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市的气温说变就变，一大早校园里就都是裹着羽绒服的人。
照例吃完两个鸡蛋一个菜包后，林清寒裹紧棉袄，开着二手电动车到医学院上工。
打开休息室门，窗边细微讨论的声音戛然而止，有人侧头看了眼，又彷佛没看见一样转过头去，有人轻咳一声，有人自顾自地起身出门。
凝滞而尴尬的气氛，林清寒恍若未觉，走到自己工位坐下。
李博然接了杯热水，睡眼惺忪地往里面到了袋豆浆粉，汤匙搅动撞在玻璃侧壁上哐当响，带着声音一屁股坐到林清寒旁边的空位上。
林清寒转头，目光透着疑惑。
“师弟，昨天的组会你不在，真是太可惜了。”李博然是个藏不住话的，“你知道吗？老宋发了好大的脾气。”
林清寒哦了声，表示在听。
都要换导师了，当然不去。胆子大点，班都不用上。
“昨天刚好到杨勇汇报课题进展，你也知道，他这人嘛，没什么能力，都已经是博士后了实验做得比刚入学的研一还差，就喜欢当太平洋警察到处管，进度缓慢不说，一到汇报就开始吹牛皮，把课题进展整成文献汇报。”李博然补充了句，“当然，比你更是差远了。”
李博然嘴不停:“平常都被他糊弄了过去，昨天却是直接撞到了枪口上。老宋当时一直打断他说话，扣着他那张漂移的WB图问，‘你这个条带怎么跑的？样品还会长腿了？’讲完更是直接开大，‘三个月你就做了这么点东西？时间全喝到酒上去了吧’。杨勇怂得直接没说话。可把我笑死了……”
他讲得绘声绘色，语气都能模仿个八分。林清寒索性打开Adobe Illustrator作图，一边听一边干活。
李博然笑够了，声音突然变小，难得正色地问：“你要走了？去哪？”
昨天他看到林清寒打印的转导申请表了。
“一个新特聘，余乐人。”
“嘿，那个字读yao(四声)？我还说怎么有爸妈给人起名叫le ren呢，乐人乐人，乐子人。”
林清寒沉默。
余乐人给自己起的微信名就叫乐子人，和李博然的话良好贴合，显然是对“乐子人”接受良好，并且乐在其中。
“……应该是取自‘知者乐水，仁者乐山’。”他补充道。
“不过新老师，还没有一届学生，恐怕是个坑啊。”李博然有些忧虑。
林清寒往向窗外，语气难得轻松：“总比现在好。”
“也是。”想到听到的风言风语，还有宋卫国最近的骚操作，李博然表示赞同，接着问道：“那你的课题给谁接手？太子？”
答案他心知肚明，却忍不住再问出。
“嗯。”林清寒说，“用的他的祖传数据，花的他的钱，自然是听从安排。”
“你找的基因，你做的实验，你熬的夜，这数据才没有烂在组里三年！评什么？！”李博然脏话在嘴里绕了一圈，沉默许久，再出来却是变成了一声叹息，“哎！”
是啊，凭什么？
难道儿子是学生，学生就不是学生了？
林清寒曾经想不明白，郁结于心，现在却也能反过来安慰师兄了：“学术圈，很正常。”
这个圈子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纯洁，多的是人情世故和血脉传承，抢课题抢一作很正常。学生如他更是无力改变。
“杨师兄，谢谢你配的胶~”欢快的声音向休息室走来，李博然也没了兴致，几口喝完豆浆出门洗杯子。
林清寒也出门灌水，迎面碰上一身花里胡哨的宋浩成和沉着脸故作高深的杨勇。
宋浩成：“林师兄来得好早啊~”
“不早，十点都已经能把胶跑上了。”林清寒语气平淡，像是道出一个事实，又像是淡淡的嘲讽。
宋浩成的笑僵了一瞬，解释道：“昨天开完组会又补了点实验，回去晚了，所以才起晚了点。师兄你没去组会不知道，我们开到了十点半。”
杨勇忿忿不平：“又不是他做实验，都安排给你了，当然轻松地批评人！”
但林清寒已经走远了，听不到也不在乎他们的一唱一和。
宋浩成险险维持住表面的体面。
*
虽然准备换导师，但林清寒之前收了波样品还没有跑WB（western blot），本着责任心昨天跑了，孵一抗过夜，今天要曝光。
林清寒从4度冷库把条带拿出来，回到自己实验台，回收抗体的同时看了眼时间，10：38。
TBST十分钟一次洗三遍，二抗孵育一小时，再TBST洗三遍，刚好是饭点过后一小会。那个点通常没什么人曝光，不用排队等。
组会结束的第一天，除了博后和高年级的师兄师姐外，大家都无心在实验上，摇床上只有他一个人的孵育盒。林清寒按照自己的进度慢悠悠地来，配好显影液带好东西后去曝光仪那，却发现有人坐在仪器连的电脑前。
宋浩成一只手托腮，盯着电脑屏幕，页面是知乎专栏“类器官培养的原理和流程”。
他盯着页面，嘴里念念有词：“老师让我做类器官，我都没听说过，好难啊。”
旁边坐着个低头玩手机的男生，疑惑道：“类器官？不是可以给公司做吗？”
宋浩成：“话是这么说，我总不能连这个技术能干嘛、看什么指标都不了解吧。现在好一点的杂志都用上类器官了。这里说，一般的细胞培养都是2D层面，但类器官模拟3D情况，更适合药物筛选模型。”
“你真厉害！我们就缺少你这种主动学习的干劲！”
宋浩成谦逊：“哪有哪有。”
林清寒：……
捧哏少有，但组里格外多。
林清寒冷声打破了这一出友好的同门交流：“师弟，你还有多久结束？”
“林师兄，不好意思哈，我查个东西，马上结束。”宋浩成嬉笑着回头，然后打开pubmed继续搜索相关文献，“method部分在哪呢？啊，在这里。”
五分钟过去，宋浩成还在慢吞吞地找适用于课题的方法，大有再找半小时的趋势。
林清寒不打算等：“师弟，这台电脑还连了实验室仪器，不是私人物品。你有什么东西要查，用自己的电脑。我以前带教你的时候，应该强调过这一点。”
公用电脑可以查私人资料，但是在不影响他人实验的前提下。
宋浩成关闭页面，腼腆解释：“林师兄，我以为你不急的。”
“不是你的实验，你当然不急。”
林清寒话说的没给人面子，旁边的男生和宋浩成关系很好，脸色一下就变得很难看，大有反刺一句的趋势，宋浩成拉住了他。
“我好了师兄。虽然你以后不在这边，我还是把你当师兄。”宋浩成抬头看林清寒一眼，一瞬间的功夫眼里已经氤氲出一层水汽。
“好的，师弟。”林清寒毫不客气地应下，手上麻利地放条带、滴显影液。
好弄的茶叶味，啧。
另一边，宋浩成和男生走回休息室。
宋浩成犹豫了好半晌，终于开口道：“林师兄好像对我有意见……我第一天来，他对我的态度就很冷淡，我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好啊？”
男生：“你哪里不好？第一天见面我们就都很喜欢你，你还给我们带了奶茶。我看他就是嫉妒你的身份！嫉妒你爸爸是院士！”
宋浩成骤然没了底气：“我知道我爸爸很厉害，我……”
男生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浩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没有靠你爹……哎，我这个猪脑子。你的努力我们都看在眼里，哪个本科生研0阶段就开始想你这样高强度地做实验？他就是嫉妒你优秀！”
尽管这么说，但宋浩成还是丧丧的，带着低落的心情回到休息室。
男生想尽办法在他旁边打气，又是说他怎么怎么好，又是说林清寒态度如何如何差，急得面庞通红，额头全是汗。
过了好一会儿，宋浩成终于恢复平常阳光开朗的样子：“我没事了，谢谢你。”
李博然捧着茶杯从他们背后经过，茶叶在杯中舒展，他呷了口感慨道：“啊，真香。”
大言不惭。林师弟在实验室搬砖的时候，这俩估计还在王者峡谷奋战呢！
*
林清寒一下午都在忙交接课题的事情，先是把-20里不要的样品丢掉，引物分好类，再是去-80把肿瘤样本规整好。
样品从名称到处理日期、放在冰箱第几层、第几个抽屉、标号为几、哪一格，都写得清清楚楚，整合成一个excel文件，然后发给宋浩成。
以防万一，在把文件发出去后，他还把聊天截图发给了自己的小老板韩教授。
LQH：老师，实验样品、事项等已交接。[图片]
聊天框几次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字样，终究韩峰只发了句：好的，祝林同学一路顺遂。
剩下的就只有休息室的东西了。
林清寒脱下实验服，打算先去余乐人那边的休息室转转，后面好往里面搬东西。
房门打开，余乐人正百无聊赖地站在休息室窗边，手里拿着喷壶，在给一盆绿植浇水。
林清寒有些错愕，顿在了门口。
没想到休息室门一打开，里面有个老师。
余乐人转过身，笑眯眯地看过来：“早上买盆栽，顺手带一盆给你。”
他放下喷壶，拍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慵懒走近：“有没有人欺负你？老师给你撑腰。”
“还好。没有人。”林清寒一眼看中靠窗的位置，但没有动作，望向余乐人。
余乐人看到他眼里的询问，笑道：“想坐哪就坐哪，休息室这么大，随你选。”
怎么会有这么拘谨的学生，现在高中生的胆子都比他大。
得到许可，林清寒这才走过去，打开顶上连着的柜子看了看储物空间。
“我先走了，有问题和我说啊。”余乐人打了个哈欠往外走，听到自己的开山大弟子用平稳的声线回了句“好的，谢谢老师”。
余乐人摇了摇头，心说这孩子咋像猫一样，小心翼翼的。
林清寒拿抹布把桌子柜子擦了，连带着拖了整个休息室，开始从宋卫国那边往回搬东西。
他的东西说多不多，但也不少。
恰逢前一段时间双十一，他在网上囤了不少东西。A大的寝室空间小，这些年研究生扩招后研究生入学都是住四人间了，有些东西他就放在了休息室，需要的时候再小件往寝室搬。
抽纸、卷纸、湿纸巾、洗衣凝珠……他都整整齐齐放好了。
林清寒一边搬一边收拾，中途去美味餐吧吃了个晚饭。
等他吃完饭回去搬最后一趟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位置上已经摆了别人的东西。
一个动漫手办架毫不客气的放在了中间，苹果电脑放在支架上，宋浩成的蓝色咖啡杯也在旁边占有一席之地，而林清寒的东西……
他的视线落到了一旁的垃圾桶里，里面赫然是他没有搬完的纸质资料，还有他换下来的旧手机。
宋浩成和一众同门吃完饭回来，见到他，脸色一瞬间不自然：“林师兄？我还以为你搬完了。”
林清寒意味不明：“我这位置是挺好的，师弟想早点搬过来也正常。”
“丢的东西，是帮我收拾出来，还是照价给？”
宋浩成一贯的从容大体都有些维持不住了。
……
“微信收款1500元。”
清脆的语音提示，林清寒扬了扬手机，发自真心道：“多谢师弟。”
宋浩成一脸肉痛，强忍着没有表现出来，苦笑道:“是我错在先。”
小半个月的生活费呢！
余乐人的实验室才装修了3个月不到，现在大致有了雏形，墙面粉刷完毕，主要的仪器也摆了出来，林清寒站在白晃晃的实验室里，心中难得产生些迷茫。
手机叮地一声响，是余乐人的消息：“明天有时间吗？”
林清寒迅速从先前的状态里挣脱出来，神色一凛。
糟糕，莫不是要聊课题。
他得先准备准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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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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