岌无名相互扶持，对酒当歌，月下谈心，交情郑重金相似?。
“啊~”赵玘拖长了声音，“没意思。”
他转向严岁宁：“我说了吧，这两人必定是考中了。庸俗。”
严岁宁也觉得这故事结尾仓促，似乎并不能凭此就风靡京师。
故事不够精彩，并未在几位听众心中留下过重的痕迹，所以更有意思的还是堆雪人。
赵瑾让涂梅去找几支树枝，做雪人的手臂，又把自己的玛瑙耳珰取下做雪人鼻子装饰，远远看去一片素净里骤然现出一点鲜艳的红，既惹眼又招人喜欢。
“这雪人真可爱。”赵玘喜不自胜，拉过严岁宁，揽着他的肩膀指着面前说：“你可记住了，这雪人我要留它个五天。”
严岁宁不解：“那便留，与我强调是为何？”难不成怕他来将这雪人破坏？
“哈，”赵玘不满他反应平平，骄傲道：“寻常雪人最多留两三天，若出了日头一天都不见得能留。今年大雪下个不停，哪怕之后都放晴，就说是将宫中各处的雪堆起来，留个五日也绰绰有余。”
严岁宁这才想起来此地不是一片冰天雪地的燕北。
“好吧。”严岁宁顺着赵玘，夸赞他：“真厉害。”
这般顺从赵玘又反不满意，哼道：“你拿我当稚童哄呢。”
严岁宁在心里笑他。真难讨好。
面上却看不出来一点好笑，故作惊讶：“呀，哪有，我这是佩服你呢。”
赵玘矜持摆手：“一般般啦。”
其实高兴的昂首，尾音都是上扬的。
赵瑾在一旁将二人心思看得一清二楚，却也不拆穿。他知道赵玘是嘴上不用，其实最要人哄的性子，严岁宁又愿意哄他高兴。赵瑾自然乐得看他们和乐融融，自己脸上也挂了笑容。
严岁宁比赵玘高一点，被他揽着不是很舒服，就在他手下稍微侧了侧身子，抬眼时刚好对上了赵瑾的视线，看见他眼角眉梢清浅的笑意。
赵瑾还笑着，露出一个有些疑惑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严岁宁突然看他。
严岁宁下意识也对他笑起来。
这是一个误会的对视。一个意外的相视而笑。
1.“交情郑重金相似。”出自 白居易《继之尚书自余病来寄遗非一又蒙览醉吟先生传题诗以美之今以此篇用伸酬谢》
[垂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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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迎早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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