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泉常常坐在上面进行无用功修炼的那块大石头，不见了！
罪魁祸首自然是这个外来者。
——长着一张勾引人的妖艳脸颊的宦心阙。
他在她常常玩耍的地方建了一座石屋。
太过分了！
“你把灰耀还给我！”须泉怒气冲冲地找正在搭建滤水装置的宦心阙算账。
“你说谁？”宦心阙眉心皱得死狠，这鬼地方还有第四个人吗？
“我最亲密的大石头——灰耀！”卷毛少女像探头探脑的羊驼，绕着宦心阙新搭建的石屋转了好几圈，试图找到那块熟悉的灰色大石头。
宦心阙心中涌现出一股荒谬之感：“啥？”
“灰耀平日里最沉默最老实最乖巧最漂亮，是我最喜欢的一块石头，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竟然将我心爱的小灰耀拿去砌墙！”还在绕圈的卷毛少女喉中透出了哭腔。
“啊？”宦心阙看不懂这个世界了，他开始袭击这个世界，“你在絮叨什么蠢钝的童稚之语？只有脑袋毛没长齐的小屁孩才会认为石头有灵智，石头能说话的时候你都能埋进土里洗出一副白骨出来成为我新房的骨架了。”
须泉终于找到熟悉的石头，她用力一掰，完好无缺地将灰耀从一群乱七八糟的石头中间抽出，抹去灰耀身上沾上的湿润泥土，光滑宽大的灰色石头又恢复美貌如初的样子。
她转过头恶狠狠地怒斥说话不知所谓的酒窝少男：“唇里藏污纳垢的狗东西！存心在我的秘密基地建房居住，还凌辱我最疼爱的宠物，你的报复真是来势汹汹，我记下了，我钮钴禄·泉会铭记你的所作所为！”
宦心阙轻嗤一声，不屑道：“我不想跟一个十三岁的小屁孩说话。”
“哟，这给你得意的，脸上的婴儿肥充盈得跟球一样，还自视甚高起来啦，等你用你成熟的术法能把自己脸颊上的余肉都削下来再提年龄吧！黄术者都杀不了的五境玄术师！”须泉抱着乖巧的灰耀走到了离此地有些小距离的地方，选择了一处新的基地。
留在原地的少年忍不住幻化出了一枚水镜，对镜凑脸。
不是，他之前那么多天没吃饭怎么还有肉啊！婴儿肥到底是什么万恶的狗东西！
卷毛人从他刚建好的石屋抽走了一块坚固的大石头，为了填补空缺，宦心阙不得不又从地上千挑万选一颗契合的新石头来做弥补。
新家的一切都落实妥当，他开始无所事事起来。
瞥见远远望去呈现出一个球形影点的卷毛少女，宦心阙不动声色地悄悄走近。
少女身着橙黄色的鹿皮衣裳，露出小臂和小腿，腰间的青褐色蛇皮腰带系出瘦削的腰线，她乌黑如玄木的长卷发清爽地拢在后背，用一根虎皮裁成的布条扎着，容易凌乱纠缠的卷发却顺滑妥帖得分明，说明主人平日里十分有打理的耐心，靠近额际还簪了一只由掉落的炽焰花花瓣做成的发扣，呈长长的弯月形，如流动的赤色河流。
她紧紧闭目，唇轻轻抿着，眉目沉静，端方地盘腿坐在那块名为“灰耀”的光滑大石上。
像是在修炼。
这让宦心阙产生疑窦。
他也静气凝神，随意择选一处盘腿坐下，开始运行化灵的心法。
但没一会儿他就更疑惑地睁开眼眸。
而此刻陡然睁眼的须泉正好与他对视。
她蹙眉，嘴里就是一顿突突：“你个学人精，偷跑来我这里干嘛？我都已经大方地将根据地让给你另找去处，你怎么阴魂不散地跑来找骂？”
“炽梦礁是无主之地，你口中的根据地无法可依，我自然想去何处就去何处。”席地而坐的少年并未被情绪裹挟，而是自然地说道理。
须泉嗤笑一声：“你不用跟我掰扯这些，你为何来我这里无非就那几个理由，诡辩也无用。”
“那你说我为何呢？”
“要么利益要么情感，一是我身上还有你看重的利益，让我来猜猜，你必定为初见那日的超级无敌喷香青椒炒肉番茄炒蛋红烧肉大盖饭而来！”卷毛人眼中泛着精光，目光炯炯端的是胸有成竹，口中吐露的话语让听者不由得汗颜。
然她又话锋一转，有理有据地分析：“二则更明显，大部分人在落入这种方圆百里找不到几个活人的鬼地方，摆脱孤独是很寻常的情感需求，你，不愿成为独行的孤岛。”
此话却让宦心阙一怔。
顿愣过他却潇洒承认：“对，我确实不想像隐居的野人一样，天天只能自己跟自己对话。”
宦心阙低着眉思索了一番自己的行为，再转头时却发现须泉已经重新闭上了眼睛。
“唉你怎么……”
“感觉来了你别吵，有点自觉，想让姥子做你的聊天工具人也得等姥子把正事做完！”
他就静默下来，掏出一颗奇形怪状的石头，变出一把匕首在其上或打磨或雕刻的。
石头渐渐塑成一只小人的形状，他将石头人摆在地上，双手结出复杂的玄印，血红色的灵力从玄印中涌出，注入了石头小人，小人开始颤动起来，泛出灰色的残影。
许久，须泉还未睁眼，宦心阙拿回小人，再次用匕首在小石人躯干上刻刻画画。
须泉睁眼时，小石头人已经在石群上奔跑了起来，她瞬间被这只神奇的小东西夺走了注意力。
“哇！好有趣的小东西！”她亮晶晶的双眼完全粘在小石人上，“你们傀儡道真好玩！”
宦心阙起身抱胸站立，看着追逐着奔跑小石人的卷毛少女，勾唇道：“这只是最简单的傀儡术罢了，解闷的小玩意儿，这只傀儡里面的指令也是最简单的。”
“小东西有没有名字啊，傀儡傀儡地叫它会伤心的。”须泉一个前扑捉住了晃动的小石人。
宦心阙算是对她的脑回路有了一个认识，他思索了一瞬，脱口而出：“唔，不如就叫灰闪吧！”
须泉的整张右半边脸都皱起来，她怒目而视：“你碰瓷啊！我家灰耀的尊名也是你能染指的？！没名字硬取，刚出生就给小东西搞捆绑，小东西以后如何独立行走？！”
“唔，那也没有办法呢，作为灰闪的主人，名字一定下就没有办法更改了耶！”宦心阙扬起一个刺目的笑容，夺过须泉怀中的小石人，稳稳地放在他的肩膀上，灰闪也十分乖顺，主人如何走动都不会掉下来。
须泉也不生气，只是皱着眉原地嘟囔道：“我当时给灰耀取名就应该再三斟酌，不应该让它的名字产生被其他小东西压番的希望！失算了！”
“来，灰闪，跟你的兄弟认个亲。”宦心阙放下肩上的小石人，把小东西放在大石头灰耀上。
“我家灰耀是个女宝，你怎么乱认性别！”须泉疾步赶来，却是掰扯了几下小石人灰闪的下肢，她认真道，“灰闪没有叽叽，她也是个女孩，而且她还没有衣服穿呢。”
须泉把自己的鹿皮衣裳下摆撕扯出了一小块布条，缠在小石人身上，灰扑扑的小石人一下子变得亮橙橙的，小石人还柔柔地摸摸须泉的手指。
“我做傀儡从来不设定性别……”宦心阙的耳侧有一股热意掠过，他原本要伸手去触碰小石人的手也收回了。
“那你怎么随口叫兄弟？这会影响小东西们的性别认知的！是很重要的事！”
“好吧，以后她们就是姐妹。”少年顺从道。
须泉十分满意。
大家自然而然就达成了这样的认亲局面。
“为了庆祝灰耀宝宝和灰闪宝宝成为姐妹，我决定今天吃点好的！”须泉摸了摸灰耀光滑的石身，在上面丝滑地作画起来。
很快，空地上就出现了一口燃着烟气的铜锅，锅中沸腾着赤色的汤水，绿色的葱段漂浮在红汤上。
铜锅周围摆放着不同的食材，有还泛着血丝的生肉块和生肉卷，有青葱嫩绿的蔬菜叶子，油黄的棍状物、金黄的片状物等，所有食材都是未经烹煮的状态，生冷、荤腥，却又充满着食物最原始的生气。
宦心阙稍微一感受，就明白眼前的一切都是灵气幻化，而非真实的食物。
“你常常把幻想当作现实吗？”宦心阙直白地问道。
“你想说什么？想说我吃了它们也没用，食物是用来充饥的，不能充饥的食物，由灵气幻化的食物，就是无用的幻想吗？”须泉也直白地理解他的疑问。
“对，你很会理解，这就是我的意思。”少年线条柔美的眼睛里盛着一片无波的冷泉，他的言语却没有任何柔顺的婉转。
须泉冷嗤一声，她已经开始着手调调料，头都没抬道：“人在一生中几乎无时无刻不在吃幻想，靠着幻想活下去，真实的食物与之比起来甚至可以说是沧海与粟米，尤其是我面前的你啊，宦心阙，是什么改变你让你决定活下去呢，我其实并不是最大的原因，只是你自己用对未来的幻想说服了自己，不是吗？”
宦心阙柔柔地笑了，他已经过了变声期，声音变得低沉，此时他微哑道：“告诉我你的名字吧，还不愿自我介绍的姑娘，你已经屡次成为我的镜子，让我直面真实的灵魂，我想，我会用我的方式回馈你的真诚。”
“须泉，根须的须，源泉的泉。”须泉进行完正式的自我介绍后，漾起了淡笑，“你这人还挺特别，我纯真做派时你招惹犯贱，我尖酸刻薄时你真诚感激。”
“你也承认装疯卖傻是你的做派，而不是真实的你吗？”宦心阙凝视着须泉微微垂下的眼睫。
“我只是个吃幻想的人而已，但我觉得这就是真实的我，它真实地在我身体里流淌。”
“看来我们对幻想与真实确实有着极为不同的看法，那么，须泉……”
宦心阙话还没说完，须泉就着急忙慌地打断：“别哔哔了，姥子要吃火锅了，谁理你那墩乱七八糟的灵魂啊，想找心灵导师去焰河里泡澡！”
好吧，这确实是真实的她。
须泉的十三岁生活里多了个人，但这丝毫不影响她的规划。
只是在规划的间隙里，时而静水流深时而鸡飞狗跳的交谈会将空间淹没。
“为什么炽梦礁没有灵气你还在修炼？”
“你知识点不到位，炽梦礁的边缘是有灵气的，只是很稀薄。”须泉不耐烦地回应道。
“这点灵气甚至都无法助你成为正式的术师，你只用这些灵气来满足精神上的胃口吗？”
“当然，我没有别的爱好，就好这一口。”
“你是为什么选择了走幻画术这一道？”
“你咩的你是记者吗？举着话筒一样天天问问问的，不是，我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爱吃爱喝的、擅长画画的黄术者而已，没有什么特别的，再问我就撅你头发了啊！”
“什么是记者？话筒又是什么？你是指希望我用笔把问题记录下来给你过目吗？我只能用炽焰花的花茎把内容写在沙子上，你看可以吗？”
“Shut up!”须泉用手比了一个闭嘴的手势，进入自己的小石屋后“砰”的一下子就把噪音制造者关在厚重的石门外。
世界都安静了。
始作俑者却十分舒坦地泛着笑往自己的住处走。
有的人用进食来发泄，有的人用说话来发泄。
短暂地吃掉幻想后，才能更有勇气继续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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