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未济默认了萧雒棠跟他同行,便约定过了子时再去那片橘林一探究竟。萧雒棠答应下来便去府衙找行捕头,虽然不喜欢那个道士,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却不能免俗。
萧雒棠从府衙回来跟客栈掌柜的要了一间方未济隔壁的厢房住下。二人的晚饭是萧雒棠出的钱,方未济额外要了一碗肉喂皓翎,倒是自己掏的银子。
亥时方未济扣响隔壁的房门,却没听到回应,萧雒棠竟不在屋里。方未济找不到人便去问小二,小二只说是没见人离开。
方未济很生气。
没什么后果。言而无信的人不值得深交,所幸他们才认识两天,也没什么可遗憾的。
独自出客栈向金水镇东疾行,方未济起落之间已经跃至屋顶,再一个起跳,伸手勾住皓翎的鹰爪,迎着夜风向南而去。
金水镇郊外有些不太高的山,林木茂密,皓翎只能高飞。然而夜风终究有些寒凉,不比下午阳光晴好,方未济的手指握得久了有些僵硬。一声口哨,皓翎在最近的山坡将方未济放下,复又攀回高空。
海雕没有夜枭的夜视能力,只能看出深浅,作用大打折扣。方未济估算了一下时间和距离,橘林不远了。
这一晚是弦月,月牙细长,本就阴气将盛的时候,更显得鬼气森森。
在林木中艰难地分辨道路,幸而来得早,否则赶不上子时。今天皓翎告诉他橘林的分布时,他便起了疑心,加上萧雒棠印证,可以肯定那是一处缚灵阵。子时是它最强盛的时间,能看出很多其他时辰看不出的东西。
林中起风了,格外寒冷,仿佛要吹破行人的外袍。方未济站定,没有皓翎,他相当于失去一只眼睛,这阵风起得太过诡异,无法判断是不是有人故弄玄虚。
为保险起见,方未济取出武器,尽量放轻脚步,仔细听着周围的异动。
走不几步,西南传来一男一女的交谈声,声音很小,窸窸窣窣听不清内容。黑暗之中不见人影,方未济犹豫着靠过去,可不论如何前进,那声音竟始终听不明晰。
糟了,方未济此时突然意识到,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踏入阵中!此时再想轻易离开便是再无可能了,方未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男女的谈话声不大不小地正好保持在一个他能听见却无法听清的程度。
在这样的迷阵之中,声音最具干扰性。方未济强迫自己保持冷静,然而于事无补。林中夜枭的鸣叫,树叶的窸窣,男女的私语,无不冲击着他的神经,这让他很难准确分析形势。
子时很快就要到了。
在纷杂的声音中,隐隐传来脚步声,那脚步声与别不同,急速靠近过来。方未济攥紧了武器,冷风拂面让他不能自已的发抖,生理反应加重了心理负担,心理恐惧投射到生理状态。
方未济摇摇欲坠中,向已经逼近的脚步声方向击出一掌。
“你不要命了!明知道有阵法干什么闯进来!”劈出去的一掌被躲开,紧张却熟稔的声音传来,是萧雒棠。
方未济在微弱的月光中,看到萧雒棠总是挂着一丝和煦笑容的脸此时写满严肃认真,紧蹙的眉峰和微眯的桃花眼都在表现他的怒火,与平时没心没肺的模样相去甚远。方未济愣了一下,心里紧绷的弦突然松了,于是他笑起来。
萧雒棠捏着诀,凭借魂灯的指引找到这里,没时间调侃,若是不在最后一刻离开,到了子时这缚灵阵会变成什么他也完全没有头绪。但无论如何,不会是什么好事。这时看见方未济的笑,想到他平时的冷淡模样,萧雒棠不由怀疑他已经受到了阵法的影响。
方未济将伞收起来,走到萧雒棠旁边真诚说道:“多谢。”
“快走快走!”萧雒棠转身切手势,魂灯浮向另一个方向,没再多说话,匆匆在前面领路。
方未济安静跟上,子时将至,务必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还是白天那个山坡,燕小霞把桌案留下了。萧雒棠将魂灯放在桌上,向下方看过去。沿着视线星罗棋布着鬼火点点,疏密不均,一时看不太出规律。
方未济也往下看,没有皓翎的协助,他必须自己观察环境以应对可能到来的危险。
那些鬼火飘忽着缓慢移动,原该是废屋的地方却漆黑一片。
“……九五……三四九……□□……”萧雒棠喃喃自语,方未济循着这几个关键数字,竟也看出些门道,只是不明白这个阵法的意义何在。
子时正,漂浮的鬼火突然聚集到废屋附近继而消失,接着,方未济看到了一条龙的虚影。
“金水镇不经龙脉,为何会……”
“有人在窃天命。”萧雒棠面色凝重,“我问过镇上的人,这片橘林十几年前就有,所有者不详。这个人从十几年前就在谋划,实在是深谋远虑。”
方未济不大理解。蓬莱的道家思想是百家争鸣时期的遗留,不比衍天宗有入世的九州使,蓬莱完全与世隔绝,对外界没有过多的描绘。对于不懂的事,方未济至少还有虚心求教的诚意:“后果是?”
萧雒棠一边思考如何处理一边回答:“所谓命运,一向是命与运。命既定,运无常。你只想一件事,若是嬴政没统一六国,可还会有汉朝四百年?”
方未济接受正统道家思想,很容易理解萧雒棠话中的意思,当下皱起眉头:“你是说会发生本不该发生的事?”
萧雒棠缓缓点头,随口道:“已经发生了。九天秘宝不是已经没有了吗?”
“你知道九天秘宝!”方未济内心大惊,九天秘宝在东海被夺走,可除了极少数人知道外,东海大部分弟子都毫不知情,可这个衍天宗弟子却知道!方未济戒心骤起,按住背后的伞柄。
萧雒棠此时的心思都在推衍面前的法阵,布阵之人在缚灵阵中套用多个法阵,将整个金水镇的灵气聚集,来启动其中的偷天阵,将东海的龙脉之力转移到阵中。可东海龙脉出什么事了?它不该会如此轻易的被一个偷天阵吸收才对。
“你怎么会知道九天秘宝?”方未济冰冷的声音传来,透出一丝危险。
萧雒棠大袖一甩,十分不耐烦地说道:“别烦我。没事干就回客栈去!”
方未济先是意外于对方的不耐烦,继而在对方的不耐烦中强化了怀疑。若是平时,方未济定然直接离开,但眼下他还有话要问,便耐着性子退后几步,原地打坐。
这法阵方未济看不出布阵者的动机,便交给专业人士吧。只等萧雒棠处理完,他再去要刚才的答案,要到便走,才不管他的什么人劫。
萧雒棠专注于心中的推演,并没注意到方未济的动作。整座橘林都是法阵,这样庞大的结构说来并不难破坏。庞大不意味着精准,只要算出几个节点,便是最简单的石块也能破了这个阵,至少是阻一阻。可如此复杂的计算萧雒棠没做过,几次三番途中出错从头再来,额角已经开始渗出汗珠。
子时将半,萧雒棠在地上捡了几块石头,头也不回地问:“皓翎能不能做到准确的投掷?”
方未济不明所以:“夜里不行。”
萧雒棠不死心地追问:“偏差多少?”
“你要做什么?”
“我找到几处疑似阵眼,可以让这东西停一停。”萧雒棠看一眼已经恢复鬼火阵的橘林,转身向方未济解释,“这个阵法叠了太多,只能先延缓它,先争取时间。”
方未济在是否要帮忙之间辗转徘徊一下,站起来走到萧雒棠面前,伸手说道:“东西给我,告诉我位置。”
萧雒棠没伸手。开玩笑,才从阵里出来不到一个时辰,又想着回去?找死也不带这么玩的吧?
方未济见萧雒棠没反应,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皱着眉说:“磨蹭什么?”
“你知不知道你刚从里面出来?”萧雒棠没好气地说,“我自己去都比你去合适。”
“那你去。”方未济一点也不客气。
萧雒棠气结,声音不由提了提:“我要是去了,你会看变化啊?我以为你那白鸟能靠谱,真是白白寄予厚望。”
方未济一声口哨招来皓翎,满意地看到萧雒棠条件反射地后退几步,再次伸手过去:“我能保证精准。东西拿来。”
萧雒棠看眼站在方未济身后的皓翎,这才明白方未济不是准备自己进去,一时竟没想起来他下午表演过的飞行。想到这里,萧雒棠毫不犹豫地将手里的几块石头递过去,说道:“以我们的方位为乾位,泰五颐十七、睽六升五四、丰五九益三、观四坤卅五。虽然是空中,切记不可太靠近,知道了吗?”
方未济当没听见最后一句,吹起口哨招呼皓翎出发。
萧雒棠还是不太放心,眼看着方未济被皓翎抓起,还扬声喊:“千万别靠太近啊!”
方未济在缚灵阵上空仔细辨认方向,由于不确定萧雒棠说的这几个位置是否有先后顺序,便先在泰五颐十七和睽六升四五两处丢下两枚石子。这两枚石子下去,方未济并没看出整个大阵有什么变化,将信将疑之余,又在丰五九益三和观四坤卅五两个位置分别扔下两枚石子。
这四颗石子落下,高空中的方未济明显感到有什么不同了,那些游移不定的鬼火完全静止下来。
这个萧雒棠还真有两下子。方未济在心里肯定了一下萧雒棠作为衍天宗弟子的能力,只是太过于聒噪了些。
坡顶的萧雒棠看到了林中的变化,知道是自己选对了位置,也就是说他的计算是正确的。这个结果让他颇受鼓舞,从桌上拿起魂灯再次开启卜算,希望能尽快破阵。
方未济落回山坡时便看到萧雒棠周围几个灯影,灯影间隐有连线。
东海之上,并不只有一座蓬莱岛。方家在东海的历史记载中,曾提及集真岛上有一位观星奇人张子信。不过后来他在集真岛附近布下迷阵便离开了,蓬莱方家也没有强行破除,算是与张子信相安多年的回报。
那位张子信便自称衍天传人。这是方未济读到的对于衍天的一些记载,但世上并无衍天宗,前门主方乾说中原并无此门派。
昨日萧雒棠自称衍天宗弟子时,方未济根本不相信。不过眼下看萧雒棠所为,方未济倒是认为他就是衍天宗弟子了。
方未济眼前的灯影不时消失又重现,他看不明白颇为无趣。猜测萧雒棠一时不会招呼自己,方未济再次原地打坐休息。
说什么不要露宿野外,还不如昨晚的条件,起码还能有堆火。方未济心里腹诽。
天光乍破时,萧雒棠终于收起魂灯,双眼漫步血丝,一夜过去有些受凉。
方未济打坐时,皓翎便在他身侧偎着,因此整晚下来并不觉得冷。听到脚步声,方未济睁开眼,正巧看到萧雒棠蹲下审视自己的目光,被其中的血红吓了一跳。
萧雒棠见方未济的瞳孔明显一缩,没明白他在怕什么,声音有些哑地说道:“这个阵法有点棘手,得挖几棵树,先回镇上吧,我快饿死了!”
方未济稍稍后退拉开距离,站起来没走。
萧雒棠看方未济没有走的意思,不知道他是不是有什么事,上下打量了一翻没看出什么异常,催促道:“方兄,快走啊,再不回去我可真饿死了!”
方未济冷冷地看着他,他可没忘了昨晚的事,手里有一笔账要算。皓翎在二人头顶盘旋,不时地鸣叫让萧雒棠心惊肉跳。方未济理一理衣裳,不紧不慢地答应,让开了路。
萧雒棠挺奇怪,不过他现在又饿又冷十分疲惫,没精力想这些。
回到星日的背上,萧雒棠几乎是靠着星日的识途回到了金水镇客栈,完全没有意识到方未济这次没有任由皓翎直接翻越山林,而是一路跟随着星日到了镇上。
萧雒棠把自己摔在客栈的床上,硌疼了肩胛骨也没出声,上来前已经吩咐了店小二端三人份的早饭上来,他保证能吃掉一头牛。
方未济一声未出地跟着萧雒棠进了他的房间,看着他满足地躺在床上,自己坐到藤椅上倒了碗茶。
萧雒棠这才注意到方未济竟然也在屋里,以为他是来问缚灵阵的情况,便闭着眼说:“那个缚灵阵里混了七八个阵,不过最重要的是其中的偷天阵。我猜缚灵阵的作用就是为偷天阵提供……”
方未济嫌吵,他并不想知道缚灵阵的情况,于是打断萧雒棠的话:“你昨晚没在房间,去哪了?”
“啥?”萧雒棠让这问题给问懵了。这什么意思?昨晚不是去橘林了?
方未济耐着性子:“亥时我来过。”
萧雒棠动用他已经锈死的脑子终于理解了方未济在问什么,顿时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我不是去找行捕头了!”
“然后?”方未济不信他能找人找一个时辰。
“然后我去换了身衣服啊!我衣服都被你的雕抓坏了,你不赔我件新的就算了,还要审我?什么道理!”萧雒棠越说越气,“我要不是提前到了,怎么救你出来,说个谢谢就想打发我?!”
方未济这才注意到萧雒棠的衣袍已经不是昨天白天见的那身紫金袍了,换了一套颜色类似却款式不同的长袍。这么说没有骗人?方未济冷冷地问:“你怎么知道九天秘宝?”
萧雒棠用死气沉沉地语气说道:“九天神算赵家虽然不是衍天弟子,却与我衍天宗有传承之实,纠葛不断。九天秘宝很稀奇吗?”
方未济想知道的却不是这些:“你怎么知道九天秘宝没有了?”
萧雒棠翻个白眼,索性从床板上翻身坐起来,语气不怎么好:“你当我衍天宗的九州使是摆设吗?”
方未济接受了萧雒棠的解释,将手里的茶碗递过去,没什么情绪地说道:“人在江湖,防备之心不可无。见谅。”
“我谢谢你相信啊!”萧雒棠翻着白眼没接茶碗。
方未济才不管萧雒棠是不是委屈,看他没接便放了回去。他站起来理理衣服,向萧雒棠道:“我去查洛家的案子,你自便。”
萧雒棠一听洛家的案子,猛然想起自己是来干什么的。这缚灵阵怎么看都属于天劫,他的人劫还没边呢,哪能任由方未济一个人去。当下从床上跳起来:“方兄,我跟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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